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大廳十分寬敞,但其中不知為何,卻擺放了數十張形狀各異、千奇百怪的椅子,有的朝前、有的朝後、有的朝左、有的朝右,倒把偌大的廳室,弄得擁擠如陋室一般。

在大廳正中的一張椅子上,一個人垂着頭靜靜坐着,披頭散髮,滿身臟臭,看起來好似路邊要飯的乞丐;但他的腿上擺着的卻不是要飯的臟碗,而是一把破舊的長刀。

他就靜靜的凝望着那把刀,臉上沉思的神態,頗有一股儒雅的禪意。習家兄妹一見到他,皆不由叫出聲來:“大哥!”

他竟然就是習家莊的現任莊主習笑風!

“大哥,你沒事啦?”習玫紅向前跑了兩步,開心的嚷嚷了一句。習秋崖原本也要向前,然後看到習笑風,他卻猛然想起那天夜裏,對方命令手下將他扔下水去的冰冷表情,原本要跨出的腳步頓時凝在了原地,反而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他還只是因為前事而心生畏懼,小珍望着那個氣定神閑的男人,胸中猛然暴漲的,卻並非是畏懼,而是尊嚴被人踐踏的憤怒!

她原本已經發誓,此生不會再踏入習家莊一步,也不想再看見任何一個習家人,只是對她這樣柔弱的女孩子來說,誓言又是何其的脆弱啊!

就像此時此刻,她也只能後退一步,躲在一個男人的背後,藉著他寬厚的背阻擋自己的視線。而當她一抬頭才發現,這個人原來是鐵手。

聽到習玫紅的呼喚,習笑風抬起頭,對她微微一笑。他笑起來的模樣,實在不像是一個精神錯亂的瘋子,平靜的目光掃過坐在輪椅上的無情、站在無情身邊的鐵手和習玫紅身邊的追命,他抱了抱拳,緩緩說道:“盛大人,鐵大人,冷大人,請恕在下失禮了。”

無情定定的和他對視,微微頷首道:“哪裏,習莊主不怪我們不清自在,已是寬宏大量了。”

習笑風頓時失笑:“鐵二爺和冷四爺救了我的弟弟,之前還好心來庄內看我,我卻是那副瘋癲的模樣……才是失禮至極,如何敢說其他?幸好秋崖你有上天庇佑,躲過一劫,否則我到了地下,也沒臉去見咱們爹娘啊。”

“大哥……”看他言辭如此懇求,到底又是親生兄弟,習秋崖感動不已,剛才的那點彆扭的感覺,頓時像是被風吹走了一般,嘩啦啦不見了蹤影。他正要上前,卻聽習玫紅不高興的抱怨道:“大哥,你是不知道,二哥在過來的路上遭遇了刺殺,兇手居然是三管事!”

“哦?”習笑風顯得有些詫異,但旋即問道:“那他人呢?”

“他已經死了!”習秋崖道。“有位路過的道長救了我,把他殺死了!”

“原來如此啊……”聞言,習笑風緩緩點了點頭,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習秋崖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的笑聲嚇了一跳,一時之間,臉上又浮現出了一絲不解的膽怯;因為除了瘋子,他想不到誰還會這樣異常的舉動。

誰知道,等習笑風笑過之後,他卻斬釘截鐵的說道:“好,殺得好!他既然對你動了殺心,豈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按照祖宗家法,該殺!該殺!”

原本他毫不猶豫的站在自己這邊,習秋崖應該覺得高興才是,然而,聽着他帶着笑意的聲音,望着他毫無遲疑的面容,習秋崖卻感覺有一股涼氣自腳下慢慢爬上他的後背,給他帶來了一絲難以描摹的、強烈的不安。

就連大大咧咧的習玫紅,也忍不住困惑的問道:“大哥,你都不問問、不查查嗎?你都不懷疑我們說謊嗎?”

習笑風平靜的說道:“有什麼好懷疑的?你們是我的弟妹,難道還會騙我不成?你會這麼做嗎?”

“至於問一問……”他的嘴角勾起一絲怪異的輕笑。“英鳴叔叔,要不然,你來說說看,這件事,該怎麼處理啊?”

剛才在眾人面前趾高氣昂的習英鳴,此時面對着他,卻顯得頗為恭敬,微微欠身說道:“莊主說笑了,既然二少爺和三小姐都這麼說,那一定是習良晤鬼迷心竅,犯下了錯事。既然犯了錯,那就留不得他了!要我說啊,二少爺和三小姐做的很對,他死了,也算是為我習家莊清理門戶了。”

他們三言兩語之間,便已經敲定了習良晤的生死,一切都顯得那麼順理成章,卻又順利得有些詭異。冷血忽然開口道:“只怕,習三管事還不是此事的主謀。”

習笑風詫異道:“冷四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冷血道:“近幾個月來,兩河一帶共有五戶人家慘遭滅門,俱是有名的富庶人家,家產全被洗劫一空,根據我的調查,是有六個匪首帶着一眾歹徒做下的惡事!之前我和他們狹路相逢,岳軍和唐炒均死在我的手裏;今日暗算二少爺的三個兇徒,也均在其中,正是黎露雨、呂鍾和習良晤,這麼說來,匪首應該還剩一人,這又是誰呢?”

鐵手緊接著說道:“更何況方才,我們已於令妹確認過,鐵扇夜叉黎露雨就是習莊主你的妻子,習良晤又是你的管事,從習酒井習老莊主在的時候,就一直主持着庄內的事務。習莊主,難道你要說,你對此事一無所知嗎?”

