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下午三時，整個公司上上下下都圍繞着一個話題：托尼.史塔克回來了。
據小道消息，他們老闆這趟星際旅行玩得可算盡興，不但體味了外星居住地別樣的風土人情，還秉着有福同享的原則帶回來一堆外星特產讓員工們分享——當然，這是僅屬於少數人的福利，高層優先，其餘人也不過是圍觀圖個樂呵罷了。
“你們說，跟外星人做交易用的是什麼貨幣啊？”小寬邊攪着甜麵醬邊不着邊際地問問題，緊接着便挨了甜姐一記爆栗。
“人家紐約首富要是想買東西，能給出去的財物五花八門，哪輪得到你瞎操心！”
“嗚嗚嗚，我只是好奇，能不能別逃避我的問題！”小寬委屈極了，將目光轉向艾可那裏，“MJ你要不要猜猜看……MJ？”
只見女孩心不在焉地擦洗着料理台，眼神獃滯，在被點名后也毫無反應。
“MJ！”
“……哦，怎麼啦小寬？”艾可抬起頭，敷衍地沖他笑笑。
“話說你今天怎麼一直不在狀態啊，不舒服嗎？”
“放心啊，我沒事。”
沒事才怪。
艾可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她知道此時此刻，她的老闆托尼.史塔克就站在樓上，而她想要去見他的願望正以每分鐘為單位劇烈膨脹——
貿然闖上去的風險實在太大了，她知道原主和托尼的關係還不錯，但從原主的標準東方價值觀去思考，與人相處首先要考慮的就是禮節，這是景末與艾可最本質的區別，她可以沒心沒肺地自來熟，但景末絕對不會那麼做。景末的性格既開朗又靦腆，既勇敢又克制，中間的度該如何把握，笑容與眼神該如何抉擇，這都是需要仔細考量的問題。
面對無足輕重的小寬之流，簡單敷衍一下便完成任務了；但托尼.史塔克不同，他的價值太大，每次和他交鋒，都需要做十足的準備。
那麼，當下要完美地復刻一個景末的話，她到底應該怎麼偽裝呢？
“孩子們，希望沒打擾到你們工作——”
艾可還在思考，料理間外，卻忽然響起一個和藹的男聲。
“當然沒有，古士圖先生。”是甜姐先回了話，“請問我們有什麼能幫您的嗎？”
艾可定睛一看，門口站了個胖乎乎的小老頭，那是整個餐飲部最好說話的管事——古士圖。
只見此刻他手裏捧了本厚厚的賬簿，似乎是想要核對什麼數目，這幾乎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是這樣，我剛才在核對報表的時候，發現第二季度截止目前的賒銷有一處對不上，”古士圖將賬簿拿到甜姐眼前，指給她看，“這裏，好像少了兩萬。”
“哦，對，昨天下東城分店承辦了一個賬目兩萬的學生活動，還沒來得及入賬。”甜姐道，“咦，以往這些不都是柯博先生親自審計嗎，這回怎麼是您呀？”
“唉，柯博今早就離開了公司……”古士圖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欲言又止，艾可用餘光看見他瞄了自己一眼。
大家都心知肚明，在經歷了今早在大堂里與她的鬧劇之後，柯博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於是四人全部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咳咳，孩子們，總之——”古士圖急忙轉了話題，“今天史塔克先生回來，上面按慣例是要檢查現金流水的。既然現在核對沒問題了，我也要趕快上去才行。”
“嗯，古士圖先生您慢走！”小寬大大咧咧和他道別。
“MJ，別多想。”甜姐心思比小寬細膩得多，見古士圖走了，這才湊到一直不在狀態的艾可身邊，“柯博先生他平時也經常不在崗，你先不要自責……”
雖然艾可心裏很感動，但她表示，甜姐這回可真是完完全全會錯了意。
她才不是原主，要讓她對那盛氣凌人的柯博感到自責，除非天塌下來！
她之所以被二人誤以為“狀態不佳”，一是因為她真的不擅長這勞累的廚房工作，二是因為就在剛剛，她窺到了時機。
“甜姐，我真的沒事。”艾可輕輕打斷她，“我先出去一下。”
“……”甜姐看着女孩毅然走出門的背影，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
