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林春兒記得那天。
前一天剛下過雨,校園裏開着不知名的花,熾熱的光打在教學樓前那扇玻璃牆上,晃的人睜不開眼。
陳寬年脖子上掛着一個相機,指揮大家從東頭挪騰到西頭,終於找到一個好看的位置。
“來,拍一張找找感覺。”陳寬年舉起相機。
“林春兒別呲牙!”宋秋寒突然開口,大家笑作一團,少年林春兒回過頭看着他笑。
太久遠了。
“待會兒群里再懷舊吧,我一會兒還有個線上會。今天就到這?”宋秋寒提議散了,轉頭問陳寬年:“你一會兒去哪兒?”
“去參加你的線上會。”陳寬年朝他眨眨眼,轉頭對大家說道:“今天還真是有一點意猶未盡,同學們高中畢業后竟然沒有聚過,是咱們林大班長失職。今天我提議對林大班長實施觀察期,要是還是不能夠成為同學間的溝通紐帶,我就帶頭罷免你,並提議由本人擔任高一六班成年群群主...”
“我請辭我請辭,您來您來。”林春兒嬉皮笑臉:“反正我們的規矩是群友聚會,群主買單,陳總有這個實力。”
陳寬年自己挖坑自己跳了:“好好好,我買單。散了散了。改天玩。”
“可以搭你們車嗎?”袁如突然看向宋秋寒。
“不方便吧?回頭被娛記拍到了,影響你聲譽。”宋秋寒婉言拒絕,起身穿上外套,身姿更顯挺拔:“走吧,陳總。一會兒開會晚了。”用了“陳總”這個稱呼,是在模仿林春兒。
一群人站起身,林春兒將外套穿好,與宵妹一起出了門。
“車停哪兒啦?”宵妹小聲問春兒。後者指了指門口:“牆根下。跟我來。”林春兒聽到喧囂聲漸去,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宋秋寒正一腳跨出門檻,再一轉身,人不見了。
二人拉着手,如學生時代下了課一同上廁所一般,一甩一甩去了牆根下。林春兒扣好騎行帽,戴好手套,又從行李架上拿出一個袋子丟給宵妹:“拿回去喂你們屋那倆饞貓。”
宵妹打開一看,都是奶製品:“你大老遠馱回來?傻吧?累死你得了。”
“樂意。”春兒將那瓶梨湯放到水杯架上,推起了車:“臉晒傷了,八成要閉門養一段日子,你要是閑得慌就來給我做飯,一頓一百...”
宵妹嘿嘿笑出聲:“前段時間項目獎金下來了,不需要你救濟了,飯照做,這回我包養你。”說完拽住林春兒的自行車架:“但你得先跟我說說,你那個穩定的男朋友哪裏來的?”
林春兒笑了笑,上車走了。她偶爾想起宋秋寒的時候,都會希望他過得好。有時也會覺得自己太過天真,多少人愛過的男孩最後都老了,大腹便便走在街頭,面上平靜無波,內心在咒罵生活。她怕宋秋寒變成那種人。她希望宋秋寒永遠葆有少年時的榮光。
腳下的自行車登的飛快。最初開始騎車,就是在那個專題后,她好像生病了,在人流如織的地鐵中突然覺得喘不過氣,嚎啕大哭起來;抑或是深夜睜開眼,所有逝去的人好像都漂浮在空氣中,像巨大的量子;抑或是在會議中,陳述觀點會哽咽。她確實生病了。但她沒有去看醫生。她休了一個悠長假期,踏上了自我救贖的旅程。
在她身旁,一輛車經過,陳寬年和宋秋寒坐在後座上。陳寬年將車窗按下來,頭探出去望那個孤獨的騎行者,司機忍不住提醒他:“您得將頭縮回來,危險。”他嗯了聲,看夠了才轉過身,對一旁的宋秋寒說道:“她還真不是鬧着玩,你看她的踏頻和肌肉伸張,堪比專業選手了。”
“是吧?那回頭你慫恿她去比賽,你為她破風。”
“破風難道不該你去?你可是騎過錦標賽的人。”
“不了。”宋秋寒淡淡一句不了。他今晚不想說話:“找個地方喝幾杯吧?”
