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景末坐在法拉盛公園的噴泉旁邊發獃。
彼得家離公園並不遠，剛剛她在他的邀請下去他家享用了頓氣氛不錯的午餐。多日不見，梅姨的手藝似乎有了質的飛躍，景末吃得很盡興，但最後還是拒絕了繼續留下來享用餐后甜點的邀請——因為她還有工作沒完成，而在這之前，任何形式的享樂都彷彿堵在心頭的巨石，讓她難以靜下心。
而就在她終於說服梅姨、打算從房子裏離開時，彼得卻突然接到一個緊急電話，對面的情形似乎更加火急火燎。
“對不起景末，我恐怕，下午不能和你一起去了。”彼得的眼神躲躲閃閃。
“不要緊，你的事更重要，就別管我啦。”景末善解人意地安慰道，然而她心裏的擔憂又加深了一層。
失去一個好幫手，就意味着她下午的效率又會慢一倍。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說話的時候她兩道眉都微微蹙起來。
彼得望着她，微微抿起嘴，他現在看她都需要稍低下頭了：“但我聯繫了一位朋友，他比我要可靠多了，下午讓他來幫你。”
“……啊？那怎麼好意思呢。”這答案有點出乎景末意料了，她愣了愣，“而且，明明沒人能比你更可靠。”
話音剛落，她就看到男孩的臉頰以肉眼可觀的速度紅了起來。
“咳，謝謝……你，你只管去就行了，還在上午那個位置。他會等着你。”
——於是此刻，景末坐在中央噴泉旁邊，東張西望半天卻連個影子都沒看着，只好安靜地坐在大理石台邊腦袋放空。
她剛剛是傻了嗎？竟然連彼得那位好朋友的名字和聯繫方式都忘了問！而且她也沒問他的長相和今天穿的衣服，法拉盛人這麼多，萬一他們待會兒找不到彼此怎麼辦？
景末繞着噴泉又看了一圈，確認沒望到任何正在找人的行人後，低下頭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沾着濺在大理石台上的水珠胡亂畫畫。
也不知道彼得說的這位朋友是誰呢，會是中城高中的校友嗎？他的死黨，景末只認識內德一個。
也不知畫了到底幾分鐘，她忽然覺得周圍氣氛與方才有些不同。
原本熙熙攘攘的中心公園忽然從四面八方都傳來了躁動的聲音，景末聽見不遠處有人議論紛紛，還有幾個女生忍不住直接小聲尖叫了起來。
景末疑惑抬起頭的過程中，還不小心被閃光燈晃到了眼。
怎麼都這麼大反應？湯姆.赫蘭德來米國了？景末揉揉眼，也跟着抬起頭。
一抹紅色幾乎是霎那間闖進了她的視線里。
“嗨。”
“蜘蛛俠？！”
*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名人效應這種東西的。
蜘蛛俠只是搶過景末手中那摞調查問卷，然後抽出一張隨意塞給離他最近的一名行人，瞬時間想要拿到這頁紙的人就蜂擁而至。
就好像它不是什麼費時間的義務調查，而是白花花的一百美元大鈔。
景末驚了。
但她立馬採用了換位思考。如果此時是史蒂夫在發傳單，她也會不惜在烈日下排着長隊，只為得到一次站得離他很近很近、並且從他手裏接過一頁紙的機會。
而且她還會把那張紙裱起來，然後回家釘牆上。
想到這裏，她忽然如夢初醒地大喊了一句：“請填完問卷的朋友們把它交到我手裏！不要私自帶走啊！！”
話音剛落，周圍立即有一圈人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瞧她，隨後她便如願以償地懷裏被塞了一大捧填寫完畢的問卷。
好吧，是她想多了。能產生把這張廢紙帶走想法的人，恐怕只有她一個。
景末低頭翻了翻人們在紙上勾的選項，答案基本都和她料想的一樣，希望TacoQueen的價格更親民一些、服務態度再友善一點兒，並且絕大多數人都表示一旦降價，他們很願意去嘗試這個品牌的美味墨西哥卷餅。
這令景末信心大振，她緊緊地環抱住這一沓紙頁，就好像捧着什麼絕世珍寶似的。
不過也有些人並不滿足於僅從蜘蛛俠手中接過一張紙，這樣的人多是年齡不大的小蘿莉，望着這位最親民的超級英雄的時候，眼睛裏都帶着桃心。她們要麼臉紅心跳地藉機和他攀談幾句，要麼端着手機尖叫着想求一張合照。
可這位紅衣英雄此刻簡直就如眾星捧月，四周密密麻麻圍了好幾層人不說，他本人雙手都拿着調查問卷，根本沒空幫忙滿足她們的需求。
