015
二月抬,四月翻,六坐八爬十月站。
小孩子長得快,像東果這樣能吃能喝能睡的,就像是吹了氣球,昨天還小小的一隻,今天已經能坐起來。
聽着佟子衿哼歌,她也跟着手舞足蹈。
“小嬋,把我的古箏找出來。”她對樂器算不上嫻熟,但是看閨女很有興緻的樣子,也想拿出來秀一秀。
反正努爾哈赤不在家,她也不用怕丟臉,就小聲彈給東果聽。幾個月的奶娃娃也就聽個熱鬧,彈不了高山流水,糊弄給她兩隻老虎就行。
不是她不努力學習古典樂器,實在能力有限,水平有限,沒有那個藝術造詣。
佟府一家子女真人,打鼓都很有節奏感,偏偏她音律不行。
而她閨女,彷彿跳過了額娘這一基因盲區,完美繼承了上一輩的音樂天賦。
枉她胎教讀了那麼多書,文言文很難的好么!
“小姐許久不碰,這琴弦也不知道準不準。”小嬋站在一旁兩眼發懵,這東西她可不會調。
難得心血來潮,可不能讓人失望而歸啊。
佟子衿搖頭:“無礙。”
她就是扒拉兩下,給閨女啟個蒙,如今指甲都留短了,哪裏還會認真彈。
指尖輕輕撥弦,清脆素雅的音符幽幽,雖然斷斷續續,不成曲調。
琴音不大准,這會兒大堂弟也不在家,沒有能幫她調音的人。
佟養真和塔木巴晏這回去了開原,沒半個月的功夫不得回來。
“不要緊,本來也是逗孩子玩兒。”
撥拉兩聲回頭看,東果跟着揮舞起來,水靈靈的大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時不時再配合著吼兩聲。
頗給人面子,看來這琴沒白找。
胎教的時候一點反應都沒,她還以為閨女隨了她。
沒成想閨女居然有音樂細胞,佟子衿當即叫人把家裏的樂器都翻出來。
古箏、琵琶、笛子、鼓......樂器一字排開,她一個個弄出聲響,悄悄觀察閨女最喜歡或最適合哪一種。
笛子還沒撂下,只見努爾哈赤鐵青着一張臉進了小院,像是和誰鬥了氣。
老遠聽見不連貫的樂聲,沒有節拍可言,純屬是胡亂吹奏,聞者心中更加煩悶。
再看妻女笑吟吟地迎上前,他那張緊繃著的臉再僵硬,下意識也緩和了三分。
有氣不能憋着,他沒接過東果抱着,反而弓着身子問:“乖東果,阿瑪給你彈琵琶好不好?”
佟子矜眉毛一翹:“你還會彈琵琶?!”
琵琶這種樂器明顯就比古箏難,而且很考驗童子功底,像她學不會的原因就是開不了手指,靈活度也不夠。
兩三天腫着手就果斷放棄,老天爺沒給她吃這飯的碗,又何必追着後邊要飯。
追也追不上,再把她真正吃飯的手給廢掉,那老天爺純粹是想餓死她。
努爾哈赤勁直拿起琵琶,簡單試了試音,便奏響了今日的第一支曲子。
琴聲渾厚似隔窗悶雷,又激烈如金戈鐵馬,在這場琵琶掀開的瑟瑟聲中,慷慨奏響空前絕後的憤怒與愴然。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豪邁的琴弦在手中攏捻,他在表達着什麼,或者說是宣洩着什麼。
結合他方才難看的臉色,佟子衿可想而知,他在軍營里鬧了不愉快。
本以為東果年紀小,對這種鏗鏘有力的聲音會感到驚恐,誰料她居然亢奮不已,險些從奶娘的懷裏掙脫。
一曲畢,努爾哈赤抱着琵琶那叫一個酣暢淋漓,把那些軍營里的不快,漢人的蔑視通通錘進土裏,捻成渣滓。
他們兄弟年幼被俘,多虧與總兵大人相識,才能免於頭陣衝殺,被當做炮灰。一同被俘的女真人死傷無數,只有他和舒爾哈齊僥倖活着。
總兵大人看重他,尤其是在對付女真部落的時候,才用得上他,這一點他心知肚明。
可同為兵役,那些漢人士兵憑什麼狗眼看人低?他心裏有怨氣,有怒火,卻沒有發泄的餘地。
蒙古部落屢屢反叛,女真各部落之間亂成一鍋粥,而他這個混在漢人里的女真人,也沒得到應有的尊重。
他家世世代代忠於朝廷,可這份忠心耿耿又換來了什麼?
努爾哈赤不知道,他今日被人踩了顏面,明天又會有什麼不同。
恍然間,他想到了因反明被擒的外祖父,還有妥協明朝的阿瑪和瑪法,孰是孰非,心裏總是有桿秤。
什麼長子長孫,他如今是佟努爾哈赤。
“哇,你好厲害!”歡呼聲打斷他的思緒,回眸對上妻女崇拜的目光,他如墨般的眼瞳亮了起來。
佟子矜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情,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就算她不懂樂理,也能聽得出好賴。
這彈奏手法,小時候一定沒少吃過苦。
“小東果,我們好崇拜阿瑪的,是不是?”藉著女兒之名,誇他,就是要狠狠地誇他!
努爾哈赤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接過東果進懷便高興的往上拋,看着小娃娃興奮得大叫,嘴角難得勾起一絲笑意。
這孩子肖他,從小便膽大。
“你拿出這麼多樂器,還不曾見你彈過一曲?”
