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重提
常夫人走後,崔琰坐在階前,思想起她說的話,仍不知那枚證物到底留給何人何處了,只好決定先派人去吳興接了李管家來家裏養着,免生意外。
眼下諸事都有了眉目,她若真要翻舊案,倒也容易。但陛下為了十六字案拿了姚方,雖未刑罰,但顯然是有所懷疑,何況那耳目隔三差五在府上盯梢,若想低調行事,着實要做一番打算才好。
管家此時從宮裏回來,報了太子安好,差人送去的東西倒也收了,又問了旁人,說是再過兩日就到了禁足的時日,只是太子神色冷漠,看上去似乎不願多話。
崔琰無可奈何,他也知道這個弟弟較真,定是對自己游仍有介懷,於管家也沒有好臉色,便與管家賞了塊銀,擺手讓他退了,不甚在意。
正思慮着,門郎有人來報,說是昭王府的崔公子到了。
“哪個崔公子?”
“是昭王爺家的二公子”
崔琰叫他請了,邁步又坐回了屋內。
自昭王爺家事發之後,崔琰近日也尚未打探其中消息。今日方收到白事貼,下午又來人登門,實在有些不解。可自己原是這樁白案的禍事主,又是自家兄弟,於情於理都不能避而不見。
“豫霽見過齊王殿下。”
“豫霽,都是自家人,何必見外。過來坐就是了。”
崔琰見他行禮落座倒是周全,但臉色比前幾日更是陰鬱,而且似乎更為惶惶了些。
“昭王叔可還好?”
齊王問話,崔豫霽輕嘆了應了。
“父親把自己關在屋裏了。府上的事情也不聞不問,家裏殮葬的事還是我與母親督人籌辦的。”
“崔驪呢?他不是長兄嗎?”
崔豫霽哼斥道。
“那個蠢材,他做我的兄長,我和妹子也是倒了霉的。不提也罷。自事後,也不知道躲哪裏去了,竟也不回家看看。”
崔琰瞭然,心知他對崔驪痛恨,便不再多問。
“白事的帖子管家遞給我了。可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崔琰拿過帖子,指着上面的署名道:“我朝子民,死者為大。凡是白帖,歷來都是家主手書。只有天子家事是禮部代勞。昭王叔平生尤其謹慎,斷然是不敢效天子禮度叫人代勞的。更何況,你家還有長兄,無論如何也不該你簽發白貼。”
崔豫霽點頭笑道。
“這帖子確是我所書,其中緣由還請殿下見諒。”
崔琰抬手道。
“罷了。此事我也不在意的,只不過與你說幾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到那日,我就不去了,死者事大,我去了定又惹了王叔不悅。若不是我傳話,王叔怕是也下不了這個決心,去用玉蕤換了崔驪的前程。”
“齊王此話何意?你是說,這主意是你講與我父親聽的?”崔豫霽不解。
崔琰點點頭,似乎有些不太情願講。
“這話,我也不該多講。我既非禮部議事,家中也無親眷待字,和親之事又與我何干?況且,洗脫崔驪的罪名於我也沒有好處。只不過聖命不敢違,還請兄弟體諒。”
“殿下的意思,是...是聖人叫你傳話給我父親?”
崔琰正襟危坐着沒有言語,卻恰似默認。
崔豫霽思慮半晌,猛然抬頭驚呼,又看了看崔琰,見他沒有多疑,更是確信了幾分。
“他為什麼這麼做?左右是那個崔驪的禍,為何如此設計?”
說罷,忽地明白了。
這一切,只不過是他利用了父親救子心切的心情。既可以免去崔驪罪責,讓父親臣服於他,又可以與吐蕃修秦晉之好,止邊境干戈。無論是從邊境到朝堂,還是從聖人到崔驪,所有人都可以享受這筆愉悅的交易,只有玉蕤,這個可憐的妹妹,被她們策劃成了犧牲品。
崔琰抬目凝視,伸手與他添茶,示意他莫要聲張。
“當時說的隱晦,我沒有聽得真切。後來想想,似乎當時已有定論。但慾念及兄弟之情,又要令臣子信服,只有讓昭王叔親自說出口,他才好替王叔遮擋朝上那些彈劾的摺子。”
崔豫霽搖頭,心裏訕笑。
“他一貫專權,若真攔了摺子,朝堂上又有誰敢多言。”
崔琰見他不語,大為不解,卻見崔豫霽穩了穩神色,左顧右盼。
“殿下這裏,容不容我說些閑話?”