一個看上去十多歲的漂亮小蘿莉端着手機在人群里擠了好半天後，累得滿頭大汗，她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最後竟然把手機遞到了景末手裏。
“大姐，麻煩幫我和蜘蛛俠拍張照！”
景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剛剛叫我什麼？
“大姐，好不好嘛？”小蘿莉見景末沒反應，又拿手機在她眼前晃了晃。
大姐。
她叫我大姐。
她竟然叫我大姐。
景末內心受到10000點暴擊。
在距離十八歲生日倒計時的今天，她迎來了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奇怪了，這大姐怎麼回事……”小蘿莉低下頭悄悄嘟囔了一句，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忽然從背後被一隻有力的手按住肩膀，動彈不得。
她艱難地扭過頭，還未能從這大姐竟然能有如此好臂力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就在景末那陰森的吃小孩笑容中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乖，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叫。”景末沖她呲牙一笑。
“哈哈……”小姑娘的眼神頓時乖巧起來，“姐妹，幫我跟他拍張照唄？”
景末滿意地點點頭：“沒問題。”
最後小姑娘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張被蜘蛛俠攬着肩膀的合照，而景末也心滿意足地得到了她還年輕的事實。
成年人的快樂如此簡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當她拍完照扭過頭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也被一群小蘿莉圍住，她們表情饑渴地盯着她，像一群餓狼在打量僅有的一塊鮮肉。
“姐姐！”“仙女！”“辣妹！”“幫我也拍張照唄！”
……
景末忘了她是怎麼應付完這群狂熱小粉絲的，她們人數簡直多到可怕，景末被她們擠得都快要缺氧，她手裏不停被塞了各種型號的相機，一開始還能顧得上指揮她們擺pose，可到後來她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只能對着蜘蛛俠的方向一通亂摁快門。
而蜘蛛俠應付起這些來倒是易如反掌，他可以在完成任務的同時恰到好處地照顧到每一位小女孩的情緒，不讓她們覺得自己不受重視或是被忽略，景末實在是太佩服他這眼疾手快的能力了。
超級英雄着實不好當啊，她想，不但要與邪惡勢力鬥智斗勇，還要承擔明星才有的輿論壓力，若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被捕捉並誤解，就難免被人詬病。
而這樣的生活，蜘蛛俠會享受幾分呢？等他摘下了頭罩，是不是就會去過完全不同的人生？
五百張問卷只用了十多分鐘就大功告成，而他們兩人卻用了一個多鐘頭才擺脫了狂熱的人群。
眼看着人們逐漸恢復理智、慢慢疏散開，景末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實在太感謝你了。”她走到蜘蛛俠身前，由衷地說道，“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以後你如果需要我做任何事，請務必跟我說，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蜘蛛俠只是看着她，半天都沒說一句話，景末以為他那是太高冷，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大腦卡殼了。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地吐出一句：“你太客氣了，景末小姐。”