習笑風一時有些沉默,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還是在思考在如何辯駁。半晌,他終於幽幽嘆了口氣。

“是,我知道她是黎露雨……可是她自從嫁給我以來,上孝敬父親,下愛護弟妹,就算她是鐵扇夜叉又如何?玫紅,秋崖,難道,你們大嫂對你們不好嗎?”

“這……”習秋崖喏喏不語。習玫紅之前雖然為黎露雨的死很是哭了一回,此時卻斬釘截鐵的說道:“就算她以前對我們很好,可她今天要殺二哥,就是不對!豈有因她照看了我們,就原諒此等生死大仇的道理!還有球兒,球兒又在哪裏?大哥,你難道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孩兒嗎?”

她瞪大了眼睛,倔強的咬着嘴唇,直直的望着習笑風,倒是後者和她對視了一陣,彷彿被灼傷了一般,下意識的移開了目光:“球兒……唉……”

——在提到孩子的時候,他臉上平靜的表情,終於裂開了一絲痛苦的裂縫在,這讓無情捕捉到了一絲破局的機會;只是,比他先一步開口的人,卻是原朧雪。

“你還有一個選擇。”她此前一直十分沉默,並不介入眾人的爭辯之中,但當她開始說話的時候,其他人卻忽然都安靜了下來,誰也不敢輕易打斷她。

原朧雪道:“你可以選擇,和我做一筆交易,我幫你殺掉你想要殺掉的人,你要把那把刀給我。”

“……刀?”習笑風好似一下子來了興趣。“你居然問我要刀?……你想要哪把刀?”

在他的背後,其實還立着一面武器架子,上面少說也擺着三四十種形態不一的單刀,每一把看起來都非常鋒利,非常名貴。然而原朧雪伸出手,卻毫不猶豫的指向他膝蓋上那把陳舊的長刀,對他說道:“我就要那一把!”

——事實上,打從進門開始,她的注意力就再也沒有離開那把刀,只是沒有人發現這件事罷了。

不想她要討取的,是這把刀,習笑風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十分古怪;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不管怎麼看也不像是讚賞,而帶着某種輕視、憐憫的意味。

“姑娘莫不是以為,這把刀,是我習家世代傳習的碎夢刀?”他嘲諷似的說道。“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可就錯了啊,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舊刀罷了。”

“是啊!”習玫紅也勸道。“那是父親送給兄長的,是他年輕時的佩刀,大哥從小就帶在身邊,但也不是大哥的每把刀,都是碎夢刀啊!”

原朧雪不以為然的說道:“我當然知道不是,若是碎夢刀在你手裏,你還會被這樣的雜碎挾持逼迫,也未免太過於廢物了吧!”

她並不去管別人的臉色,只是繼續說了下去:“既然這把刀不是碎夢刀,你也不至於捨不得它,為何不拿它同我做這筆生意呢?反正你如今,也已是無路可走了,只有答應我,才有那一絲破局的可能。”

習笑風似是覺得有些好笑,竟然真的站起身來,朝着原朧雪走了過去:“為了這麼一把刀,你誰都願意殺嗎?”

“嗯。”原朧雪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輕的應答。“你想要誰死?”

“我想要……”在靠近她的剎那,習笑風驟然拔出刀。“他死!”

他攻擊的,不是別人,居然是冷血!

而幾乎是同時,習英鳴拔刀而起,一刀斬下了郭秋鋒的手臂,後者發出一聲慘痛的叫喊,抬頭便看到第二刀勢如破竹的砍了下來,然而不等他出手阻擋,另一隻手便伸過來,直接擋開了那接連落下的數刀。

那當然是鐵手的手。

那也只能是鐵手的手!

習玫紅只覺得自己不過一個恍神,眼前已經是一派亂戰的景象。她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可置信的朝着習笑風喊道:“大哥,你在做什麼啊?!”

習笑風根本沒有理會她,只是一心一意和冷血纏鬥在一處。只是,他第一刀沒有順利殺死冷血,再想殺他,就是難上加難了。因為冷血本來就是愈戰愈勇的人,旁人戰得越久,越會疲累不堪,體力不支,他卻是戰得越久,越顯得精力十足,難以對抗!

鐵手的一雙手比刀還鋒利,習英鳴一時間也根本奈他不得;原朧雪扶着斷了一隻手的郭秋鋒在地上坐了下來,點住他的穴道,撕下他的衣服給他簡單包紮了傷口,小珍也在一邊幫他扶住郭秋鋒難以坐直的身體。

無情沒有出手幫忙。

他只是轉動了自己的輪椅,轉向了大廳的一處門扉,那扇門一直靜靜的閉合著,沒有發出絲毫的響動,但無情淡漠的眼睛,卻彷彿穿透了木質的門扉,看到了後面的情景一般。

“你還不出來嗎?”他沉聲問了一句。

“事已至此,大總管難道還覺得習莊主和二管事能夠自行解決眼前的狀況么?既然這個局是大管事一手布下,還是要依靠大管事才能結束一切,不是嗎?”

“……大捕頭說笑了,習家莊的事,自然都由莊主來定奪,在下也不過是個管事的下人罷了。”在他的注視之下,一個人推開門扉,走進了大廳。他的手裏,還拎着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其無知無覺的低垂着頭,顯然是被制住了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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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闕[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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