“古士圖先生！”艾可追在後面小跑，負二層的地面濕滑，導致穿高跟鞋的她差點崴到腳。
“……哦，是MJ呀。”古士圖停下來，一臉不解，“有什麼事嗎？”
“上午的事情全因我而起，呃，我是說——”女孩指了指柯博手中的賬簿，不易覺察地勾了勾唇角，“很抱歉，這麼繁瑣的工作本就不該您來承擔，不如請讓我將功補過吧！”
……
五分鐘后，艾可如願以償地捧着那本厚厚的報表，坐在了托尼.史塔克辦公室外的接待廳里。
*
篤篤篤，艾可整理好裙擺，用指關節敲了敲磨砂玻璃門。
“請進。”
——那聲音短而輕浮，帶着點上揚的音調，因此極具標誌性——艾可心裏既雀躍又興奮，在接待室排了快一小時的隊后，她終於能見到傳聞中的史塔克。
“托尼，好久不見！”
艾可笑嘻嘻地推開門，半隻身子先探進去打了聲招呼，結果就在那個瞬間瞥到了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另一個人——他的緋聞未婚妻佩普.波茨小姐。
好吧，想要單獨接觸的願望終究還是破滅了。艾可在心裏瘋狂吐槽，這兩個人剛度假完就馬不停蹄地審查工作，真不知該說敬業好還是吃飽了撐的好。
“我的天，MJ？”佩普倒是比艾可想像中要熱情得多，看到自己后雙眼都睜大了，臉上也不自覺帶出了溫柔的笑容，“好久沒見到你了，親愛的，你變化可真大——”
佩普指的是女孩那一身幹練又高級的穿搭，畢竟在佩普的記憶里，景末一直是清爽的鄰家女孩的形象，而此時此刻，面前站着的女孩卻又將她的印象推翻重建。
“嘿嘿，謝謝啦佩普姐。”艾可佯笑着跟她商業互吹一波，“你也是越來越美啦！對了，你噴的什麼香水呀，一進來我就感覺味道好特別……”
“好眼光！這是我旅遊的時候從外星帶回來的，回頭我也給你包一瓶……”
於是兩個女人就着香水話題一直聊到了外星採購以及上東區暑期打折季。
一旁被當成空氣的托尼：所以愛是會消失的對么。
“咳咳。”紐約首富故作姿態地咳嗽兩聲，不知從哪兒掏出一隻精美的首飾盒，從桌上推給艾可，“這次旅行準備得不充分，沒辦法帶那麼多禮物回來，我看這個和你很配就買了，收着吧。”
艾可愣了一秒，但在被看出遲疑之前便立即擺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大大方方地接過禮物：“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咯。”
她啪嗒打開盒子，只見黑色絲絨布里躺着一顆精工打磨成月牙形的項鏈，那是一塊說不清什麼材質的稀有金屬，乍一看是暗綠色的，可仔細一瞧卻能看出各種變幻着的色彩。
也是在那一瞬間，艾可忽然覺得，自己和原主比起來，可真是徹徹底底輸得一塌糊塗。竟然有那麼多人關心她，照顧她，記着她的生日，看到好看的小玩意會想起來買給她……而這些，是她不曾擁有過的，更是她奢望的。
她恨死她了。
“喂，你怎麼傻了啊。”托尼見狀，不滿地斜着眼，“你要是敢說不喜歡，那就是在跟我的審美作對，我跟你說啊，這東西要想退貨，那可是得穿越整個太陽系——”
“省省吧，托尼！你今天為什麼這麼能講，真是吵死了！”佩普忍不住埋怨，“MJ你別管他，他今天剛回來就遇到了件怪事，你知道，人到中年，驢脾氣一上來就剎不住。”
“佩！普！”托尼的腮幫子鼓得老高。
快要結婚的人一拌嘴，連空氣里都是化不開的甜味。
“沒有沒有！我只是太喜歡這個禮物，剛剛高興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艾可急忙替自己找了個借口，“真是太謝謝你們了！不過，你們剛剛指的怪事……是什麼啊？”
“……你不知道嗎？”托尼忽然變了表情，把笑容收了起來。
“MJ，你應該知道的呀。”佩普的神色也有點疑惑，“你們的技術組長，海倫娜.莫里斯，今早被發現弔死在電梯間門口。”
“……技術，組長？”艾可的大腦在捕捉到這個訊號很多秒后才緩慢地重複一遍這個艱澀的名詞，卻依然覺得兩人不知所云。
“我不認識這個人，況且，我不認為我們部門的職務還需要什麼先進技術啊。”
