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新春歲旦比想像中來得要快,過去得也更快。
正月未出,努爾哈赤便回了佟府。
“速把亥糾合土蠻軍大舉入寇,總兵大人早有預料,一擊即潰,大獲全勝。”他全須全尾地回來,除了人瘦點,並沒有哪裏不妥。
一家子提心弔膽的日子總算結束,沒出正月就還是年,他這也算是趕回來過個年。
佟子衿以為打仗會很久,原來……
“還好沒錯過我外甥女的出生。”佟養真大大咧咧的一句話,倒是說進了塔木巴晏的心坎兒里。
女婿有出息自然是好事,但能帶給女兒幸福,才是最緊要的。
不然他又怎麼會給女兒挑了努爾哈赤當夫婿,從身材長相,到個性能力,幾乎都是無可挑剔。
眼看着小兩口夫妻恩愛,他也算是放了心。
“姐夫,我也想去當兵!”
佟養性振臂一揮,帶着少年的衝動和意氣。
最近經常和舒爾哈齊打拳,他也覺出了差距,明明年歲相同,他還比其身體更加強壯,可就是打不過,怎麼都打不過。
他和姐夫都在總兵府當差,那他也要去!
“家裏的產業你不要了?”塔木巴晏倒也沒說阻止,士農工商,商本為末,既然孩子想去拼一番事業,他一個做長輩的,沒理由阻攔。
佟養性倒也沒想着不要家產,回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靠譜親哥:“我哥幫我管着!”
他這是打算翻身做股東,讓佟養真給他打工當經理呢。
的確是一手好算盤,就是佟子衿不同意。
在佟家,只要她堅決反對的事情,從上到下都會聽她的。事實證明,她極少會無理取鬧,全都是關係重大的事情。
“為什麼啊姐,我真的想去當兵,多酷啊!”形容某件事情很酷,這還是小堂姐教他的。
佟子衿張張嘴,想說明朝沒幾十年的功夫了,你去當個屁的兵,千里送人頭嗎?
但是這話又不能直接和家人說,透露歷史這種非正常舉動,腦殘才做得出來。
——主要也是沒人會信。
“毛都沒長齊,你當什麼兵!”這話一出口,她就有點後悔,幹嘛打擊孩子的自信心呢。
遂趕緊補充道:“你就留在家裏習武學文,等到了年紀給你報考武狀元。”她餘光掃到相同年紀的夫弟,想着不能厚此薄彼,“還有舒爾哈齊也是,明兒就去總兵府請辭。”
在一定意義上,十三四歲正是熊孩子向叛逆期轉變的過程。
顯然佟養性並不領情。
他看向伯父和兄長,沒有一個人和他站在統一戰線,最後全然把希望匯聚在姐夫身上。
努爾哈赤不太習慣佟家這種女人當家的模式,但他並沒有為妻弟當出頭鳥的打算。
考武狀元嗎?
大明朝還沒有女真人科考的先例,但貌似也不是不能考。
連舒爾哈齊也沒幫佟養性說上兩句話,他不好意思撒潑打滾,但還是纏着佟子衿半天。
氣得她想罵人,又硬生生忍住了沒有口吐芬芳,萬一孩子學了去可怎麼好。
氣總有憋不住的時候,當然她沒有發火,而是——發動。
不過七個多月的肚子,根本還沒有足月,她一再想着不和小屁孩計較,生氣傷身傷體,可實在是沒有忍住。
先前還喊了兩聲“氣死了”,後面肚子開始一抽一抽的痛,這才反應過來,是要生了!
“看看你把人氣的!”佟家阿瑪慌了頭,還是努爾哈赤將人抱進了產房,佟養真馬不停蹄去請了接生婆。
一生氣把孩子生了出來,她都服了她自己。
舒爾哈齊幫着小丫頭往產房門口端熱水,沒有人顧得上安慰佟養性,壓倒他前途的不是堂姐,而是外甥女。
幾個大男人守在外頭,像是沒頭的蒼蠅,在各自範圍內轉着圈。
最頹廢的莫屬捅婁子的人,他比誰轉得都快,比誰都後悔。
萬一堂姐出了點什麼事......啊呸呸呸!
