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在知曉自己發生了什麼狀況的裴霧,第一反應便是將被子撩過頭頂,將尷尬連同自己蒙到了被子裏。
葉芷聽到細微的聲響,不解地轉頭,察覺裴霧竟然在矇著被子,表情略顯詫異。
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她忙抓過之前穿過的披風,胡亂攏到身上,然後走到近前,低聲問:“王爺,你身子不舒服?”
王爺人傻,她擔心他不舒服講不出來。
裴霧貓在被子裏沒有動靜。
葉芷不由得嘆氣,“這個動轍不說話的毛病,何時能改改?”
傻就傻了,可不善於表達也怪愁人的。
她動手去撩他的被子,想確定他是安好的狀態,可扯着被角拽幾下,竟然拽不動。
葉芷:“……”
這怎麼還喜歡矇著被子了?
扯不動說明他用手抓着被角,她拍拍他的背,“王爺,倒底發生何事了?你不說,我可要掀被子了。”
他能抓住上面的被角,鐵定抓不了下面的,她掀不了上頭的被子,完全可以從下面入手。
受到威脅的裴霧,暗自在被窩裏吸了口氣,將被子噌地向下一拉,只露出鼻子往上的部分,眼睫下垂着,只看被子不看她。
葉芷抬手觸了觸他的額頭,微燙,許是要發燒的前兆。
她嘆口氣,轉回身,“你且好好躺一會兒,我趕緊洗完澡,咱們吃過飯便給你喝中藥,喝了中藥,身體就會好些了。”
她入到木桶里,剛才審視肌膚耽誤了點兒時間,桶里的水溫稍涼了些。她匆匆忙忙洗完,又進到另一個木桶里,好好沖洗一番。
出來后,她裸身立在木桶旁,用長巾子擦乾身上的水珠又對着長長的頭髮重點擦拭一番。
她到這裏后最不適應的一點便是這滿頭的長發,洗起來麻煩,擦起來更麻煩,梳起來,就更更繁瑣了。
她又是個喜潔的,恨不能一兩天便洗一次,可如此長的頭髮,每洗一次真是耗神耗力。
累。
凳子上有常青特意送過來的衣服,依舊不合身,葉芷將就着穿上了。
為了方便,將長頭束在了腦後。
她審視自己已無大的問題,便將門給敞開了。
常青已然換了乾淨的衣服,頭髮也擦拭過了,正小心候在門口。
葉芷身子往裏一讓,“常公公,麻煩找人收拾了吧。可以上晚膳,還有王爺的中藥,晚膳後送來吧。”
常青應了聲“是”,手往後一揮,便有幾個僕從低着腦袋從外頭走進來,抬桶的抬桶,拾掇衣服的拾掇衣服,很快,屋內便收拾乾淨了。
晚膳送來的時候,常青去扶了王爺起身。
王爺從被窩出來的時候,表情略顯不自然。
鼻翼下方,有淺淡的痕迹,常青剛想仔細去瞧,裴霧猛地甩過一個警告的眼神。
常青瞬間老實了。
規規矩矩吃過飯,下人將冒着熱氣的兩碗中藥送了過來。
一碗葉芷的,一碗裴霧的。
葉芷閉着眼睛喝完,披了件外袍出去溜食兒。
屋內,常青拿起葯碗,小心遞到裴霧身前,“王爺,身體要緊,趕緊喝葯吧。”
裴霧淡淡掃了眼,“倒掉。”
常青抬起眼帘,“王爺?”
“讓你倒掉就倒掉,”裴霧聲音冷靜,“另外,將床榻上的被子趕緊換了,要快,在葉芷回來前換上兩床稍小一點兒的被子。”
常青:“……”
裴霧狠狠瞪了他一眼,“讓你做就去做,瞪什麼眼睛?”
常青表情無辜,“奴才只是好奇,並非對着王爺瞪眼睛,再有,奴才哪敢瞪視王爺?”
裴霧將臉掉向一旁。
常青覺得他脾氣異於平日,但不敢說。
穩妥起見,他沒找下人,自己親自將中藥倒到了外面的痰盂里,又迅速將被子給換掉,抱着舊被子往外走的時候,他猛然瞧見了被角上沾着一些明顯的血跡。
他心慌,忙問道:“王爺,有,有血?”
裴霧腦門子一蹙,“沒有血讓你換什麼?趕緊抱走。”
常青腦子都不夠使了,傻愣愣地抱着被子出去了。
在院門口碰到遛食回來的葉芷,她好奇地問道:“常公公這是?”
