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所以,”穿白大褂的女醫生彎下腰,用裂隙燈照了照景末的兩隻瞳孔,“你感覺怎麼樣,還能看見恐怖幻象嗎?”
女孩的兩隻瞳孔此刻黑洞洞、清湛湛,就像一池井水,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在醫生關掉燈源后,她眨了眨眼,沖對方點頭示意:“我很好,謝謝關心。”
似乎是看出了景末的戒備心,女醫生嘆了口氣,輕輕坐到景末身邊,思索片刻后,胳膊安撫似的搭在她肩上.
“其實你不用害怕我的,我不是雨果手下的人,不會抽你的血,這也是我第一天來阿卡姆上班……我叫萊斯利.湯普金斯。”
瘋人院請了好幾位外聘,從GCPD特調,原因是兩天前越獄那晚傑維斯.泰奇用外星槍誤傷了不少醫護人員。這件事景末還是有所耳聞的,只是她知道的越多,就越覺得自責。
“我叫MJ.”女孩禮貌地笑笑,笑容牽動嘴角的時候,肌膚愈顯蒼白。
“你應該多吃點東西,至少補充一下營養。”叫萊斯利的美女醫生見狀蹙起眉,“你現在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天吶,你有九十斤嗎?”
不得不說,這是景末到哥譚快半個月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熱烈的關心。
可阿卡姆沒有見義勇為一說,景末埋着頭敲了敲萊斯利的手背,用下巴示意她去看角落裏的監控攝像頭——她所給自己勻出來的關心,再不收斂也只會變成惹火上身。
“……不怕。”萊斯利仰頭盯了眼牆角的監控,“GCPD的事,雨果他們管不着——我辦公室里有很多麵包,還有橘子和葡萄,想吃嗎?我們走吧。”
這話讓景末忽然有種想要熱淚上涌的衝動,然後她強迫自己壓抑住了這種情緒,沙啞地說了聲謝謝。
女孩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與萊斯利對視那一瞬,醫生也倏然心疼起來。說到底也才十八歲,根本沒做過什麼壞事,怎麼就吃了這些苦啊……
萊斯利摻着景末離開醫務室的時候,隔着空曠的四方走廊,兩人的視線正好和樓下另一頭正巡邏的特種兵對上。
布洛克.朗姆洛不知有意或是無意,似乎總是往樓上這個方位瞄,可在看到醫護室兩人開門出來以後,便立馬錯開了目光。
而景末也是一樣,只是遠遠地一瞥,就趕緊垂下頭,裝作看不見。
萊斯利醫生:……emmmm
正義的女醫生緊緊地捏着拳,她想她大概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了。
具體的過程她也有所耳聞,據說景末被迫作毒氣實驗那晚,整個試驗過程中她所看到的全是交叉骨各種變形的被妖魔化的臉,對其身心的折磨程度讓她剛被放出來就求生欲極強地喊爸爸。
聽聽,這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嗎?阿卡姆里到底都是些什麼人面獸心的怪物?
萊斯利握住景末的手,牽着她快步經過走廊,還不忘狠狠瞪了朗姆洛一眼。
交叉骨:……嗯?
為什麼?他不明白!
*
艾可坐在史塔克國際第五層極具科技感的辦公室里,身上還穿着幾小時前採訪穿的那套水紅色旗袍。
此刻她把發簪取下,長發慵慵懶懶地披散開,柔軟的捲兒搭在肩頭,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后,整個人帶上了一種倦意的美感。
眼下時間已過晚上七點,例行公事地檢查了一遍紐約各區店面的今日統計后,艾可長舒一口氣,將後背倚進皮質靠背中,開始玩手機。
與其說是玩手機,倒不如說是今天第一百零一次查看傑羅姆.瓦勒斯卡的動向——從三天前起,那傢伙便又不知所蹤,只留給艾可一個快被她打爆的語音信箱。
而短訊記錄更是全部由她單方面發出的——
“在嗎?”“在幹嘛?”
“你在哪裏。”“求求你,告訴我吧。”
“瓦勒斯卡大人。”
“你對我好點會死嗎?”