千算萬算,料不到他說了這麼一句,佟子衿難為情地張張嘴,又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是個音痴這一事實。
兩隻老虎......
emmm真的拿不出手。
“小姐學過一兩年的古箏。”小嬋一開口,就被她一眼瞪了回去,可惜為時已晚。
她被這丫頭賣得一乾二淨,裡子面子全都包不住了。
“天兒都黑了,咱們去吃飯,我陪你喝上一杯。”方才他大放異彩,自己幹嘛要硬彈古箏,當場獻醜呢!
“今日有新鮮吃食,后廚弄這些可不容易了。”
“東果都餓了是不是,快和阿瑪說,咱們回家吃飯!”
佟子衿火急火燎地轉移話題,卻看見父女兩個正在互動,連個正眼都不曾瞧她。
有一種對牛彈琴的感覺。
哦不對,她不會彈琴......
“吧唧”一聲,東果啃在努爾哈赤的月亮腦門上。
爽朗的笑聲伴着回房的路,果然女兒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兒,連“東果是阿瑪的小心肝”這種話,他都能堂而皇之地說出口。
他們倆也僅僅在床第之間才說得出此等肉麻的話。
乍一聽渾身雞皮疙瘩起,雖然這騷話是佟子衿教他的,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怎麼能這麼講!
誰說古代男人含蓄,分明是浪得一批,要是沒有人看管他們,怕是扶搖直上九萬里,簡言之——浪上了天!
被治癒了的努爾哈赤哪裏管得那許多,想說便說了。他一手抱着閨女,一手牽着妻子往側屋走。
大家長不在,他們索性在自己的小院兒開火吃飯,兩個弟弟也別來打擾他們一家三口。
佟子衿口中的新鮮吃食,在南方算不得稀奇,在遼東確實是少有。
雍正送她的蓮藕,而且是圓明園裏的蓮藕!
有生之年居然能吃到圓明園池塘里的藕,她的人生圓滿了。
蓮藕可以做好些美食,像是糖醋藕條,紅燒排骨,桂花糯米藕,燉雞湯燒鴨肉都能做得很好吃。
不得不說,她真的太喜歡四四了!
怪不得清穿女都喜歡往他的後院穿,男人有魅力,從孝順長輩就能看出來。
他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老祖宗不知道的?
蓮藕脆生生的,后廚根據她的吩咐做成了香辣藕片,這必須得來上一小盅酒。
一來看努爾哈赤心裏悶着氣,二來她自己也想品上一品。
哺乳期太久,她吃的東西都過於清淡,湯湯水水叫人沒有胃口。
這幾日就先叫奶娘喂着,她打算小小地放縱一把。
“碰杯!”佟子衿可不敢喝當地特色的燒酒,一口辣舌頭辣嗓子,兩口怕是就能耍起酒瘋。
她飲米酒就好,只有一點點度數,入口柔綿順滑,勉強喝個微醺,過過酒癮。
努爾哈赤看她豪邁,趁機也讓烈酒入喉,不說悲喜不訴情衷,一切盡在推杯換盞中。
除了新婚的交杯酒,他還不曾見過妻子飲酒,見她空杯便再次倒滿。
香醇的酒液劃過舌尖,緩緩入嗓,酒精的升騰讓人很是痴迷,有一種淡淡的甘甜值得回味。
不知不覺三五杯下肚,她已經不知道是美酒悄悄潛入血脈之中,還是她整個人柔進了酒里。
她暈暈乎乎的,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一本正經地拒絕了繼續加滿的請求:“我不能再喝了,會醉的。”
酒量一般,但偶爾也想小酌一杯,喝多了倒也不會失態,只不過是有些怪癖。
努爾哈赤看她小臉通紅,含情脈脈地朝着他笑,心弦不由得繃緊,許是酒精作祟,他身上越來越燙。
顧及着屋子裏還有小嬋帶着東果玩,他閉目咽了一口余香。
可以吃輔食的東果此時正是饞時候,她眼巴巴看着飯桌上,你一口我一口的阿瑪和額娘,咿咿呀呀地也想加入。
張口一頓“啊啊——”,想要呼喚親生的爹媽,無奈卻沒有人理她。
“這個藕片不錯,你悠着點喝。”努爾哈赤給她夾到碗中,卻聽她綿言細語道,“夫君穩當些,莫要晃來晃去。”
“啊啊!”東果徒勞無功。
“喔噢藕!”
“藕藕!”
她揮着手臂指着桌子方向,倒是說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了,可小嬋哪裏好意思上前去問。
氣氛這樣濃烈,她起身抱着人去找奶娘,不顧懷裏“藕藕”叫着的小人兒。
沒了人搗亂,努爾哈赤趁機又倒滿了一杯。
佟子衿情不自禁地幹掉之後,嘴角彎彎,歪頭只顧甜甜地笑,那模樣宛若明媚了整個夏天。
“我還晃么?”
她搖了搖頭,眼前好像人影兒都在重疊,倏忽間指着對方:“你這個髮型,有點丑。”
話一落地,她察覺不到哪裏不妥,但努爾哈赤顯然愣了,方才的笑臉漸漸消失,院內空氣似乎都安靜下來。
軍營里的漢人嘲笑他這辮子頭,回到家裏之後,妻子居然也......
大腦好像在一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一顆心斷然拴上了石頭塊,直直沉進湖底。
他一時語塞,有些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直愣愣地看着她揉臉,半清醒半迷瞪地繼續說,語氣還帶點兒小傲嬌:“但是你還是挺好看的。”
“要不然......我才不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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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百度“圓明園的荷花有人挖藕嗎”,感覺在公然挖社會主義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