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家黑影
雲海市市中心，海棠區老造紙廠宿舍，一單元三零一室。
2o1o年5月21日，星期五，晚上。
“唉——”
凌雨忠拿着賣魚的橢圓形長桶和電子稱，剛走進門，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在大桌邊做作業的凌哲，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來問道：“老爸，今天賣魚沒賺到錢嗎？”
“去去去，你好好做作業，少廢話！”
凌哲快的甩了一下頭，瞪了他一眼。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朝我瞪眼？”
凌哲又瞪了他一眼。
“嘭——”
凌雨忠把橢圓長桶朝地上一丟，說道：“我今天非揍你不可！看你還敢不敢朝我瞪眼！”
“你打給我看看的哎？在外面受了氣，來家什麼脾氣啊？”萬學英在廚房做飯，聽男人說要打兒子，急忙從廚房沖了出來。
凌雨忠望着女人，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你看你哦！我嚇唬嚇唬孩子，你還當真的嘞！”
“你真是的！好不好的，嚇唬孩子幹什麼呀……哎喲媽呀！”萬學英的話沒說完，就聽廚房裏出啪啪的聲音，她知道：鍋燒乾了。
“‘提籃小賣，噯——拾煤渣，擔水哎，劈柴……’”凌雨忠被女人說了一頓以後，沒趣的唱起歌來。
萬學英走出廚房，說道：“哲子啊，飯快好了，把書本拾掇拾掇，吃過飯再做作業！”
凌哲把書和本子拾掇好，放到床上。他見姐姐一動不動的坐在電腦旁，便叫道：“姐啊，吃飯了！”
凌靜繼續看着電腦，沒有理他。
“姐啊，你看爸爸像個孩子似的，你也不去哄哄他！”
“我是小孩？學英，你看看，哲子的膽越來越大了！你還怪我要打他？”
萬學英笑了笑，沒有理他。
凌靜繼續看着電腦，誰也沒有理會。
“姐啊，電腦你玩一天了，晚上，給弟弟玩一會兒啊？”
凌雨忠接過話頭，道：“什麼？你還想玩電腦？聽說要停電，你還不抓緊做作業？”
萬學英嘆息道：“唉！這些人家也是的，家家不想繳電費，現在還像以前啊，不繳電費，電費由單位包着。現在單位沒了，還不繳電費，能不停電啊？”
“要是停電，麻煩就大了！冰櫃裏的魚，化了凍就不好賣了！”凌雨忠說道。
“你就知道魚！哲子下個月考高中，不比你那魚重要啊？”
“他考高中重要，這魚也重要。只有賣了魚掙了錢，才能有錢給他上高中，不是嗎？”凌雨忠道。
“你的話能不對？”萬學英道。
“你去拾掇飯吧，我鬥嘴鬥不過你！”
萬學英說道：“你去拾掇，成天就知道吃現成的！”
“哼——”
凌雨忠一邊上廚房裝飯，一邊不服氣的哼了一聲。
萬學英狠狠的白了他一眼，然後，走到凌靜面前說道：“我的俊閨女，吃飯啊！”
凌靜關了電腦，然後，來到大桌邊坐下。
萬學英夾了個魚段，放在凌靜的飯碗裏。然後，對凌雨忠說道：“你也是的！剛才一來家，你嘆什麼氣的呢？還怪兒子朝你瞪眼呢！”
凌雨忠狠狠的喝了一口酒，說道。“我說了，你也準會嘆氣！”
凌哲一邊吃飯，一邊頭也不抬的說道：“如果嘆氣有用的話，我只要‘唉’上一聲，明天就不用補課了！”
“你……”凌雨忠氣的，把筷子抬了起來。望見萬學英朝他瞪眼，他尷尬的一笑，把手縮了回去。
“你以為兒子說的，一點道理沒有啊？”萬學英說著，也朝他瞪了一眼。
凌雨忠再次倒上一杯酒，狠狠地喝了下去，然後，頭歪了兩下。
“你看你那樣子，還入不入人眼哎？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又喝酒又歪頭的，到底像什麼？”萬學英生氣的說道。
“買房子的，催我家明天搬家！”凌雨忠低着頭說道。
“什麼？”萬學英一聽，碗和筷子掉落在桌上。
“買房子的，催我家明天搬家，你聽不懂還是怎麼的？”凌雨忠重複說道。
“我不是對你說了嗎？就說裝潢還沒裝好嗎？”萬學英抑鬱的說道。
“我說了！可是人家知道，我們那房子根本就不用裝潢！”凌雨忠委屈的說道。
……
凌雨忠原來的造紙廠，現在倒閉了。原先，他在單位做門衛工作，失業后，因為沒啥技能，只好在菜市場賣魚蝦。
他家住的房子，是原單位的房改房，兩小室，建築面積只有三十八平方。
當年，凌雨忠和萬學英都有工作，生活不比別的人家差！當年，一家三口，分到這麼大的房子，也就不錯了！
分到房子那一年，生了個女兒。女兒漂亮得像畫中人似的，人見人誇！
可是，女兒生下來以後，不哭、不笑、不鬧！這該哭不哭，該笑不笑，該鬧不鬧，凌雨忠和萬學英為此成天心驚肉跳！
莫非是個啞巴？
有人安慰道：沒事的，小孩四五歲才說話的多着呢！