“快點理我!”
“傑羅姆……”
“求求你,別再扔下我一個。”
……
翻了翻沒骨氣的短訊箱,艾可忽然覺得雙眼泛紅,她把手機放在桌上,站起身來望着窗外繁華的夜景。星星點點的樓宇融入蔚藍深海,而玻璃窗上反射着她那張到現在都看不慣的、完全不屬於自己的臉。
……所以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其實你早該習慣的,艾可。
在無數午夜夢回、在一次又一次讓他把那些承諾推翻得粉碎,你就該明白,他才不是屬於你的,他不屬於任何人。
你大可奮不顧身地追隨他,可他的目光卻不會為你流轉片刻。
多可笑。
艾可又揉揉眼睛,嘆了口氣。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今晚適合出去喝一杯。
*
Cielo是意大利語裏是藍色的天空的意思,而這也是曼哈頓最適合跳舞的一家夜店的名字。
就和它熱情奔放的命名一樣,Cielo有着各種沉入式的舞池地板,動感十足的電子樂可以從拉丁美洲一直播到東南亞曲單,每夜這裏排隊入場的人都絡繹不絕,空氣里滿是酒精與荷爾蒙的氣息。
今晚也不例外。
幾杯金酒下肚,艾可踩着高跟鞋的雙腳已然如踏上雲端,她撩了撩慵懶濃密的黑髮,撥弄得銀色耳墜如風鈴般搖曳,一襲紅裙把伴隨汗水略微暈開的妝襯托得更加嫵媚動人。
DJ忽然切到鼓點厚重的搖滾樂,年輕的男男女女像被燃起了興緻,在舞池裏蹦跳狂歡,拜今晚的酒精所賜,今夜又是一場充斥新鮮色彩的華麗盛宴。
Sheworkedherwaythroughacheappackofcigarettes,
即使是抽廉價香煙她也能玩出她的感覺,
Hardliquormixedwithabitofintellect,
一瓶烈酒混合一點點她的聰慧,
Andalltheboys,theyweresayingtheywereintoit,
而所有的男孩都在說他們已深深迷醉,
Suchaprettyface,onaprettyneck...
着迷於那一張漂亮臉蛋,生在那漂亮的脖頸之上。
艾可跳進舞池,鼻尖縈繞着濃烈的酒精、汗水與香水味,在變幻的燈光與密雨般的鼓點裏我行我素地跳起了舞。
Shedrivingmecrazy,butI'mintoit,butI'mintoit,
我為之瘋狂,卻亦愈漸着迷,甘心入迷,
I'mkindofintoit,
我已有些入迷,
It'sgettingcrazy,IthinkI'mlosingit,IthinkI'mlosingit...
愈漸痴狂的我,心以為我就要失去這一切,失去一切。
深深淺淺的藍色燈光如深夜裏層層疊疊的海浪,人潮洶湧,無數腰肢扭動,無數人頭攢動,各種發色,各種膚色,來自世界各地,從亞洲到北歐——多愁善感的女人,爛醉如泥的學生,眼波調情的同性戀,品行不端的姑娘……還有……
此刻艾可站在舞池中央,慢慢停住舉着手臂隨音樂舞動的動作,望着站在她面前那個也正在望着她的銀髮少年。
“景末?”銀髮男孩漂亮的眉毛皺起來,片刻后又舒展開。
他的劉海被汗水打濕,穿了件寬鬆的坎肩襯衫,說話的工夫,脖頸上的汗又順着喉結滑下來。
哦,世界上總有這麼多巧合。艾可想。
比如我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卻遇不到,而原主那失蹤了整整一個月的男朋友卻被我逮到了。
“……皮特?”艾可咽了下口水,不淡定地念出那個她並不熟悉的、並且只在原主短訊記錄里看到的名字。
說起原主的短訊箱,那單相思的悲催程度不亞於自己對於傑羅姆。
原主給他發了長長短短五十多條短訊,他一概不回,而電話也是,從來都是未接狀態。
所以為什麼我們女孩子家總碰到這種殺千刀的渣男?艾可心中憤懣,突然很想叫景末一聲姐妹。如果她在這裏的話。
“你這一個月到底去哪了?”舞池裏聲音很嘈雜,艾可唯有靠在快銀耳邊大吼。
