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小珍腳步輕快的離開了習秋崖的書房。

她走得很輕鬆,很洒脫,並沒有絲毫的傷心和怨恨,反而像是放下了肩頭重擔一般自在,讓追出來的原朧雪有些吃驚,若有所思的叫住她道:“我本來覺得,若是你很傷心的話,不妨再在書房外面等等我,但如今看來,你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啊。”

“原姑娘。”小珍不意她會追過來,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局促了兩分。原朧雪卻朝她微微一笑,柔聲說道:“沒什麼,你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我只是想問問,你會不會做飯?”

小珍想了想,也笑着答道:“雖然比不上酒樓那些大廚的手藝,但養活我自己,總是沒什麼問題的。”

她想着,原姑娘大約是擔心她離了習家莊,便無處可去了,卻不知道她本來就是在泥水裏摸爬滾打長大的。原姑娘,也真是位溫柔的好姑娘,不知道她那瘋癲的毛病,究竟有沒有辦法治好,小珍自知幫不上忙,卻也想要在佛前,為她拜上一拜。

然後,她聽到原朧雪語調輕快的說道:“神侯府的后廚還缺一位廚娘,你想不想隨我們一起上京呢?”

“真的嗎?”小珍的目光頓時一亮,忙不迭同她保證道:“當然願意!我、我可以做好的!”

“只是我和無情要先走一步,以我現在的情況,同行的人越少越好,你也不要同我們一起最好。冷血和鐵手,都要先留在此地養傷辦事,就有勞你照顧他們一二,再同他們一起回來吧。”考慮到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原朧雪折中出了個主意。小珍先是秀臉一紅,隨後立刻明白了她話中的意味,不由小聲說道:“原姑娘……你不打算留下嗎?”

“當然。嫁我所愛為妻,那自然沒什麼話說,可我要嫁的又不是一把刀!”原朧雪理直氣壯的說道。“若他是真的想娶我,有空想這些邪門歪道,不如去練練暗器,學學吹簫,或者練練木雕也行啊。”

她自覺說完了話,於是同小珍道別,又倒了回去,只留下小珍站在原地,有些困惑的思考了一下:剛才……原姑娘是不是不小心透露了什麼?

等原朧雪回到書房,習玫紅也已不見了蹤影,習秋崖疲憊的坐在書桌後面,一隻手撐着頭,便只看他此時的神態,也知道這對兄妹,方才又是不歡而散。

不過他們家裏人自己的事,原朧雪便不打算插手了,她只是兩三步跨到習秋崖面前,朝他伸出一隻手:“把碎夢刀給我。”

聞言,習秋崖先是一喜:“姑娘答應了?既然姑娘答應了,這把刀就是你的……”

他解下了腰間的刀,正要雙手遞給原朧雪,然而望着面前的手,動作卻驟然停了下來。

原朧雪有一雙修長的手,攤開的手心裏,可以看到清晰可見的老繭。這雙手並不算十分美麗,卻是一雙握刀的手,他至今仍然清晰的記得,碎夢刀握在這隻手上的風采,即便強大如唐失驚……也是被她輕輕鬆鬆的一刀斬做了兩半。

——若是這把刀在她手裏,不管她想做什麼,應該都能輕而易舉的做到吧?畢竟在絕對的武力面前,一切的掙扎,都顯得多麼可笑啊。

鬼事神差一般,在觸到原朧雪的手指之前,他收回了手:“……此刀雖是我給姑娘的聘禮,但畢竟是習家莊鎮庄之寶,若是這樣隨隨便便給了姑娘,難免惹來非議,不如在婚儀上,我再交給姑娘,也免得污了姑娘清清白白的名聲。”

“哦?”原朧雪似笑非笑的回應了一句,慢吞吞的縮回了手:“好啊,這聽起來似乎也不錯,只是——你想好下一個理由了嗎?”

“什麼理由?”

“這次是婚儀,下次,又該推到什麼時候去呢?你莫不是要說,成親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把刀放在你身上,同我身上沒什麼分別?——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鬼話嗎?”原朧雪說到這裏,不由哈哈笑了起來。“哎呀,其實我剛才就想說,到底是什麼讓你對我產生了這等誤解?我若要你手上的這把刀……哪裏由得你來說不?!”

話音未落,她的手以極快的速度伸過去,一掌拍向他的胸口!習秋崖大驚之下,連忙持刀相對,卻又想起碎夢刀需以水醒刀,否則就和尋常柴刀無異,頓時臉色蒼白,只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在當場了。

——然而那隻手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已經卸了力道。原朧雪沒好氣的說道:“明明知道碎夢刀離不得水,你怎麼都不帶個水囊在身上?我雖然知道你武功不怎麼樣,但也真沒想到,你連腦子都這麼不好。”

她收回手,從腰間解下水囊,扔給了習秋崖,後者先是鬆了口氣,隨後臉上乍青乍白,忽而流露出難以描摹的羞恥表情來——明知道以碎夢刀馭使失魂刀法,能發揮出十倍的功力,對方還這樣大方的把水給他,是有多看不起他的刀法啊?他雖然武功不如她,但有碎夢刀在手,也不再是那麼不堪一擊了吧!

因着這股強烈的羞恥之心,在將水囊中的水倒在刀刃上之後,他忽然鼓起勇氣,搶先一刀朝原朧雪劈去!他學的,自然也是習家的失魂刀法,雖然因為長兄是板上釘釘的家主,從沒有人要求過他的刀法,但他如今心境大變,對於家傳刀法,竟有了些前所未有的明悟!

