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七:齊王府
過了兩日天色藍了許多,雲層也比前幾日清淡稀薄,如絲絲白絨掠過,只餘下幾縷乳色絲線懸於天際。太極宮裏四下洒掃乾淨,等待着陰夜守歲王宴。
程篤汝伺候過早朝,不到辰時聖人又歇息下了,便囑咐過陪侍丫頭小子仔細着點,轉圜到了光祿寺查點年宴準備妥當與否,去時正遇寺卿石大人訓斥下屬目無法紀,便順手攔了,只道本是喜事,莫因小事做壞了天家的心情。
“正是天家之事,我才不敢怠慢。程公公愛惜下人徒弟們,我也有所耳聞。但你說,這各種辛香料採辦,一來應用極廣,二來花的可是國庫。這些個小廝也敢少個一二錢,到時候我跟聖人如何交代。今日我不說他,來日他怕是要遭殺頭的!”
程篤汝哂笑兩聲附和道:“石大人掌管光祿寺十數年,一向穩妥。看來今日,我是白走一遭了。該說的、該提點的,早就被大人操心完了。”
閑話幾句,程篤汝又說還有差事未辦,轉身往東宮去了。沿路雖洒掃乾淨,但磚瓦牆縫裏冒出些許雜草,沿牆瓦頂還有積雪未除,總不如從前整齊,心裏不禁感嘆。
“靜學宮向來是整個皇城裏最清潔雅緻所在,如今個把月功夫,便冷落成這般。”
正念叨着,抬頭見門外兩個持刀的侍衛正與兩個侍女嬉笑,便拉着臉快步近了過去。那幾人正在說笑,卻見他過來,緊忙低頭跪着,走也不是,等也不是。
程篤汝來回跺腳繞了幾圈,只見靜學宮門灰塵攢積,門可羅雀,心裏更是氣了幾分,忍不住教訓。
“幾個下賤貨,不認真做事,偏在這裏打哈哈。叫你們來幹活,這宮裏臟成這樣了也不收拾一二。往日我是寬大,可也不是什麼沙子都往眼裏揉的,惹急了我,拿你們去太液池裏餵魚。”
“太子雖然請辭東宮,可他仍然是聖人最愛的皇子,靜學宮遲早是要物歸原主的。到那時候,太子心軟,可聖人看見宮裏這幅模樣,且不知道你們有幾顆腦袋擔住。”
幾個小子唯唯諾諾,又被罵了幾句才趕緊撒腿去幹活,程篤汝往複走了幾圈,那幾個也不敢看他,過了半晌見沒動靜才知他已自行去了。
程篤汝離了靜學宮沒走多遠,邊抄近道西去,四下無人之時腳下越走越快,待見了人影方慢步下來,若是大官便寒暄幾句,若是小廝便頷首示意,炷香功夫卻到了一間小院,院內竹林掩映夾雜着些許凋了枝葉的芍藥、月季,再轉圜過來有一后廂,前方搭起三尺戲台,兩邊各有些器具支架散落,一應器具屆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再往前走是一潭池水,水從太液池上過來,故也有些荷花蹤影,只不過此番都已蔫了爛在池底。池水邊是一尊石頭,背後竟有一條小路,約莫半人寬窄,若尋常看來,只怕是難以發現。
順着小路往前,忽地豁然開朗,推開面前院牆小門,再走了數十步,繞過後廂人群,徑直來到了側門,竟是承坤殿。
程篤汝也不張揚,只四下看了幾眼,見無人瞧見便掀了帘子悶頭進來。裏面伺候的丫頭瞧見了,心裏一驚正要行禮招呼,也被他扶住肩膀,示意她莫要聲張。
此時常皇后已然聽見聲響,從榻上朦朧起身,正揉着額頭緩和片刻,忽覺得一雙柔膩的手撫在了腰間,心頭大吃一驚,趕緊抽身退後了半個身子。
程篤汝見她退縮,兩手懸在空中便又要上前。卻聽她道:“叔叔這是做什麼”
程篤汝一臉訕笑。“嘿嘿,聖人歇息了。我來有消息告訴你。你往這邊來些。”
常皇后稍挺直了身子,顯出曲線,但又假意不敢,只在那裏拿話假裝。“既有消息,叔叔為何不說。這宮,也不比從前鄉村野地。叔叔還是謹慎些的好。我可不想被誅九族。”
程篤汝倒未被她嚇着,反倒來勁,又欺身過來,拿肩膀靠着磨蹭。
“若真要論罪,我也要做個風流鬼再死。”
常皇后顯然心中不悅,一來不想與他在宮中放肆,二來也不似早年間精力旺盛,對男女之事已無太多興趣。但見他說有消息傳來,不得不假裝一番。這才伸手挽着他的胳膊說了幾句體己話,方套出話來。
“當真如此?”
程篤汝嗔笑她道:“我的消息豈會有假?聖人不僅想讓郡主和親,而且還準備安撫昭王爺,欲擢升公子霽為中書省行走常侍,享皇子爵祿。”
常皇后見他言之鑿鑿,不由得焦急。崔傅原是她一枚可用棋子,當初若是早日拉攏,將來必能為我所用。如今劍鋒調轉,堪堪卻朝自己而來,心內各種法門盤算殆盡,思忖半晌方才堅定。
這便把身子一歪,靠在程篤汝身側,拉着他的臂膀雙眼婆娑。“安別自小隨我長大,可說也是我半個女兒,教我如何忍心看她去塞外牧馬放羊。聖人執意如此,我也只能認,只可憐了孩子從此要一個人了。”
程篤汝見她熱淚盈眶的樣子頗有年輕時的動人模樣,幾欲湊上前去,奈何覺着此時伸手,反倒有些趁人之危,又礙已來了炷香功夫,此時也該走了。便只好伸手撫着她肩上,側身嗅了嗅她身上氣味,安慰幾句。
正起身要走,那娘娘又問和親之事約莫幾日有信。程篤汝思索片刻卻道不知。
“這日子得九寺五監呈算了日子,再交涼世子回書方有下文。近日是臘月,估計怎麼也要開春后了。一來二去,還且早着呢。”
說罷,轉身就要走,未出兩步又回首道:“屆時若世子萬般不肯,興許,咱們誰都不用去了。”
三兩步趕回了正殿,聖人仍在榻上安眠。問及左右,徒兒們都說無什麼事,程篤汝這才把人支開,再回來內廂時,聖人卻依然醒了,正扶額望着殿外雲彩沉思。
“聖人,今日卻睡得淺些了。”程篤汝道。
“嗯。”“宴會籌備的如何了?”
程篤汝彎腰頷首。“妥了。幾位大人我都囑咐過了,保准陰日歲宴萬無一失。”
聖人點點頭,仍舊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兩國交戰十數年,生靈塗炭民生蕭條,若是和親之事能夠換取雙方和平也未嘗不可一試。奈何自己命硬,幾個妻妾所生之女均無法養大,不出三五日便夭折了,唯有御知一女仍在身旁。偏又想起齊王生母來,十年光景,便這般快。此時已快晌午,也不知御知近日如何?近幾日陳伏只說無事發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前幾日剛仗責了慕容玉,她是否會怪自己心狠了些?
程篤汝見他思索半晌,目光瞅着窗外直愣發獃,便拿了暖爐靠近了些,又取毯子與他披着。。
那聖人才緩緩開口:“去請皇后做碗羊湯過來,孤想喝口湯,與她閑聊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