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TacoQueen的卷餅不單價格不菲，個頭還比平常在移動餐車裏見到的小上一整圈。
當傑羅姆看到景末端着盛了好幾隻墨西哥卷餅的餐盤時，忽然慶幸她點多了，不然待會兒他倆恐怕還不夠吃。
見那寒酸的小個頭食物，他無比嫌棄地抓起一隻經典培根風味的咬了一口。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味道的確令人驚嘆。
他的雙眼頓時變得閃閃發亮。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景末托腮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他，狡黠一笑，“這裏面的培根用的是豬腹肉，而且不是鹽漬的，而是用丁香、肉豆蔻和杜松子腌出來的。”
這些天她呆在料理間，基本食料的調製方法已經通過看同事們的操作步驟了解得七七八八。
在景末的推薦下，傑羅姆又往餅上加了好多芝士醬和鱷梨醬。
一開始他還是對鱷梨醬很抵觸的，因為他不喜歡往肉類食物里加果味醬，但在景末的強烈要求下，他還是勉為其難試了試，結果就一發不可收拾。
TacoQueen的鱷梨醬與別的地方都不同，除了牛油果的馥郁柔軟外，裏面多了一層意想不到的清鮮，景末說這是因為裏面添加了百里香和檸檬汁的原因，而這層鮮爽更加激發出原本肉質的彈嫩。
傑羅姆意猶未盡地抿了抿，竟然還嘗到了細洋蔥絲和番茄粒，搭配上裏面恰到好處的黑胡椒，他覺得這道調味醬已經超越了墨西哥酸甜風味，甚至能吃出一種濃濃的法式風情。
“你真的好會吃啊，吧唧吧唧……”殺人狂魔傑羅姆幾乎忘記他來紐約最起初的目的了，他徹底被眼前的食物所打敗，邊吃還不忘抬頭誇對面的女孩幾句。
然而他當然不知道，景末從上崗第一天就照着菜譜學做這道秘制鱷梨醬了，這是她這些天完成的最費時費力的菜品，其美妙程度與付出的汗水成正比，她自己也愛慘了這道醬料，如果可以她真想把它安利給全世界。
兩人吃得正歡，卻聽到鄰桌傳來一陣不和諧的爭吵聲。
景末還沒來得及將粘在手上的醬料擦乾淨，就看見一個含着怒氣的女人端着餐盤往前台走去，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面震天響。
“投訴！”她把餐盤往桌上一摔，撞得哐當響。
景末被那大動靜嚇得一激靈，再抬頭看傑羅姆，發現他還泰然自若地坐在那裏進食，宛若失聰。
這麼淡定？景末想，這傢伙八成是被嚇大的吧。
景末不像傑羅姆那樣沉迷自我，她從小共情能力就比較強，周圍人發生的衝突總能引起她的注意，如果她能幫忙調解，也絕對願意盡舉手之勞。
於是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起來。
“你們收錢貴就算了，為什麼連牛奶都是變質的？”女人不滿地跟前台抱怨着，語氣刻薄，“退錢！不然我就投訴你們！”
在收銀台站着的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景末一看就知道她是來打暑期工賺零花錢的學生，服務業工作的經驗幾乎沒有，哪能應付得來這種情況啊？
景末看到她那張臉都被嚇得煞白了。
“對不起，女士，可我們的商品概不接受退款，我個人的權利有限，無法給您……”
服務員聲若蚊蠅，可還沒等她解釋完，就被那女人不客氣地打斷。
“不能退是吧？那給我請你們經理過來。今天這個事情不解決，我就不走。”
景末皺了皺眉，如果在別的街區遇到這種情況她還能理解，但此時，他們身處的是位於曼哈頓商業區附近的餐廳，這個時間段來這裏用餐的少說也是在世界五百強工作的職工，而且景末從那女人的穿着來看，她的收入應該不菲。只是一杯牛奶的價錢而已，她又何必跟一個領微薄打工費的小姑娘斤斤計較？
“你難道不知道嗎？越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就越是吝嗇。”傑羅姆彷彿從她的表情就能看透她在想什麼，他不緊不慢地用一種講故事的語調說著，然後就繼續喝他的冰鎮汽水了。
景末搖搖頭，表示不理解，然後“蹭”地一下站起來，朝前台的方向走去。
“女士您好。”她和那位正強人所難的女人打了個招呼，舉起胸前掛着的史塔克員工牌示意給她看，“我是這家店總部的工作人員，有什麼問題我可以幫您解決。”
景末當然看不到，在她背後，傑羅姆慵懶地趴在椅子上盯着她的一言一動，他眯起狹長的雙眼，嘴角揚起一個放蕩不拘的微笑。
“好啊，既然你來了，就請告訴我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吧。”