“白日還好。只有管家過來,其他閑雜不能入內。豫霽兄弟有話但說無妨。”
“好。”
崔豫附身靠近幾分。
“齊王自幼與聖人征戰沙場,戰功無數,如今又掌管皇城禁軍,端的是身榮貴顯。今景王失道,文臣多有閑話。儲位乃是國之根本,如此懸而未決,定要生亂。殿下何不趁此機會為陛下解憂,以表忠心。豫霽雖然不才,但也讀了些書,不說皇圖霸業,至少這位子,豫霽還是能幫殿下瞻矚一二的。”
崔琰見他說起儲位的事,面色突然陰沉下來,手上茶杯落在案几上。
“我說院裏安靜,你便如此直爽。也不怕被人聽了去。”
崔豫霽見他不曾斥責反駁,以為他已有覬覦之心。
“論禮,你是長子。論功,你比崔豫霄要勞苦許多。他做了十三年太子,如今一朝失勢,正是時機大好,天予不受,反受其咎。景王文弱,只知詩書字畫,不知天下戰場,若將來繼位,恐怕鄰邦難以信服。難道殿下甘心看着我朝天下將來被吐蕃欺負不成?”
“說的不錯。可你為何助我?這天下,從來都沒有不要錢的買賣。”
“殿下容稟。自麟光殿上,陛下要將玉蕤許給涼國之日起我便憂心忡忡。父親總說伴君如伴虎,舉家遠離朝堂十數載,對名利爭鬥充耳不聞,我這個王爺家的世子,也只能看着別人在朝堂上耀武揚威,就連京都衙門的州府老爺對我都不待見。天賜我皇室血脈,本就該居廟堂,享百姓之供歲。可他偏偏不許我們入仕,這豈不是自斷手腳?若當時他在朝上覓得一官半職,斡旋於朝堂之上,憑他與聖人的兄弟之親,豈非一呼百應,誰還敢彈劾崔驪。恐怕陛下也不敢像如今這樣,如此的專橫權霸!”
崔琰頷首:“哦?是為做官?”
“不錯!”崔豫霽忿忿道。
“玉蕤身死,都是因父親淡薄才招致災禍。他若是權傾朝野,何人敢不聽命!如今他年邁,崔驪愚蠢,與其等死,不如我來出這個頭!”
“你如今已然官封少卿,又是世子。這一腳踏進門檻,熬至公卿也是早晚,又何必心急一時。今日之事,也就是我們兄弟間說笑了,若給其他人聽去,定舉你個大不敬。聽我一句勸,回去安心便是了,莫要再生禍端。”
崔豫霽見他拒絕,先是一驚,而後轉為疑惑,思慮片刻后隨即冷笑。
“哼。不過是一個少卿,賞個閑差堵嘴罷了。今日即來,我崔豫霽也不怕被人聽了去,大不了下獄就是了!我昭王府上上下下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崔琰知他近來為此事煩惱不堪,有入仕之心圖掌翻雲覆雨也在所難免,可他此舉實在冒失。聖人諱黨,明令禁止朝臣結交黨朋,自己能叫他進來坐這許久已是冒了大不韙。念在兄弟情分,又帶着些許愧疚,崔琰只能搖頭多勸幾句。
“玉蕤的事情屬實遺憾。可儲君之位,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豫霄自幼隨我長大,尊我,愛我,熟讀聖賢典籍,又與朝臣融洽。即使今日失勢,在我看來,他仍然是儲位的不二人選。”
“殿下!古語說,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更何況你這個生來便被放在案几上的皇子。歷來都是不爭不搶招致禍端。今上強權,朝野無出其右,姚方已敗,聖人定是起疑。今日是我昭王府,明日便會是你齊王府。若你真無此志,難道就不怕文官大臣們日後掣肘與你?到那時,太子是保你還是保江山?”
崔豫霄高談闊論之下,崔琰埋頭思慮。直至豫霽等得有些急了,才緩緩抬頭,眼神中閃出一絲堅定。
“我相信他。豫霄仁厚,定不會如此。你還是請回吧。今日之事,我當做不知,你也莫要與他人提起就是了,免得招禍。”
崔豫霽見他收了茶杯,胳膊也朝外伸着,顯然是要送客。只好悠悠地嘆了口氣,身子也鬆了下來,抬手斂了斂衣裳,起身又撣了撣鞋襪。抬起頭,一雙眼直勾勾的看着崔琰。
“新曆十年正月的事情,我曾略知一二,或許你會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