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叫人來處理完岸邊屍橫遍野的慘狀之後,無情和追命沿着河岸,迎着迎面而來的微風,款款漫步了一會兒。

扮作白花花的無情輕描淡寫的描述了自己擒拿並殺死幾位兇手的過程。這些人雖然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俠,但武功比起她們的丈夫來說,可就要遜色多了,是以他安頓好白欣如、伍彩雲、江愛天後,換了衣服,還有空閑前來探看追命這邊的情況。

——但他說起這樁案子的真相時,神色間並沒有破案的自豪和欣喜,反而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寞、蕭索之意。

案子破了又如何?失去兩位真摯的朋友,總是令人傷心。

追命則是苦笑着說了原朧雪白日裏癲狂的情狀。這樣的話,他是絕無可能當著原朧雪的面說的,但她此時正在客棧打坐調息,不在此地,那同自家師兄說來,自然就不必有什麼顧忌了。

“那位原姑娘武功如此之高,來歷又如此神秘,也不知道究竟是練了什麼武功,才會走火入魔到這種地步。”追命如是說道。“既然此間事了,那就勞煩大師兄你送她返回東京,讓世叔瞧瞧吧。”

他會這麼說,自然也是不放心原朧雪獨自上路,擔心她會在路上再次失去理智,變成見人就殺的人間兇器,屆時又有何人能攔住她呢?雖然白日裏,她在最後一刻保持住了清醒,沒有傷害無情,但對於一個走火入魔的人的來說,信任她那隨時都可能崩潰的意志力,實在是太過愚蠢的一件事了。

無情輕輕點了點頭:“只是,我為了追上原姑娘,匆匆趕來此地,陝西境內那樁山僧吃人的兇案,就要勞煩你走一遭了。”

追命不以為意道:“無妨,交給我去辦便是。說起來,原姑娘本來也是一派好心,要以自身為餌,來引那採花賊出手,若非大師兄你堅持反對,還威脅她,不讓黃堡主配合她借用黃夫人的身份,她也不會負氣出走,獨自北上了。”

無情沉聲說道:“這原本就是我們的事,不該讓她來冒此風險。雖然,我仍是感激她,幫助我們誅殺了一批要犯。”

追命的聲音帶上了些許笑意:“是啊,有些女孩子,一說到咱們六扇門,立刻退步三舍、避之不及,原姑娘武功高強,又這麼有膽量,若是日後有她陪你坐鎮京城,我和二師兄和冷四也就能放心了。”

聞言,無情沉默了好一陣,才板起臉看向師弟:“你在胡說些什麼?”

追命揶揄道:“你若是沒有聽懂,就不會說我胡說了。你既然聽懂了,那還問什麼?難道你要同我說,你不喜歡原姑娘么?”

他雖然在師兄弟之中排行第三,但那僅是因為入門較晚的緣故,其實則是師兄弟之中年紀最長的一位。無情並不意外他看出端倪,但仍覺得臉頰發燙,遮掩着說道:“這不是喜不喜歡的事……”

“這當然不是喜不喜歡的事,而是大師兄,你得爭取啊!”追命給他出謀劃策道,也是有意疏解他悲痛的心情。“我看啊,接下來,你就把手裏那些沒那麼緊急的案子放一放,先專心幫原姑娘找找她的家人,她的刀法如此不凡,怎麼也不可能是生來就會的吧!我總覺得,從此處入手,應當能查出她的來歷才是。”

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自是全然為無情考慮,只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無情原本略顯羞赧的臉色,頓時又變回了方才霜雪一般冰冷的蒼白,因為這段時日,他其實一直在想,那天與蘇夢枕比過刀后,原朧雪突如其來的問話是什麼意思。

她突然問起寇仲和宋缺,得到自己的回答之後,又忽然落下了眼淚。無情看得出來,那其實並非全然是傷心的淚水,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事情之後,卻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悵然不已。

她到底是在為什麼人……為什麼事情而難過呢?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問過任何和前朝有關的事情,但那兩句話,真的只是心血來潮的隨口一問而已嗎?

