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放下
“夫人，你先休息一會兒，待身子好些了找我便是。”
仰梧本打算出去，但是那雙素白的手再次纏了上來。
仰梧扶額，轉過身去擠出一抹微笑：“夫人？還需我做什麼嗎？”
“留下來陪我吧。”
美人兩靨生愁，眼中似有淚光點點，乍一看甚是楚楚可憐。
仰梧握了握拳，想要定住心神，然而當目光觸及那瑩潤的雙眸時，她的內心還是軟了下來。
“……好吧。”
她自房中搬了個矮凳搭在床前，注視着床上的美人。
甄夫人笑了笑，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唉……”看着她的睡臉，仰梧沉沉嘆息一聲，也趴在床邊假寐起來。
房內此時靜悄悄的，只聽得見低緩均勻的呼吸。
仰梧在水底滯留了半月左右，不僅她頗為無奈，岸上也已經鬧翻了天。
鍾隱找了好些人尋找仰梧，可他們把洛水鎮這塊地皮翻了個遍，不僅掘地三尺，就連洛水裏的魚都撈上來了三筐，連仰梧的一片衣角都沒尋着。
岸邊的漁民可樂壞了，拿了錢還收了魚，這兩天也算沒白忙活。
鍾隱耷拉着一張臉，心中的苦無處可訴，只好發泄在幾個混混身上。
他看着幾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眼中一片陰沉，有狂風暴雨在悄悄醞釀。
幾個人看著鐘隱欲吃人般的眼神，腸子都快悔青了，本以為只是個好欺負的外地小丫頭，誰知道惹上這麼一尊煞神。
“鍾爺，我們再也不敢了，您就把我們放了吧！”
“是啊鍾大俠，我們也不知道姑娘的下落，您關着我們也沒用啊！求您了爺……”
幾個混混臉上鼻青臉腫，想來之前已被好好“招待”過。
鍾隱冷笑一聲，“放了你們？若是姑娘找到了，我就放你們一馬；若是姑娘有什麼閃失……”
他將手中棍子捏碎，“我就將你們剁了喂狗！”
鍾隱沒理會欲哭無淚的混混，轉身出了門。
他坐在洛水邊，想着該怎樣跟國君交代。
太陽漸漸落山，他伸出自己的手，仔細看着手掌的紋路，心中微微愴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該告老還鄉了。
突然，遠處出現一抹白色的影子，是只白鴿，那影子撲閃着翅膀，降落到他的手上。
鍾隱取下它腿上的信，鴿子又撲稜稜地飛走了。
他打開信紙，信上只有寥寥數語：
“洛水之事孤已知曉，王女身負使命、吉人天相。卿不必憂心，靜待便可。”
鍾隱看完便將信紙揉作一團，扔進了水裏。
國君既已發話，他便也不糾結了罷。
只是希望王女平安歸來，他心中的自責也可少去半分。
洛神宮。
仰梧照常小憩了一會兒，本打算晌午就起來，沒想到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
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來，看着眼前層疊的華帳，怔忡了片刻。
身上堆着絲滑的雲被，帳外明珠閃爍。
怪不得她會睡得如此舒坦，原來……她怎麼跑到了甄夫人的床上！
仰梧捂住臉，半晌說不出話。
此時帳簾被掀開，甄夫人笑盈盈地出現在她面前。
“你醒了？來喝碗雪蓮羹吧。”
甄夫人手中端着一個雅緻的瓷碗，碗中冒着絲絲寒氣，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仰梧咽了咽口水，但很有尊嚴地轉過了頭。
“不喝！你快說，要我怎麼幫你？”
甄夫人依然盈盈一笑，輕輕坐到床邊，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
仰梧緊閉着唇，死守陣地。
甄夫人動了動手指，仰梧感覺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張開了。
一勺冰冰涼涼的蓮羹滑入口中，像天山上的冰雪般輕柔地化開。
這……仰梧屈服了。
甄夫人微笑着望着她，一邊給她喂羹湯，一邊跟她說道：“仰姑娘，我……其實一直想再見他一面，好好問問他，當初為何如此狠心……”
她垂下眼眸，語氣有些落寞。
仰梧試探着道：“那你……為什麼不去見他呢？是因為找不到他嗎？”
甄夫人搖搖頭，“只要我想，找到他並非難事。只是……我始終邁不出這一步。”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以為早已放下了。但只要一見到他……我不確定我會做出什麼事。”
甄夫人深吸一口氣，有些擔憂。
“從前是不願見他，現在則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仰梧看着面前的女子，她風華絕代、飄逸絕倫，看似風光無限，心中卻也有旁人無法觸及的禁地。
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全然的無情無欲，不染纖塵。
多少隱秘的心事，不過是夜半時分，獨自舔舐的傷口。
她輕輕地開口：“夫人，你想出去嗎？”
“再看看你曾眷戀過的世界、你曾深愛過的人？”
甄宓顫了一下，指尖微動。
“我……大概是想的吧。”
仰梧捧起她的臉，“你好好地問問自己，你想出去嗎？還是說，你想永遠待在這滄海一隅？”
甄宓不得不直視她的眼睛。
眼睛黑亮亮的，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海。從前那海里儘是如晦的黑暗，而如今，有了些曜石般的微光，透過海面，照進甄宓的心裏。
她突然想通了什麼。心事也逐漸明朗起來。
“我要出去。我是這洛水的神，若一味逃避、苟居深宮，還有什麼資格坐這神位！”
她看着仰梧，語氣堅定。
仰梧笑了，輕輕地應道：“嗯。”
甄夫人起身，一碗雪蓮羹也已見了底。
她吩咐侍女進來收拾，自己則對仰梧說道：“小梧，你先稍等片刻。我去準備一下，待會兒我們就出發去裂海淵。”
裂海淵？這又是哪兒？
“誒，等等，裂海淵是啥……”
甄夫人身形一閃就已消失不見，徒留仰梧風中凌亂。
沒法子，仰梧只得坐在矮几旁乖乖地等她。
她動作還挺快，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你……”仰梧剛想抱怨兩句，話還沒出口便更在了喉中。
面前的女子一頭白髮以玉冠束起，月白錦袍綴以金絲碧緞，腰間環佩搖曳生輝，通身浸出淡淡的華光。
雖然她着素白羽衣就已然很美，但如今這一身華裝，更為她添了一分明艷神采。
仰梧膛目結舌。她此時覺得看她一眼都可以益壽千年。
甄宓拿鑿靈刀敲了敲她的頭，笑嗔道：“傻了嗎？回神了。”
仰梧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跟上她的腳步。
她把鑿靈刀遞給她，自己執了一把拂塵在掌間。
她拉過仰梧的手，明眸含笑道：“走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