“沒喝夠你剛剛提議要走?”陳寬年不解。
宋秋寒沒有回答他,林春兒剛吐過,需要回去休息。“把車停路邊吧。”他突然說道,沒說原因。司機依言找地停下車,打了雙閃。宋秋寒看着外面的燈光亮成一條銀河,像那時候林春兒在課堂上朗誦過的《天上的街市》,讀到“定然是世上沒有的珍奇”之時,她的眼熠熠生輝,溫柔的聲調和着蟲鳴,將人拖進一片絢爛天河。
她來了,途經了他的車,繼續前行。
“走吧。去欒念那。”他按下車窗。一旁的陳寬年掏出手機打開微信群,向群里扔了個大紅包。十幾個人的群瞬間炸了,陳寬年滿意的笑了,手指噼里啪啦打字:“怎麼樣,是不是比林班長靠譜?”
一群人拍馬屁是是是,趙宇提出不同意見:“再給班長一個機會,看看班長的誠意。”
大家又隨聲附和。林春兒在騎車,自然沒有機會看群,大家等了片刻,沒等到迴音兒,便說起了其他的。
“大家似乎都過的不錯,除了林春兒。說有男朋友應當也是虛張聲勢,單純就是不想大家知道她過的不好。”陳寬年又提起林春兒,他那句林春兒過的不好,令宋秋寒眉頭皺了一皺。
他在那裏妄自揣測之時,群里袁小花甩出了一個紅包,封面寫着:“最好的時光是現在”,擺明了要將自己的浪漫主義堅持到底,陳寬年點開,霍,果然大方。
林春兒到家后看到群里的紅包以及陳寬年揶揄她的話,笑出了聲。這麼多年過去了,陳寬年還是狗改不了吃屎,永遠要跟自己作對。順手搶了那些紅包,扔下一句:“祝陳總萬事如意。”靜了音,睡了。
再睜眼,已是日上三竿,門禁一聲接一聲催命。搖搖晃晃爬起來去開門,宵妹拎着大包小裹,進門后就凶她:“我的祖宗,我按了多久,差點報警你知道伐?”
“困啊!”她打着哈欠,去開宵妹的袋子,真是下了狠手了,闊綽大方講的就是劉博士啊:“霍!這回項目獎金沒少發啊...”
“嘿嘿,難得碰到一次大方老闆。”二人一起收拾東西,冰箱、陽台擺的整整齊齊,又將零食拿去二人的零食櫃。
“你那臉怎麼也要養十幾天。”宵妹手抬着春兒下巴,曬的太狠了,今天有一點脫皮,黑里透着紅,紅里透着黑,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十幾天後又是一條好漢。”林春兒撕了一袋薯片,盤腿坐在椅子上,拿起手機:“還是二鍋頭加黑啤?”
“十分可以。”宵妹拍她頭,而後去了廚房。
林春兒這才發現自己手機消息炸掉了,工作消息幾百條,死鬼陳寬年打了十幾條語音通話給她。
先將工作消息讀了,說的是Q3助農選題的事,她看了看,小雲和二倩做的項目企劃沒有問題,回了句ok,快搞;而後才打開陳寬年的對話框,問他:“昨天太累了,靜音回血,怎麼了陳總?”
陳寬年電話摔了過來,上來就劈頭蓋臉:“你有臉回血嗎?你回個屁血啊!林春兒你能不能做個人!十幾年沒見,你丫怎麼一點都不激動?...老子激動的睡不着啊。想跟你敘舊啊!”
...
春兒把電話放到一旁,邊吃薯片邊聽他放機關槍,待他子彈凈了才拿起電話:“完了?”