無情知道,她其實是個真正意義上沒有過去的人,因為根據諸葛神侯派人調查的結果來看,她根本就是憑空出現在滄州城內,沒有來歷,沒有蹤跡,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一般。

——只是,不管是多麼漫長、多麼美好的夢,到頭來總是要醒的。

“誰知道呢,像原姑娘那麼聰明的人,或許早就已經自己查到了線索,她又豈會將自己的事全心託付給旁人?”他忽然略顯譏諷的這樣說了一句。追命不料他的心情突然急轉而下,但又覺得他和原朧雪之間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也是理所當然,便轉移話題道:“聰明難道不好嗎?只是,有些人的聰明,對天下來說是極大的助力,有些人的聰明,卻是害人害己。”

他頓了頓,沉聲道:“看來,貧富貴賤之間的懸殊,真不該太大,貧者愈貧,富者愈富,如此下去,總是會生出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無情沉吟了一會兒,伸手挾住一朵小小的黃花,它伸展着嬌艷芬芳的花瓣,在風中輕微的顫抖着,雖是那麼平凡,卻也顯得那麼鮮艷,那麼可愛。

“其實,人生在世,與其執着於貧富,不如追求心安的快樂。”他對指上小花輕輕呵了一口氣,花朵便隨風而去,飄飄蕩蕩的自空中落在地上。“你看,它便從不追求比牡丹更艷、比玫瑰更紅,它只追求風的播種,隨遇而安,但無論落到哪裏,它的種子總是能生根發芽,開出新的花來。”

“也是,雖然發生了那麼多悲慘的故事,但也總是有些好事發生的。”追命道。“伍彩雲雖然此番着實受了番驚嚇,倒是讓她和殷乘風的感情又進了一步,我看過不了多久,咱們應該就能喝上他們的喜酒了!”

無情接口道:“‘風雲鏢局’的龍放嘯龍老英雄,已經派人護送白欣如回去了……他本來就是個好義父,周夫人有他在身邊勸慰,想必也能更快從悲傷中走出來。”

追命道:“還有江愛天,聽說她因着此事,性情大變,還卧病在床,就叫人清點庫中的銀兩,派出去食粥贈米,救濟貧苦的百姓。”

無情緩緩舒了口氣:“這樣,已是很好……多少人一生過後,卻也不肯付出些許呢。”

他們一同注視着遠方,由着微風吹動二人的衣角。畢竟世上又有多少無可奈何的故事,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喜悅都未能帶來呢?

*

原朧雪從睡夢中痛得驚醒了過來。

她頭痛欲裂,渾身是汗,不得不起身打水洗了把臉,這才重又虛弱的躺回床上,只覺得自己連一個手指頭都不樂意再動彈了。

但她還是沒法入睡。

因為那沒完沒了的疼痛仍然無止境的侵襲着她的後腦,以至於她明明自覺自己是個很擅長忍耐痛苦的人,也根本壓制不住內心的煩躁,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陣,還是坐起身來,推開窗戶,讓清冷的夜風灌進了屋子。

——但隨風而來的,還有一陣幽幽的簫聲,仿若江潮匯流大海,一輪明月自海上升起,霎時之間,漫天江海都映照在了清冷的月光之下。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這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無情,你怎麼還沒休息?”聽到這裏,原朧雪脫口而出道。“這個時間,你總不會是被我吵醒了吧?”

無情的簫聲細微的一顫,隨後又若無其事的繼續了下去。原朧雪也覺得自己掃興,且如此動聽的樂曲,打斷何其可惜,不禁凝神聽了一陣,隨後合著他的簫聲悠然而歌道:“……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她聲音清脆悅耳,唱起歌來,別有一番風流韻味。有她的歌聲做伴,無情的簫聲越發纏綿溫柔,細細描摹着月夜中浮現的離人的憂傷——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原朧雪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盡輕不可聞。她如何不是這詩中的離人?只是四周迷霧籠罩,叫她一時看不清回家的道路,若是能有這樣一輪明月引路,該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啊!

不過,她既然已經逐漸想起了過去的事,便不該再為此事傷感,何況那吹簫人尚在院中,更深露重,比起討論器樂之道,她更擔心對方的身體狀況。

“春江花月夜,無愧是孤篇橫絕全唐,無論何時聽到,總是別有一番滋味。”她乾脆披衣而起,來到院中,若無其事的走到無情身邊,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左肩,心裏打定了主意:若是他的左臂同上次一樣僵硬得厲害,再說兩句話,她就算扛也要扛他回去休息;若是情況並非如此嘛……

那他們就這樣一起,靜靜的賞會兒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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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闕[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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