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阿瑪和大堂弟回來了,佟家的熱鬧程度明顯翻了番。
就和出嫁之前一模一樣。
佟子衿也不是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小嬋偶爾會背着她嘆氣,舒爾哈齊也經常出現在她面前晃一晃。
前者是擔心,後者也是擔心,每個人都在以各種不同的方式照顧着她,她似乎變成了佟家的大熊貓。
然而,她卻是這個家裏,唯一不操心的人。
按照歷史上的說法,她還有兩個兒子沒生呢,努爾哈赤根本不可能不回來。
她有這個自信,大家也應該自信些,畢竟她們家好像真的挺有錢。
就為了給她吃上新鮮的鵝蛋,一口氣養了五隻鵝,什麼家庭啊,家裏有礦唄!
而且這份殊榮有且僅有她一個享受,畢竟懷孕的只有她一個人。
“小姐,姑爺回來了!”小蝶的聲音穿透力極強,人還在院門,就能聽見她扯着個大嗓門在喊。
小嬋騰的一下起身,比佟子衿這個正牌夫人還要激動。
“小姐!”她着急地跺了下右腳,只聽她家小姐幽幽道,“他再不回來,東果都快生出來了。”
“......哪有這麼快,小姐慣會說笑。”
遼東城離建州的距離更遠,就算路上一天不耽擱,快馬加鞭也要趕個十幾天的時間。
否則人能承受得住,馬都要累瘦了。
見到努爾哈赤第一眼,佟子衿覺得熟悉又陌生。
這古代沒有照片是不好,她都快忘記了新婚丈夫的模樣。
人黑了,也瘦了,一路風塵僕僕,看樣子給他累壞了。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他啞着嗓子,刻意扯開嘴角笑笑,雖然疲憊,笑意卻真誠動人。
她吩咐着小蝶倒茶,小嬋燒水,趕緊先洗個澡痛快痛快,免得這一身灰土,想抱抱都怕嗆進鼻腔里。
從堂弟那兒借了個隨從給他搓背,努爾哈赤一改灰頭土臉的模樣,才叫佟子衿認了個真切。
“你瘦了,反倒顯得我越發圓潤。”笑着說出令人頭大的話,她又忍不住動手動腳,摟摟抱抱起來。
身上的肌肉更加緊實,線條也更好看了,黑也確實黑了不少,兩個人的胳膊一對比,分明就是牛奶和巧克力的差距。
不比身材比膚色,她總算圓滿回來。
認真幫他繫着腰帶,卻被努爾哈赤一把擁進懷裏,愛戀地啄了一下嘴唇。
還是一樣甜甜的,和他日思夜想的一樣。
佟子衿點起腳尖,肚子直接貼在他身上,兩隻纖細的嫩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耳朵邊吹了口氣:“閨女也想你了。”
努爾哈赤低下身子,溫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腹,眼神則是直勾勾盯着孩子她媽:“那你呢?”
非要聽她難為情的哼唧幾聲才肯罷休,這人真真兒是壞極了!
人道小別勝新婚,更何況他們本就還是新婚期。
膩歪了好一會兒,才肯放人去見阿瑪。
佟家不至於看上努爾哈赤的那點家產,塔木巴晏沒有多問什麼,只提出了兩個問題,一是他家裏可還有其他親人,二是以後是否還會回去?
建州離遼東還是遠了些,他不希望自家閨女跟着他離開土生土長的遼東。
有李成梁大人的總兵府駐守於此,遼東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回去了。”努爾哈赤下顎緊繃,並不去直視佟家阿瑪的眼睛,“就留在遼東,不回去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才聽得塔木巴晏沉聲一嘆。
承諾再多都是虛的,他努爾哈赤會用實際行動表明,阿瑪看人沒有錯。
他剛出正院的門,就看見舒爾哈齊在等他,兩兄弟邊走邊聊,很是親昵。
“哥,雅爾哈齊怎麼樣?”
“都挺好的。”努爾哈赤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挑眉問他拳腳功夫練得如何。
他們尚在總兵府當差,雖然上戰場的次數不多,但拳腳武功不能不堅持,絕對的武力才是保命的根本。
見他轉移了話題,舒爾哈齊有心繼續追問,結果撂下一句“改日比劃比劃”,人就走遠了去。
他懊惱地攥了攥拳頭,待回頭瞧見一片緋色的衣裳快速閃過,心裏頭又湧起了濃濃的不安。
努爾哈赤大步回了後院,剛好在小蝶回來之前進了屋。
小丫頭不得已傳話給了小嬋,就在房門外頭聽見了男人低沉的質問聲:“你派人跟蹤我是什麼意思?”
小嬋心道不好,趕緊打了帘子進屋,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小蝶緊跟她身後,也跪得筆直。
佟子衿一頭霧水,剛想反問回去,就見兩個丫頭進了屋,這大概就是......真相了。
佟家不興跪着,小嬋和小蝶也都是從小進的府上,身上的奴性不重,若不是真的犯了錯,也不會輕易下跪。
“奴婢自作主張去前院打聽,請小姐、姑爺責罰!”