替原主問,也替尋不到傑羅姆的自己問。
銀髮男孩有點詫異地看着她這一系列舉動,方才還醉着的酒醒了一半。
一個月前那些不愉快的記憶伴隨她的靠近再度被拆封,他垂下雙眸,音樂與酒精帶來的短暫快樂再度失去了靈效。
“你不想說?”艾可看着他失神的雙眼,把這一切都理解成他的漫不經心。
果然,渣男實錘。
“行吧——”正欲拂袖離去,卻被對方捉住了手腕。
皮特低頭看着穿紅裙的女孩,那目光似乎要被她吸進去,然而在寂滅的燈光下,艾可卻根本看不出他是醉是醒。
“喝一杯吧,我請你。”皮特羅.馬克西莫夫如是說。
*
夜晚,萊斯利醫生下班離開,景末又再次一個人坐在黑暗的囚房裏。
眼下這個境況倒很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有人給了你溫暖,只不過轉瞬即逝,你即將面臨的依然是漆黑而龐大的孤獨。
唯一讓景末感到真實的,是她此刻那暖洋洋的胃。感謝萊斯利醫生,她慷慨分享的麵包和水果讓她至少不至於與飢餓與胃痛作伴。
然而。
“咚咚咚。”獄警在外面毫不客氣地敲響那扇已經生鏽的鐵門,“醒醒,C-157,你有客人!”
緊接着,沒等景末反應過來,獄警哐當推開門,外界的光讓她刺痛地眨了眨眼。
客人?景末一滯。
她在哥譚不認識任何人。
她跟在獄警身邊一聲不吭地走,一路上在腦中過了一遍各式各樣的可能性,然後就像從備忘錄事項上划勾似的,一條條全部排除。
心沒有任何雀躍的成分,只是忐忑地跳,直到——
隔着骯髒的探監玻璃,她看見那晚之後就不明下落的愛德華此刻正站在玻璃之外。
景末的瞳孔驟然放大。
好像從懸崖不慎跌落,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體驗了一回漫長的失重,可終點竟然不是堅硬得足以粉身碎骨的地面。她墜在了湛藍的湖水之中,細碎的白色氣泡包裹住她,短暫的窒息之後,身體如自由的魚兒飛向海面。這一刻迎接她的再也不是濃重腐爛的死亡氣息,而是大海溫暖的呼吸。
壓抑沉鬱的死氣終於不再纏繞,即使四面的牆壁倒塌灰敗、即使此刻的氣氛蕭條沉寂,可陽光穿越了霧霾,驅散了籠罩的烏雲,希望破開黑暗朝她奔來。
行走着如亡魂在那一秒被賦予新生。
愛德華鼻青眼烏地站在玻璃之外,雪白紗布緊緊貼合著傷口,點點紅跡若隱若現,手裏還拄着根支撐他不摔倒的拐杖。他看着女孩,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嘴角咧開之時還不小心崩開附近的傷口,口腔里一陣腥甜的血味。
可他依然笑,不管不顧那滿身傷痕,看上去越發瘋癲。
景末的雙眼宛若星星點點的汪洋,她也跟着破涕為笑。
這一刻的不真實感奇異而曼妙,恍惚、迷亂、搖擺、清醒、執着、一往無前。
只是忽然之間,所有謎團被悉數破解,無翼鳥找到她夢中可以飛行的峽谷,死亡的包袱煙消雲散,她再也不用擔心那沒有太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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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可小姐姐和快銀蹦迪的那首歌是來自HarryStyles的《Kiwi》
是這樣,每次當我寫完一章卻不知道取什麼名的時候,就會順手拿正在聽的歌來取。今天這首是告五人樂隊的《帶我去找夜生活》。
謝謝新朋友“一切歸零奈何為初”給我的營養液!I'vebeenwatchingyouguysallthetim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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