沒多一會兒,裏頭響起一聲哭嚎,是個中氣十足的小閨女。
雖然是七個月多大,但身體不似其他早產兒那般虛弱,甚至還挺活潑的。
穩婆給她裹了襁褓,出門說著吉祥話。
佟養性飛速衝上前,比努爾哈赤這個親阿瑪還快了兩秒鐘。
“我姐呢,我姐沒事吧!”他焦急地問着穩婆,眼神看向她懷裏的孩子。
似乎是和母體心有靈犀,東果“哇”的一聲大哭,小短腿奮力蹬了小舅舅一腳。
便宜舅舅本人懵了,升級為外祖父的佟家阿瑪倒是樂得開懷,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輕輕顛了顛:“我們小文哲,這是給額娘報仇呢。”
佟養性:“......”
欺負外甥女什麼的,目前還達不到這項成就。
“母女平安,母女平安。”穩婆討了賞銀,嘴角堆滿笑意,生在這麼大個庄園裏,男孩兒女孩兒都一樣的有福氣。
努爾哈赤接過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她那麼柔軟,那麼脆弱,紅彤彤的小臉蛋,像是個一戳就破的氣泡,讓他一個鐵血漢子不知道怎麼抱着才好。
東果從開始踹了那一腳后,無論誰抱都很安靜,就好像她是急不可耐,一定要掙脫母體的束縛,給舅舅一腳才行。
嫌棄長大了報仇太晚,小娃娃心急呢。
三月的傍晚還有幾分涼意,幾個人相爭着抱了抱孩子,便送回到產房裏,由着奶娘先喂上一口。
佟養真扶着塔木巴晏離開,偏偏弟弟不肯走,硬是隔着磚牆喊了兩聲“對不起,我錯了”。
不經事的孩子總是天真又無邪,有他幫“倒忙”,佟子衿生產得還算順利。
憋着的氣一順到底,孩子便呱呱墜地,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會兒她才歇了兩口氣,尚未從撕裂的疼痛中緩解過來。
聽見穩婆和奶娘都說孩子健康,她才如釋重負。
火炕很燥,熱得她滿頭香汗,一兩縷頭髮都貼在額頭,衣裳從裏到外都是濕噠噠的,難受得很。
乍一聽見小堂弟的道歉,想罵他兩句,可實在沒有那個體力,只得扭過頭對着牆體,怒吼了一聲:“滾!”
佟養性也是一樣,得了一聲罵,舒坦了不少。一聽小堂姐的聲音洪亮且附有感情,這說明人沒有啥大事,身體倍兒棒。
他這一顆心總算可以放回肚子裏,走着走着居然蹦躂起來。想起外甥女踢他那一腳,心裏就止不住的興奮。
“東果心裏有我這個舅舅呢,你看她都沒沒搭理你們!”
這麼嘚瑟的人,就應該被套上麻袋狠狠揍一頓,不然都對不起列祖列宗。
家裏人具翻了個白眼給他,懶得理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咱們準備好的女兒紅可以提前窖藏起來。”這也是佟子衿提議,佟養真操作的。
民間有個傳統,將純糧釀造的白酒石蠟密封,藏在地窖里,一直到女兒出嫁才打開。酒香味濃烈,就像嫁女兒的心情,包含了種種辛酸和甜美。
“文哲的滿月酒,你和努爾哈赤着手大辦,園子裏所有人都多發一個月月銀!”塔木巴晏高興,總算有了下一代。
一個姐姐牽着後頭的弟弟來,他們家的人越來越多,日子越過越紅火。
“哥,能不能也多給我一個月月銀?”佟養性眼巴巴看着,大牙呲得白花花。
這臭小子......淘氣得越來越沒邊兒。
若不管管這性子,沒準兒什麼時候就要惹出亂子來。
佟養真面色如常,甚至嘴角彎到極限,露出無比和藹的笑臉對着弟弟,和顏悅色地道:“你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