小蝶垂着頭,看不出表情,這番話卻叫人心驚。
小丫頭涉世未深,不知深淺,玩跟蹤這一套居然還被人抓了個正着,是個笨的。
“奴婢教導無方,願替小蝶受過。”小嬋沒推卸責任,也沒有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
佟子衿點點頭,這個還算有點智慧,既沒有主動跳坑,也沒有上推下卸。
“如何懲罰她們,這位青天大老爺?”
努爾哈赤心裏有氣,卻說不出口,事實就是他說了謊話,否則也不至於受制於此。
“姑爺寬宏,那我代他罰你們兩個月的月銀,以此為戒,在府里不許做這種推濤作浪的事情,都記住了嗎?”
佟子衿振振有詞,朝着他眨巴眨巴眼,似乎在問,這懲罰你可滿意?
努爾哈赤沒理她,具以沉默應付這一情景,她貼身的侍女做這事,又怎麼能擺脫她的嫌疑?
“起來吧,你們兩個現在當著姑爺的面兒,把聽到的消息說一遍。”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全都懵了。
好傢夥,當著他的面兒直接說,這是什麼操作?
小嬋深吸了一口氣,小蝶則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努爾哈赤疑惑看她那張風輕雲淡的臉,恨不得直接把問號掛在腦門兒上。
佟子衿開口相當乾脆:“說與不說,你都當我心知肚明,可真的不是我指使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你青天大老爺要斷案,也總讓我死個明白不是?”
“你不要亂說話......”他喉嚨一噎,竟是講不出別的什麼來。
“我就是打個比方。”她怔了幾息,坦然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瞳,“你既然不信我,咱們就得把事情說清楚,藏着掖着我們都不好受。”
小嬋這時候也反應過來,輕輕推了小蝶一把,兩個人倒豆子似的把偷聽來的內容盡數而言。
關鍵的東西沒聽到多少,小丫頭索性從自己的心路歷程開始講起。
佟子衿如坐雲霧,只聽見一個“雅爾哈齊”的名字,眉頭輕蹙,試探地問道:“也是你的弟弟?”
努爾哈赤啞着嗓子“嗯”了一聲,又成了鋸嘴的葫蘆。
猜測落實,她沒有當即追問,反而嚴肅地叮囑了幾句,后才攆了小丫頭出門。
在沒有外人摻和之後,才肯定地道:“所以你不是孤兒。”
長兄如父,血脈相連的弟弟還在老家,那麼原因只有一個......
一雙明眸眼含秋水,就那麼認真地看他,讓努爾哈赤無處可逃。他綳直了身體,緩緩轉過身去,闔眼點了點頭。
有些話不是他不想說,連他自己都難以面對,若傷口逢人便要扒開,那它永遠都不會癒合。
舒爾哈齊是他的二弟,雅爾哈齊是他的四弟,家裏還有阿瑪、繼母和同父異母的三弟。他,並不是孤兒。
“我騙了你。”
兩個人一言不發,互相也不曾正視着對方。
佟子衿飛速打開了道光的對話框,詢問努爾哈赤和他阿瑪關係是不是很差?
道光:在的!
一句問話之後沒有緊跟着答案,就知道他又在糾結。
說還是不說,這好像是個難題。
佟子衿:不用細說,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問題拆分開來,就只能算作細枝末節,至今為止,她這招還算管用,至少加“錢”就能攻克不小的進度。
當然,也可能是道光這一關難守易攻。
佟子衿:明天給你帶燒餅
道光:是的!
努爾哈赤私以為她會很失望,連被趕出佟府的結果都想到了,卻聽見她緩緩開口:“你沒有對我說謊,你只是騙了我阿瑪。”
他倉皇回過頭來,呼吸都錯亂了幾拍,顯然不是很能理解這話的意思。
佟子衿去拉他的手,順着他寬大的手關節一點點磨搓,繭子扎得人痒痒的,卻很舒服。
“我剛剛問你的時候,你沒有騙我。”她低聲解釋了一遍。
努爾哈赤這回聽懂了,劍眉倔強地高挑着:“你是要我向阿瑪坦白嗎?”
他無力地搖搖頭,心裏很是抗拒。
他也不想說自己是孤兒,可生母早亡,繼母刻薄,原來的那個家已經不是他的家。
如今他分了家出來,分明就是孤兒無異,佟家人又何必在意他的身世?
他低頭捧着那張白皙的小臉,在她水潤眼眸里看到的,卻是自己的倒影。
“青青我不想去,你不要逼我。”
有些心結纏繞的時間太久了,久到說不出口,也無法破解。
佟子衿心頭咯噔一下,聽着“不要逼我”這等字眼,直覺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回想起道光回復她的“是的”,還加了感嘆號,可想而知他們的父子關係如何。
她反手覆上他的大手,溫溫柔柔:“這是你自己的事情,說或不說都由你來抉擇。我只想告訴你,你不僅是我的夫君,我阿瑪的女婿,還是你自己啊努爾哈赤。”
把自己放得最重,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沒理由指責他。
她作為一個妻子,調節不了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那就無限縱容着他這份孤傲和執拗,只要他開心就好。
“謝謝你,青青。”
他似是卸下了身上的枷鎖,臉上總算是見了笑臉。
努爾哈赤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由淺及深吻上那瓣柔軟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