女人上下掃了她一眼，隨後拿起她那杯牛奶，往景末面前一擺，“你瞧啊，這牛奶里都結塊了。這就是你們家的優質選材嗎？”
景末接過她那杯結塊的牛奶，再一瞥她餐盤裏剩了一半的檸檬料汁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果酸會和蛋白質發生反應，她指定是把檸檬料汁加進了牛奶，從而生成了沉澱。
但她依然沖這位脾氣不太好的女士禮貌一笑：“您放心，我會賠償您一杯新鮮的牛奶的。原諒我們的疏忽，請回到原位繼續安心用餐吧，我待會兒給您送過去，很抱歉打擾您的好心情。”
景末這副低聲下氣的樣子倒像是正合了她的意，她哼了一聲，趾高氣昂地仰着頭回到原先的座位上。
直到這時，她才把目光又轉向戰戰兢兢的收銀員，說：“你再去倒一杯脫脂奶吧，沒關係，她的費用我出。”
話畢還不忘加上一個安撫人心的微笑。
小收銀員聽完這話立馬乖乖按她的指示去照辦了。
倒是身旁一直不露聲色的傑羅姆依舊盯着她，他的表情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樣。
“喂。”當景末端着那杯牛奶朝方才那位找茬女士的座位走去時，他伸手攔住了她，“你這路見不平的性格總有一天會害了你。”
景末伶牙俐齒地頂回去：“你這疾世憤俗的性格早晚要讓姑娘們對你避而遠之。”
傑羅姆聽完這話笑了，笑得既張揚又惡劣，但還是順從地鬆開了手。
景末將盛滿冰牛奶的玻璃杯放在那女人的桌上，她端起杯慢悠悠地嘗了口，最後才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這回還不錯。”
“謝謝您，女士。”景末想了想，又補充道，“TacoQueen的牛奶全部都是當日產自威斯康星州的黃金牧場哦，所以價格確實比其他店鋪稍高一些，還請您諒解。”
這些天她閑來無事就會閱讀TacoQueen的企業文化冊，它最與眾不同的點莫過於精選了全世界的尖端食材。出於好奇，景末也把這些食源產地記得差不多，需要說的時候自然手到擒來。
不料，等景末介紹完后，對方的反應與她想像中的卻截然不同。
景末看到她收起剛才那副故作高傲嚴肅的面孔，抿嘴笑着搖搖頭。
“……？”景末突然覺得自己被耍了。
“你是總部的工作人員？”女人上下打量她，饒有興趣地問道。
“是，是啊？”
“柯博果然還是老樣子。”
果然，這其中有詐。
剛才她似乎是故意把檸檬汁加進牛奶里的，這麼做的原因，大概是想考驗什麼？
景末又仔細看了眼面前的女人，因為保養有道，她看上去極為年輕，大概只有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但卻氣場非凡。聽她的敘述，和柯博先生相識是無疑的了。
可她到底是什麼人呢？景末之前聽說柯博先生是巴黎著名的美食評論家，而眼前這位，莫非也是個評論家不成？
見景末一時間沒反應上來，那女人便接著說：“這樣，你回去幫我告訴你們的部門主管，就說我來過了。跟他說，如果他還繼續追求這些高雅得脫離實際的東西，那麼他永遠都會是我的手下敗將。”
“嗯，好的……”景末一臉懵逼地記下了她說的話。
說完那女人便站起身，拎着包頭也不回地離開餐廳。
“等等！可您叫什麼名字啊？……”景末見她走了老遠才想起來追問，可她就跟聽不見似的，只留給景末一個裊裊的背影。
景末苦惱地撇撇嘴，望着她只喝過一口的脫脂奶，心疼自己錢包的同時，心想這些當美食評論家的為什麼總是不喜歡聽人把話說完呢。
看來傑羅姆說得沒錯，她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真的要改。現代社會沒有俠義這一說，總挺身而出的下場就是——她這個月生活費快花光了。
*
午休結束后，景末回到了史塔克大廈負二層，將中午用餐時發生的事原封不動地跟小寬和剛來的甜姐講了。
中午那女人讓景末轉告柯博先生，說她來過，可她既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又難得能看見柯博一回。哪怕碰到了，也只是遠遠地打聲招呼，他連一丁點兒與之交流的機會都不會給她留。
這讓景末非常苦惱。
“那女人長什麼樣？”和景末不同，甜姐聽完了她的形容後來了精神，眼睛睜得溜圓，景末還是第一次發現她也熱衷八卦。
“呃，高個兒，很瘦，妝畫得不濃，但眉毛很挑……”景末邊回憶邊說，“厚厚的黑色直發，垂到肩膀，很齊，深烏黑色那種。哦，對了，有點誇張的銀色耳環，噴冥府之路的香水。”
景末越說，甜姐和小寬點頭的幅度就越大，等她描述完后，他們二人心有靈犀地對視一下，都露出了吃瓜時才有的喜悅笑容。
“你們倆，認識她？”
另兩人異口同聲：“米蘭達！絕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