別人的安慰，並沒有使他倆寬心。他倆成天像是在冰窖里，從裏到外，拔涼拔涼的。把她帶到醫院去看，醫生檢查后道：這孩子耳朵沒問題，喉嚨也沒問題，應該沒有什麼。
望着女兒出奇的靜，他倆心裏仍然不是個滋味。
凌靜一歲的時候，會叫爸、會叫媽。因此，他倆稍稍感覺有點安慰。
有一天，萬學英原單位的一個同事見到凌靜，眼裏冒着亮光，連連誇道：這孩子，長得太漂亮了！
萬學英向她說出了凌靜令人擔心的一面。
這個同事囁嚅地道：孩子會不會是自閉症哦？
什麼是自閉症？萬學英驚得毛孔直豎。
這個同事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也不太清楚，我想，既然你擔心，還是帶她上醫院去看看吧！
凌雨忠和萬學英聽了，慌不迭的帶凌靜到區醫院，醫生的答案：自閉症；又帶她到市醫院去，醫生的答案仍然是：自閉症；他倆又帶她到省醫院去，醫生的答案依舊是：自閉症。
自閉症好治嗎？
醫生的答案是：暫時還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雖說不好治，但他倆仍然帶着女兒到處求醫，求醫不成，求起了仙奶，求仙奶不成，又繼續求醫。
為了凌靜看病，家裏的錢花完了，兩人只好作罷。
他倆本來認為只生一個好！一輩子有一個足夠了！根本就沒有考慮過生二胎，再說，生二胎也不符合國家政策。
現在，不生是不行了！因為女兒是自閉症，兩家老的在一旁催，生二胎也不違背國家政策，所以，他倆一商量：生吧！
因此，後來就有了凌哲。
家中小兩室，孩子小的時候還將就。孩子大了，又是兩個品種，這一下可難壞了他倆。
孩子一天天的長大！十五歲的兒子和十七歲的女兒同睡一床，這怎麼得了？
房子雖小，但在市中心。凌雨忠賣魚，萬學英上班，凌哲上學，平時買菜什麼的，都十分方便！
不過，住房的事非同小可！
他倆的耳邊一天到晚貫滿了別人的閑話：你們兩人純粹是對孩子不負責任！閨女、兒子大了，怎能住一張床呢？
萬學英的回答總是：就那麼點房子，怎麼辦呀？
風言風語：那也應該你和女兒住一張床，讓凌雨忠和兒子住一張床呀？
萬學英：凌雨忠賣魚，每天晚飯都喝酒，一喝酒就什麼不懂了！身上一股魚腥味，兒子說什麼也不和他住一起！
一個好心人道：要不的話，你把這裏的房子賣了，到市裏邊緣的小區去買套小三室的。
萬學英道：這錢夠嗎？家裏可沒有一點兒錢呀！
好心人道：不要看你家房子小，賣個二十多萬沒問題！邊緣的小區的商品房，九十來平方的小三室，也就二十多萬。你家這裏房子賣了，到那裏去買，錢足夠了！
萬學英道：如果這裏要是拆遷，那我家不就虧了嗎？
好心人道：有錢人等拆遷，不慌不忙。他們到處都是房子，拆遷就賺了！像你們這樣，要等拆遷，那還不要等到猴年馬月呀！
萬學英道：我們這地方，七八年前就傳說要拆遷，到現在還沒動靜！
好心人道：即使拆了，等到回遷至少還得等上三年，再說，你家拆遷后回遷，如果沒錢的話，給你家的還是兩室一廳，到時候，你家還是沒法住呀！
萬學英難為情的說道：“這個，我也知道，只是……”
後來，萬學英和凌雨忠一商量，決定賣掉老房子……
買主是個有錢的主，他買這裏的房子，目的就是為了拆遷。他一手把房款全部交到了萬學英的手裏。
就這樣，他家就在市區邊緣的南邊小區，買了幢小三室的商品房。
他倆原想等到凌哲考過高中后再搬家。要是現在搬過去的話，離學校單趟二十多里，新家的那一段路又不好，凌哲上學就很不方便了！
於是，凌雨忠送了十幾斤大魚給買主，叫他寬容一些時間。
當時，買主什麼也沒說。
可是，剛過三天，買主又催他們搬家了！而且，沒有商量的餘地！
……
萬學英放下飯碗，說道：“人家是給了全款的，既然沒得商量了，那就搬唄！”
凌哲說道：“怎麼？就為這事你們不高興啊？住新房不好嗎？我早就盼住新房了！”緊接着，他兩手向上一伸，高聲喊道：“住新房嘍——”
萬學英道：“你就知道住新房！你快要考高中了，搬到新家，這單趟二十多里，你上學多不方便呀！”
凌哲滿不在乎的說：“不就二十多里地嗎？小意思滴啦……”他的話沒有說完，電燈突然熄了。瞬間，屋裏一片漆黑！
萬學英說道：“真的停電了！老凌啊，你快去買些蠟燭！”
黑暗中，還在喝酒的凌雨忠，從懷裏摸出錢來，說道：“我的飯還沒吃完呢……哲子，你去！”
凌哲接過錢，向門外跑去。
凌哲家住三樓，在黑暗的樓道中，他走到二樓樓梯的時候，見前面有個人站在樓梯的中心。凌哲讓到一邊說道：“你走啊！”
那個人沒有回答，仍然一動不動站在那裏。
為了急着買蠟燭，凌哲從那人的側面越了過去。他回頭一看，沒有人，剛才擋住自己去路的，只是一個黑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