也就是這時，托尼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MJ。”他臉色沉下來，“別告訴我在我離開的這一個月裏，你沒有在重械研發部里實習。”
直到這時，艾可錯愕地張了張嘴，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場誤會。
她的手變得僵硬，但最後仍將那本厚厚的賬簿放在托尼桌上。
“餐飲？怎麼會！”
鋼鐵俠在看清賬目單題頭的那一刻，眼珠子差點瞪了出來，他的胸脯比原本起伏了些，既好笑又好氣地抬起頭盯住艾可，問，“MJ啊MJ，有時候我真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裏面到底裝着什麼！你覺得我會送你去那種地方工作嗎？你真覺得我會如此對待你嗎？”
——是傑羅姆。艾可屏住呼吸，傑羅姆有秘密瞞着她。
可不管他做這件事的出發點是什麼，艾可想，絕對不能讓他遭人懷疑，她的責任，就是保護傑羅姆免受任何風險。
“對不起，托尼……”她委屈地撇着嘴，面不改色撒起了謊，“我一開始也不相信啊，可是等我來公司報道那天，你都已經飛上天了，我到處也聯繫不上你——”
“哦！所以你就白給廚房間打雜一個月？難道你是來做慈善的嗎！”托尼氣得脖子都漲紅了，“你就不會辭職嗎！”
“剛上崗就辭職不太好吧，而且寫進簡歷里也怪難看的……”
“你！”他費勁地咽了下口水，決心轉移一個讓人舒心的話題，“那你那個MIT的人才計劃，思考得如何了？”
“……推了。”
“什麼？！”
托尼表示，他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一顆強效救心丸——他一直以為前途無量的兩個孩子，彼得跟景末——事實證明，這兩個沒一個讓他省心的。
“噗嗤。”一旁圍觀的佩普小姐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立馬被托尼使了一記眼刀。
“我沒笑，真的沒。”她憋住笑意連連擺手，“你們繼續。”
“其實我覺得，在廚房間也不錯啦，那裏的同事都很好相處的。”艾可邊說邊偷看托尼的臉色，眼睛滴溜溜地轉，“就是某個上司實在是有點過於……”
“哪個？”
“就……柯博先生咯。”
“哦，柯博啊。”托尼.史塔克終於意識到生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無奈地白了艾可一眼，喝了兩口水替自己順氣，“他們法國人的脾氣一向如此，跟着他這麼長時間，你肯定沒少遭罪吧。”
“那還用說。”艾可忿忿地嘀咕一聲，她今早真是丟人丟到大西洋去了，誰知道原主在的那一個月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那，MJ，你們暑假快結束了吧。”托尼單手扶額，輕輕嘆息了聲，“你現在是想繼續實習下去，還是離職？選擇權在你。”
一聽到這句話，艾可終於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當然是繼續實習啦！”她笑道，“善始善終嘛。”
畢竟她才不想去學校呢，她討厭稚氣未脫的未成年人，更討厭學習課本知識。
“這回你可得給人家好好升職加薪。”佩普小姐冷不丁在一旁補刀，“因為你的糊塗，MJ的損失可不是一星半點。”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托尼一想到這兒就忍不住想跳腳。
讓景末那麼聰明的腦袋委屈了一個月，他心裏其實比誰都過意不去，畢竟，當初提出這個建議的是他，把事情搞砸的也是他。
“你明天可就別去地下二層報道了，知道嗎？”他語重心長地叮囑道，“這回有我在了，千萬別再干那麼蠢的事。”
佩普：“我看干蠢事的人分明是你吧。”
托尼：“……能不能待會關上門再說。”
我不要面子的呀。
然而，問題看似已經解決，托尼.史塔克心裏的疑團卻愈來愈深——
他心裏隱約有種直覺，海倫娜的死與景末的烏龍之間，似乎存在某種必要的聯繫。
而他必須搞清楚這個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