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傑羅姆連同床單一起被景末拽上來。他腿一邁,跨進了屋。
綠眼睛心虛地偷瞄她。
畢竟她燒剛退就被他送了個大驚嚇,剛才又沒少站在窗邊吹冷風,此刻臉色就蒼白得像紙,連嘴唇上的血色也快不見了。
“那個,卷餅妹,我不是有意——”
“你別跟我說話。”
景末把床單往地上隨手一扔,背過身去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將手機水杯員工牌之類的零零碎碎一股腦兒全丟進手提包里。
“咳……你生氣了?要回家?”他不自在地撓撓姜紅色頭髮,“我送你回去啊?”
“不用。”景末收拾完畢,將白襯衫的領子理好,提起包大步流星向門外走。
“不用?那也行,你沒生我氣吧。”傑羅姆在後面跟緊她,腳尖幾乎要踩到她的鞋跟,“剛剛真是多虧了你,你知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變種人,而你的能力實在太特別了,你是怎麼做到讓除了你我之外的所有東西全部靜止的?竟然還把我直接停在半空中!我之前還以為——”
“到此為止了,傑羅姆。”已經把手搭在門把上的景末冷不丁來了一句,那聲音淡淡的,可彷彿要拒人千里之外。
“什麼?”
“我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別再討論關於我能力的事了。”景末轉過身,在門與傑羅姆身體間那逼仄的空間裏抬眼看他。
傑羅姆覺得那雙平時清清亮亮的眼睛裏鋪滿了陰沉的火。
他與她對視,不說話。
“傑羅姆,你會幫我保守秘密的,對吧?”她問。
“可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隱瞞的事啊。”他不假思索地答。
“那是因為你不是變種人,你不知道身為我們中的一員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景末嘆了口氣,聲音漸漸弱下去,“而你也不是我,你更沒見證過我所經歷的。所以,拜託了,別試圖站在我的立場上想事情,你想不通的。”
自從逆轉了一次時空后,她有多久沒用過自己的能力了呢?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如果說,從開羅之戰中死裏逃生這件事在她心中種下了恐懼的種子,那麼,在發現原本的生活被徹底打亂后,這些種子就開始生根、發芽,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黑夜裏野蠻生長,令她膽寒。
雖說,仔細想想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生活總要繼續,只不過換種方式而已……可每當她入夢時望着皮特離開時堅硬冷漠的背影,想開口卻喊不出聲時,每當回憶起自己四肢都像是被敲碎,胸腔里堵着濃稠腥鹹的血味時,那種渾身被刺骨寒意席捲的無力感,都成為她不願去面對這一切的理由。
所以,為什麼想在未來做學者而並非用超能力守護世界的戰士,答案其實也並不複雜。
簡單來說,她就是害怕了,她就是學會自私了,難道多為自己考慮一點也有錯嗎?
也許吧,也許這樣做的確錯得離譜。
在她看到有個男人摔死在腳邊的時候,在強盜從她身邊經過而無助的人在後方哭喊的時候,在偶遇到一次又一次遺憾的時候……明明她有能力去改變的,明明只要她做出行動,就會有截然不同的結局的,明明她可以阻止其他人那些痛苦的。
可她沒有去做。她甚至沒想過用超能力去改變自身此刻所處的逆境,她想的只有順其自然。
如果換做X教授,換做美國隊長,換做蜘蛛俠,他們會去幫助那些人嗎?
當然了。
他們會說——如果你明明有能力去改變,可你卻沒有做,那麼責任就在於你。
每到這時,她都會用史蒂芬的話來安撫自己——萬物都有其運行的軌跡,別逞英雄,更別試圖靠外力去改變。
糾結來糾結去,反反覆復自欺欺人的慰藉,無窮無盡的心結與死局。
然而,這一次……
傑羅姆從樓上摔下去的那一刻,她的心簡直就像要跟他一起飛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這該死的笨蛋!哪怕她是再麻木的人,見到他方才那個樣子,又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拜託你,傑羅姆,如果我自己可以選的話,我發誓我絕對會放棄這能力。”她望着他的眼睛,目光如炬,“所以,請幫我保守秘密,可以嗎?”