原朧雪暗地裏撇了撇嘴,屈指在迎面而來的刀刃上彈了一下。習秋崖只覺得一股怪力自刀尖顫顫傳至刀柄,叫他虎口一麻,碎夢刀差點脫手掉落;等他手忙腳亂的抓住刀柄,原朧雪已經抽了桌上的毛筆,隨手轉了個圈,隨後便以此筆為刀,同他比劃起來。

刀乃長兵,且為利刃;筆只寸短,又為草木。這場比試的輸贏,原本應是毫無疑問。

然而越是同對方交手,習秋崖越是驚訝,冷汗甚至細細密密爬滿了鬢角。原朧雪拿着這支筆,好似完全洞悉了他的動作一般,他每一刀落下來,對方的筆已經提前落在了此處,那動作如此飄忽不定,虛虛實實,層層疊疊,就像一個喝醉了酒,或是失了魂魄的人——這分明就是他們習家的失魂刀法!

“你怎麼會我家的刀法?!”他脫口而出,質問了一句。原朧雪淡淡一笑,回答道:“我不是同唐失驚比過一場么,已經足夠了。”

不過,交過一次手,已經足夠她學會這門刀法了,畢竟比起那把獨一無二的碎夢刀,習家這家傳刀法委實遜色太多。

然而習秋崖卻似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一般,立刻萎頓了下去。他連吃透刀法都覺得艱難,哪裏能想像,有人竟能學得這樣輕易。

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就明白了曾祖父習奔龍的想法,為什麼他會對自己的後代產生嫉妒之意,甚至不許後代學習泅水之法,原是因為上天,從來都不肯予人公平,便是再努力,最終也只能止步於天份!

——他卻不知道,就是強如他面前的原朧雪,也是被人挑剔過“天份”的。

原朧雪卻不理會他的失落,陪他將失魂刀法練過一輪之後,便將手裏的筆一扔,對他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依靠外力,的確能得到一時的安穩,但其實一點用也沒有。我若是想要碎夢刀,只管殺了你奪刀便是,何必同你談什麼條件,憑你也配?更別提,便是我肯,你又有沒有勇氣,把你手裏最大的保障給我呢?”

她說到這兒,不由哈哈一笑,拂袖走出了書房,只剩下習秋崖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半晌,才用力抓緊了手裏的刀,跌坐了下去。

原朧雪若無其事的回到了無情身邊。聽到她的腳步聲,後者轉過頭,打量了她兩眼,隨後微微皺起眉,責怪她道:“不是說了,你如今不該再隨意動手了嗎?”

“我沒有同人動手,只是熱了熱身罷了。”原朧雪不以為意道。“難得有人這麼不怕死,見過了我發瘋的樣子,居然還敢向我求親,不陪他玩玩,豈不是浪費了他的好膽色?”

她話語中揶揄的語氣實在太過明顯,然而在場的兩個男人仍是齊齊一驚。無情原本想要問點什麼,話到臨頭,卻又咽了下去,只是手無意識的抓緊了輪椅的扶手。鐵手卻不似他這般躊躇,有些焦慮的問道:“原姑娘,還請問向你求親的是……?”

“自然是習秋崖啊,冷血和郭秋鋒都在屋子裏躺着,傷得那麼重,總不至於這麼趕着來尋我說此事吧。”原朧雪笑着說道。鐵手眉間的焦慮更重,一句話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他怎麼能這麼做,那小珍又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啊,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已經邀請她去神侯府做廚娘了,你們應該不反對吧?”

原朧雪話音剛落,鐵手便鬆了口氣,溫和的對她說道:“如此便好……多謝你,原姑娘。”

“你若是想感謝我,就好好把小珍帶回東京吧,我同她說好,讓她隨你們一起上京。”得到鐵手的承諾之後,原朧雪轉向了無情。“既然話都說完了,我們也該啟程了。”

也是因為此番習家莊的意外,再次啟程之後,他們盡量的縮短了在路上花銷的時間,每日直到入夜方才投宿休息。

及至這一日,兩人路過一個名為翠杏村的村子,一進村門,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味撲面而來,原朧雪精神一振,當即決定留下來住一晚,品品當地的好酒。

她幾乎每晚都在打坐調息,梳理凌亂的內力,如今氣色比起之前,已經好了許多,因而無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縱了她偶爾的貪杯。兩個人尋了家酒樓坐下,讓小二把店裏數得上數的好酒都打一壺過來,倒在酒杯里挨個品嘗。喝得正酣的時候,卻又有琴聲自樓下大廳中傳來,隨後響起的,是一管鶯啼般婉轉動人的歌聲。

“嗯?”原朧雪持杯的手停在了唇邊。一邊伺候她喝酒的小二察言觀色,當即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姑娘有所不知,這位賣唱的姑娘,可真是苦啊……”

“等等,這位姑娘,不會是姓白吧?”原朧雪打斷了他的話,突然問了一句。店小二不明所以,拱手道:“不知姑娘說的是誰?下面那位姓丁,名叫丁小發,卻不是什麼白姑娘呢。”

“哦……”原朧雪點了點頭,曲起手指,不動聲色的在自己額角邊敲了敲。

所以……剛才自己腦海中浮現的勞什子“白狐報恩”“梅花烙”的故事,又是誰給她說的呢?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朝天闕[綜武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朝天闕[綜武俠]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