“而且我沒想到你竟然和彼得是好朋友，你們認識有多久了？”景末絲毫沒察覺出異樣，依舊興沖沖地問道。
“……時間挺長了，我也記不太清。不過，彼得.帕克他，真的是個挺不錯的傢伙……對吧？”小蜘蛛同學最不擅長的就是撒謊，他一緊張就會開啟語無倫次模式，生怕自己在她面前露餡兒。
可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他竟然在景末面前讓她對自己做評價？這也太奇怪了。可他一面懊惱又一面期待，簡直想趕緊從她口中得到一個屬於他的答案。這種矛盾又忐忑的感覺讓他的心都快飛出胸口。
“對啊，彼得是我見過最聰明的男生，同學和老師總誇他，可他平時就是太謙虛，一有人表揚他他就要逃跑。而且他還特別樂於助人，我想這也是他能和你成為好朋友的原因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大衛帶的，景末現在夸人都不用打草稿，簡直張口就來、說得頭頭是道。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彼得.帕克本人的確太優秀了，想要說他的好話簡直毫無難度，如果有需要她甚至都能列出論點論據論證。
蜘蛛俠筆直地站在她面前，沉默。
而事實上他的臉已經快要和他的面罩一般紅了。
“……他還很愛護小動物，上次我們一起——”景末依然不停地說著。
“去布魯克林嗎？”蜘蛛俠突然打斷她的話。
“什麼？”景末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一共需要做四個區的調查嗎？現在去布魯克林怎麼樣？”
布魯克林是比皇后還要往南的區，也是此刻距離他們倆最近的區。所以如果兩人想抓緊時間完成任務的話，去那裏便是最捷徑。
“好啊，這主意太棒了……”
“那走吧。”
還沒等景末抒發完她的快樂心情，蜘蛛俠就趕緊打斷她，自顧自地朝前走去。那副超然態度在景末看來很是冷淡。
景末連忙追上他，覺得一頭霧水——難道是我剛剛一直在說彼得的事，讓他覺得很無聊、或是感到被忽略了？——哎呀，景末你真笨，兩個人聊天的時候，總說第三個人的確有失禮貌啊！
她知道蜘蛛俠也是和她年齡相仿的青少年，而且如果他和彼得能成為好朋友，這說明沒準他的年紀比她還小。像他這麼大的小男生都好面子，這是全世界通用的定律，連蜘蛛俠也不例外。
所以景末得出結論，她該多誇誇他！
於是她連忙小跑上前：“蜘蛛俠，你這套戰衣是新的嗎？真好看！”
“你的粉絲也太多了吧，沒想到你這麼受歡迎。”
“你平時肯定沒少健身吧，感覺好厲害，能不能向我傳授點兒經驗？”
……
可是她誇得越真誠，蜘蛛俠走得就越快，腳底彷彿踩了滑板鞋。連向來看得通透的景末這回也跟着心急了。
他到底怎麼了？她不會把他惹生氣了吧？
他和上次見面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像！
“蜘蛛俠。”她乾脆多邁了一步站到他跟前，面衝著他，“自從你上次救了我，我就一直很難忘。”
……她在說什麼。
這話一出口，連景末自己都愣了。
蜘蛛俠沒說話，而是猛地把她撈起來。一根充滿韌性的蛛絲從他的噴絲器里彈出，掛在了不遠處一棟大廈的牆壁上，然後兩個人就跟坐玩命鞦韆似的盪到了空中。
那一瞬間的加速度讓景末發出了恐怖的尖叫。
“我去！”她趴在他肩頭閉上眼，意識到自己失態后尷尬地咳嗽了聲，“……我去布魯克林。”
“我知道。這樣快。”蜘蛛俠簡明扼要地答。
他要聲明，他也不想像剛剛那樣冷着景末。
只是，哪怕他是能夠熟練操縱自己身體擺出各種炫酷動作的蜘蛛俠，他也沒辦法百分百地控制他的身體。
十六歲正是生命力旺盛的年紀，時不時就可能發生點意外。
景末還掛在他身上，他感覺此刻他的身體就像快風乾掉的石膏，不過還好她一直死死地閉着眼，也根本看不見。
絕對是因為這新戰衣太緊身了，彼得想，要怪都怪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