紅髮少年顯然對這回答感到意外,不過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目光中彷彿蘊藏着力量。
景末不知道那眼神的潛台詞是什麼。
但她聽到他說:“當然,你可以相信我。”
這就足夠了。
無論是甜姐、小寬,還是柯博先生、米蘭達,亦或是任何一個她在史塔克國際打過照面的人,她都無法像信任傑羅姆那樣信任他們。
*
太陽逐漸從東方地平線升上正空,整座城市的齒輪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
而景末朝着與上班族們相反的方向形單影隻。
她走在街上,和無數動作千姿百態的人們擦肩,最後抬起胳膊乾脆利落地揮了揮手。
靜止的世界恢復如常。
當時間能被熟練掌握后,從前那些看作不可能的事也全部變得稀鬆平常,運用起來自然也不會像當初那樣手忙腳亂驚慌失措。像演奏者熟練掌握了五線譜與黑白格,景末的動作也很嫻熟,她手指細長白皙,做這一套動作時既靈巧又好看。
她低頭自嘲地笑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像什麼冷門MV里的寂寞女主角,還挺瀟洒。
殊不知在她看不見的角落裏,在那扇未合上的窗后,一隻攝像頭靜悄悄地記錄了全過程。
*
與此同時,奧斯本莊園。
墨綠色的厚重窗帘嚴嚴實實地蓋着落地窗,宅內,黑暗如巨獸般吞噬了清晨的光線,使本就空蕩得能聽見迴音的房子更增添了絲詭異和凄涼。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撒着不規則的碎玻璃碴,空氣中一股淡淡的咸膩血腥味。
面容俊逸但膚色蒼白的青年挪着被劃破的腳掌在地面上蹭出道道蜿蜒軌跡,帶着幾道猩紅血痕的手發泄般地撕扯,揚了一地紙屑。
地面上,是打碎的玻璃相框,以及女孩被撕得面目全非的笑臉。
被摔在角落裏的手機屏幕還亮着藍光,收件箱裏只寫着一行字——
“Getoutofmylife,monster.”
*
關於這份幫廚的工作,景末回家后躺在床上思來想去了很多。
她從小就是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人,可這被她幾乎視為座右銘的台詞在史塔克大廈似乎並不適用。她以為的自己全身心投入、包括對TacoQueen這個品牌的美好願景以及付出,先不提別的什麼,至少能讓愛板著臉的柯博先生對她的印象有所好轉,然而對方似乎並不是這麼想的——他寧願把她騙去做毫無價值的苦差,也不想看她守在工作崗位上。
他就那麼討厭自己嗎?
算了,景末想得頭疼,乾脆自顧自搖搖頭,她本來就沒指望過所有人都喜歡自己。有人願意愛她、陪伴她、守護她,那她自然感激不盡;但如果渴望被每個人寬容和理解,那就是在無理取鬧怨天尤人了。
道理她都懂。
掐指算着日期,托尼再過一周左右就會結束星際旅行回家了,到那時,她也可以遞上一封呈着感激的辭職申請信。在他的公司實習的這個夏天,她收穫頗豐,也沒留遺憾,認真地完成了每一項上級交代的工作,她問心無愧。
而在此之前,她還需堅持,也得給自己一個交代。
“景末小姐,你還好嗎?”大衛端着泡了阿司匹林的熱水敲了敲她房門,從門縫裏擠了半張臉進來,“昨天下了好大的雨可你沒回家,我很擔心你。”
仿生人說話依然學不會委婉,直來直去的聽着奇怪極了,可大概是心態變了,她最近也漸漸開始喜歡那種不拐彎抹角的真誠。
“謝謝你,大衛。”景末從被窩裏探出半個身子作為回應,“進來吧,我沒事。”
“所以你昨天為什麼不回家?”大衛把水杯遞給她,然後叉着腰站在她床前,質問。
……景末決定把剛才的想法撤回。
說話太直了真的不好,所以她現在應該怎麼回答他?
