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李度,我頭暈。”舒薇抬起頭,昏昏沉沉的說。
月光下她的臉色發青,額頭冒出虛汗。
我也頭暈。不但頭暈,而且胸悶,憋氣,渾身發軟。
“沒事,是溫泉味吸多了,忍着點,等霜化得差不多,味道慢慢散掉就好了。”
舒薇突然癱軟下去,從我懷中滑倒在地上。
“你怎麼了!”
我慌忙蹲下想把她抱起,誰知一陣天眩地轉,自己竟然也癱倒了,掙扎兩下起不來,只覺手軟腳軟,眼冒金星,呼吸困難,胸腹間一陣陣抽筋似的絞痛。
糟糕,怕是中毒了……
難道霜散發的氣味是有毒的?……
我勉強支起半個身體,把舒薇的頭擱在右肩上,她的臉青得怕人,虛汗一條條往下淌,兩片嘴唇更變成了紫黑色,明顯是中毒的癥狀。
“我好難受,我好難受,”她呻吟着,“味道不對,和以前的都不一樣,那些霜……是不是有毒啊……”
“好象是的,”我強忍着一陣陣暈眩說,“霜裏面有點問題,”
“有股怪怪的甜味……好象,煤氣泄漏的味道……”
煤氣泄漏!我心中彷彿電閃雷鳴一般——那股帶着血腥氣的甜味原來是和煤氣或者瓦斯類似的毒氣!那絕對是今天的溫泉所沒有的成分,沒想到古時候的溫泉比今天的更毒,今天的溫泉至多讓人精神錯亂,古時候的溫泉卻要致人死命!
井壁上結的白色顆粒不是霜,是砒霜,是四百年前就抹下的一層毒藥,它們在寒冷的地洞裏保存到今天,被我們呼吸的熱氣烘化,慢慢釋放出殺人的毒素。狹小封閉的深井就是一間天然毒氣室。多麼聰明的殺人方式——是我們自己在殺死自己!
我們以為會被燙死,結果卻是被毒死……
中毒漸深,呼吸漸緊,神經被麻痹,吸進肺的空氣已分辨不出是甜是苦,神志開始不太清楚。
“李度,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舒薇已經快要昏迷,氣息微弱,聲音越來越低。
“你行的!毒氣不多了,霜就化完了,等味道散掉就好了!”
我拚命扇走周圍的毒氣,然而更多的毒氣又聚集到井底。
舒薇睜大眼睛,用生離死別的眼神看着我,兩隻手軟綿綿的扣在我腰上。
“我不行了,我等不及了……你身體好,你頂得住的。答應我,你一定要出去……你要把我帶出井,我們兩個不能都在井底下爛掉……還有天眼,不能把它丟在這裏……”
我渾身發抖,欲哭無淚。
天眼,天眼,你為什麼不再顯一次靈!
“救命啊!上面有人嗎,救命啊!——”
我仰起脖子,用足以招來一百個神兵的音量狂喊救命,喊破了喉嚨,無人答應。夜深如死,人和鬼都死絕了,只剩一個孤零零的月亮還活着,它快要移出井口,顏色發青發綠。它也中了毒,它也活不成了。
我低頭看舒薇,她真的不行了,眼皮已經睜不開,只有嘴巴還能動,嘴唇一張一合,舌尖在底下來回的舔着,好象臨終人口渴的樣子。
我突然想起一樣東西,頓時象找到救星,慌忙打開背包,從裏面掏出盛着神水的礦泉水瓶。這一連串動作使我的氣力迅速衰竭,眼前一陣陣發黑,我強忍着不讓自己暈厥,用顫抖的手擰開瓶蓋,把那傳說中起死回生的無價之寶送到舒薇乾裂的嘴唇邊。
“你喝一口,快喝一口!這是神水!神水解百毒的,救命的!你喝一口就好了……”
昏迷中的舒薇聽見了我的話,象抓住救命繩,半闔的眼皮底下放射出求生的光芒,張開嘴,急切而貪婪的大口吞咽那救命的甘露,喉頭一上一下的運動着。
然而沒有一滴水流進她的嘴裏,她只不過干做着喝水的動作。我的手已經痙攣得抓不住瓶子,清水從傾斜搖晃的瓶口汩汩瀉出,毫無準頭的從她嘴邊流下,流到她的身上,流到我的身上,一直流到井底刻着雙劍的壓井石上。
我眼睜睜看着千辛萬苦取來的神水在我手上淌盡流光。神水回去了。我們終究得不到它。它既不給我們拿走,更不給我們救命。古老的宿命打不破,沒有人能活着把神水帶出燕子洞,哪怕大地就在頭上十米。神水不是屬於人間的,哪怕已經到了最後一道門坎,它也要掙扎回地府去。
舒薇徹底失去知覺,再也喚不醒了。
月亮移出井口,巨大的陰影如一座墳包覆蓋了古井。我抱着舒薇,坐在毒氣瀰漫,陰暗潮濕的井底,感覺體內那一點點殘存的生命力正和光明,和心底的希望一起被黑暗埋葬。
陳新的夢到底應驗了。一男一女,井中化骨。唯一的區別是,把我們化成白骨的不是滾燙的蒸汽,而是蛆蟲和螻蟻。這口早已荒廢的凶井恐怕很多年之內都不會有人光顧。假如將來某一天他們找到我們的骸骨,大概能從幾件遺物:一個登山包,一根長繩,一隻Zippo打火機,一個空礦泉水瓶,還有一塊古老的銅錢猜出我們的身份;他們還能從我們緊緊擁抱的姿勢猜出我們的關係。
我們再也不會被分開了,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了……
冰涼的清水滲透進衣服,浸潤着中毒的肌膚。麻木的神經感覺到它,就象一隻溫存的軟手,充滿慈悲,充滿憐憫的撫摸着臨終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