“完了。”那頭打了個噴嚏,春兒聽到喝水聲。
“感冒了?”
“被宋秋寒拉到山上喝酒,那破地方昨天停電,半夜凍成狗了。”
春兒笑出聲,而後才說道:“陳寬年,你剛剛批評我批評的都對,但你必須跟我道歉,你知道為什麼嗎?我本來要跟着隊友去漠河的,你一個電話,我一個人孤零零冒着生命危險從近兩千公裡外騎回來。你說我不熱情,那是因為老娘已經把熱情灑在回來那兩千公里的路上了!”林春兒把自己寫深度紀實文章的功底拿了出來,這一番話講完,甚至能感覺到陳寬年老淚縱橫。
他吸了吸鼻子。
春兒忙乘勝追擊:“我委屈不委屈?”
“委屈。”
“你錯怪我了沒?”
“錯怪了。”
“那你道歉。”
“對不起。”陳寬年永遠虛張聲勢,永遠會被林春兒打敗,他認了。
“成,看在你態度誠懇的份上,原諒你了。跪安吧!”春兒掛了電話,想起陳寬年剛剛那一通慷慨激昂,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而後走到廚房門口,看到宵妹紅透的耳垂。這一幕太動人了,這樣的年紀,還會因為聽到一個名字而紅了臉。靜靜看了會兒,看宵妹熟練的收拾了魚的五臟六腑,將它放進油鍋里煎,這才開口:“改天約陳寬年一起去玩吧?”
宵妹頓了頓:“別了吧。”宵妹自知與他走不到一起,他自少年時就喜歡那種美到耀眼的女孩,宵妹這碗清水,下不了他那滾燙的油鍋。
“他怎麼聯繫到咱們的?”
“袁小花啊。雖然不是一線,好歹也在各種頻道露臉。找了袁小花,又找了別人,最後找到趙宇。趙宇你知道的,我導師特聘去了趙宇學校,有一次給導師送資料,碰到了趙宇,跟你說過。”
“霍,這一大圈兒。”
宵妹將切好的五花肉放進了燉盅,將調料一併塞進去,兩個爐盤佔滿,又去洗其他菜。女博士深諳時間管理之道,一分鐘不會耽擱。
“你還沒跟我說呢,昨天為什麼要說謊自己有男朋友?”
“......順口胡謅的。”
“你不想輸給宋秋寒。”
“成年人論什麼輸贏?反正他最多待半年,見不了幾面,很可能一面都不會再見,不必認真。”
說完想起昨晚那瓶梨湯,那家私廚是不提供外帶梨湯的,於是跑去自行車前,從水瓶架上將那瓶子拿了下來,看到杯底起伏的富士山,和杯子上沿的手繪星空,定製玻璃瓶。昨天兵荒馬亂,竟沒有發現那小吊梨湯竟是盛在一個天價瓶子裏。
打開微信群,手點到宋秋寒的微信,放在添加好友那裏許久,還是作罷。他訂婚了,等同於一腳踏進了婚姻的大門,春兒沒有袁如那樣的做派,道德底線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場少年的暗戀,哪怕還有一點心虛和懷念,都不該與他有任何牽扯。
將手機放到一旁,瓶子中的梨湯倒了,用力洗了,而後放進了書架。
那頭宵妹飯做好了,摘下圍裙招呼她:“小主,用膳了!”
“這丫頭買的值。”春兒去捏她臉,而後擰開了二鍋頭的瓶蓋,一人倒了一杯。
宵妹舉起杯,突然正色道:“如今酒杯碰到一起,滿是心碎的聲音。”學袁如呢!二人捧腹大笑。
想來這些年最喜歡這樣的時光,與最好的朋友一起,醉一場,哭一次,放肆一回,並不去管世事變遷,只一味這樣的虛度時光,是內心最想贏得的勳章。
愛的勳章。
如果今晚落雨,你千萬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