她看着大衛憂鬱的眉毛和閃着波光的雙眼,覺得自己像個沒有心的渣男。
渣男昨天心裏小算盤敲得啪啪響,想着赴白月光的燭光晚餐,結果被舊情人放了鴿子不說,還把自己淋成落湯雞。
想到這,景末咬咬唇,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活該。
她下意識翻開手機,可裏面連來自某人的隻言片語都沒有。
在看到空空如也的收件箱后,從心底湧上一股莫名的寒意,又涼又酸。她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把手機翻了個面扔到床上用枕頭蓋住。
這一系列動作自然難逃大衛的眼睛。
“景末小姐。”他用最禮貌最小心翼翼的語氣問着最古怪的話,“你是不是有什麼秘密?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這種問題如若換作任何一個除景末之外的人問,非得被打一頓不可。
而景末早就習慣了。她疲憊地嘆了口氣,繼而擺出一個微笑來,像和不明事理的小朋友聊天一樣溫聲細語。
“是的,大衛,我有秘密。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秘密,雖然現在這對於你來說,可能還有些難以理解,但是……如果某天你遇到一個心事重重的人,可他不肯告訴你實情,你最不能做的就是反覆上前追問。”
“禮貌的表達方式有許多種,用語言表示你的關心,這很好;可更多時候,其實每個人都需要那麼一點兒屬於自我的空間。所以這個時候,你需要做的,是沉默……有時候,甚至是離開。”
“我說了這些,你能懂嗎?”
金髮仿生人眨了眨那雙湛藍的眼睛,似懂非懂,他一隻手緊緊地攥着衣角,那是景末小姐為他買的、他最喜歡的一件青灰色翻領外套。
大腦在高速運轉,可他就算把它燒壞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她不肯分享她的心事,她在委婉地讓他離開。
可對他來說,他們之間不該存在秘密。他想把一天之內經歷的全部繁瑣小事一樣不落地講給她聽——新學習的菜譜,打掃衛生時無意中發現的幾枚硬幣,最近單曲循環的一首古典音樂,開窗時飛進屋的小昆蟲……他願意把自己的生活全部拿出來與她分享。
可她不願意。她在讓自己離開。
“……我懂了,景末小姐。”末了,他溫溫地笑起來,金髮碧眼完美無缺,“以後你如果不想說,我絕對不會問。”
“真棒,大衛,你學得永遠都那麼快。”景末誇他。
“對了,你明天是不是過生日?”大衛忽然轉移話題。
景末被問得一愣,滿腦子都在思考他怎麼知道,卻忽略了一個更重要的事實:
這是大衛第一次學着轉移話題,為了避免尷尬,他自動自覺地改進了語言交流機制。
仿生人的學習能力越來越強,知識理解得越來越快,從爬到走,從走到跑,從跑到飛,這其間所需的時間短得難以想像。他像一座晝夜不停的工廠,更似一支不斷壯大的軍隊,日新月盛,可無聲無息。
很久之後,在未來的某一天,當景末終於意識到這個事實時,才發覺自己早已無法追上他的步伐。
然而此刻、當下,她對這一切還渾然不知。
“你的工作牌上寫着生日啦。”大衛一眼看出了景末的疑慮,解釋的同時,他彎起雙眼笑了,那對漂亮的眼珠湛藍、端莊、迷人,讓他看上去像高貴優雅的白天鵝。
私下裏偷偷搜索全部關於她的資料這種事,他自然不會告訴她。
“啊,原來是這樣……”景末也跟着笑了,她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那明天想吃千層蛋糕嗎?”
在哄女孩子開心這方面,景末宣佈大衛真是無師自通。
“嗯!”於是她使勁點了點頭,還用撒嬌似的音調重重拉長了尾音,也只有在大衛這個仿生人面前,她才敢這麼縱容。
“那我先出去研究食譜了。”大衛滿意地點點頭,金髮像秋天裏的麥田一般閃耀。
“景末小姐,明天傍晚,我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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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大衛是傻白甜,其實以後他才是黑蓮花
本章哈利黑化指數飆升至90%,搞事情搞事情,快搞點起來!
小bug:如果時間真的靜止的話,攝像機內部也就跟死機了一樣,追不上景末的速度,更無法對她進行錄像和拍照。
然而在本文中,為了劇情走向,請忽略這個客觀事實吧。
今天更得有點晚,本來應該下午發的,奈何那時心情不太好又累在睡覺,所以就拖到現在啦。但我知道你們是不會發現的,你們肯定都在等養肥所以能看到這裏還不知道何年何月呢(沒錯我就是為自己偷懶找借口!)好啦,比個心,下周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