常青趕忙將有血的那邊使勁往裏扯了扯,“夫人,王爺嫌被子有異味,換換。”
說完,他抬頭瞟了眼葉芷,這一瞟不打緊,他的眼睛近乎看直了。
院子裏無燈,只屋內昏暗的光線流泄出來。
可僅僅是這一點兒光線,便令常青看清了葉芷的變化。
像雪花一樣白皙的臉上,鑲嵌着黑葡萄一樣的眼睛。
常青此前從未發覺,燒火婆子長相是如此好看的。
吃飯時光顧着照顧王爺,竟未發現沐浴后的葉芷變化如此之大。
葉芷還要再問,回過神的常青加快步伐,慌裏慌張地走了,生怕走慢了,葉芷會上前查看。
泡過熱水澡,又喝了中藥,葉芷精氣神還算不錯,自己在外頭溜達了會兒,慢騰騰又走了回來。
進屋后,她將屋門小心反鎖好,慢慢走到桌前,準備熄燈上榻。
眼神不經意間瞥到床榻上的被子,表情微微怔了下,“一床被子變成兩床了?”
裴霧躺在外側,並不言聲。
葉芷嘆息,“問王爺話,還不如問我自己的大腿。”她熄了燈,於黑暗中摸索到床邊,脫了鞋子和外袍,邁過裴霧的身子,撩被躺到了里側。
“各自一個被筒也蠻好,”葉芷自言自語,“免得小傻子一個人縮到外側,把被子也拐帶得不成樣子。”
她淡淡打了個呵欠,“兩個生病的人躺在一處,明早醒來,不知是病情加重呢,還是會有所好轉。我現在只希望明早王爺能病得重些,這樣便有理由不進宮了。拖拉幾日,便離着太后冥壽近了些,不管是哪日進宮,依着皇上孝順太后的心思,能殺別人,也不可能殺王爺的侍妾。只要是拖過這幾日,我便覺得,自己有了生機。”
她念叨完,便閉上了眼睛。
入夜,葉芷呼吸平穩,睡得正熟。
裴霧慢慢坐了起來,僅着中衣去了院子。
他在空寂的院子裏等了會兒,空中忽然傳來擊掌聲,啪啪啪,三聲。
裴霧眼神一亮,不由喊道:“師傅!”
一道黑影自院牆外躍了進來。
清柔的月光下,男人一身黑衣,頭髮如初冬落雪,銀白一片,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輕輕立於院子當中。
裴霧急忙上前,雙膝跪倒,恭敬無比地道了聲:“師傅。”
俞德眼睛往內屋瞧了眼,“此地說話可方便?”
裴霧手往西屋方向一指,“師傅,這邊請。”
兩人悄無聲息地來到西屋,裴霧掌燈,拿了張椅子請俞德坐下。
藉著燈光,俞德看清了裴霧略顯蒼白的臉,“你怎麼了?身體不適?”
“無甚大礙,只是受寒。”
“男人要成就一番大業,自當好好保養身體。”俞德神情不悅,“可有找太醫瞧過?”
“常青找就近的郎中給看過了,並無大礙。”
俞德審視他的臉,“既無大礙,為何精神如此憔悴?十數年來,為師第一次見你如此。”
裴霧垂眸,停了會兒,抬起頭來,語氣誠摯地說道:“師傅應該聽說了,父皇為我指定了一名侍妾。”
“知道,燒火婆子,”俞德眼神變得凌厲,“皇上於此事上有大不妥。雖王爺精神痴傻,畢竟王爺尚無任何婚配,怎可與粗鄙的燒火婆子同床共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為師提前來見你,為的便是此事。此燒火婆子不可久留,王爺若是要成就大業,必得此時殺之,以免他日成為別人詬病的理由。”
裴霧:“師傅,裴霧並不這麼想。十幾年,裴霧忍了過來,再多一樁又何妨?經過幾日跟葉芷相處,裴霧認為她並不是個一無所知的粗鄙下人,而是有勇有謀的。在前行路上,未必不會起到好的作用。”
俞德聞言,眼神鎖定裴霧臉上,仔細打量他的同時,也在思考他話里的可行性,良久,他說道:“王爺既然有自己的想法,為師尊重你便是。此次生病,想必也是因為燒火婆子吧?”
“是,她想讓裴霧生病,裴霧便將計就計,看她後面如何處理。裴霧此時不殺她,不代表日後不殺她,裴霧只是給她一線生機,至於能不能抓得住,且看她了。”
俞德擰眉思索,未加以反駁。
稍頃,俞德說道:“俞虎立下軍功,此番不知皇上會不會對他嘉獎,目前沈國狀將軍對他表現頗為滿意,有提拔他為副將軍之意。多年籌謀,唯有俞虎表現最為出色,步步高升。為師最近派人暗查沈國狀將軍之舉動,若是他犯下大錯,俞虎便有取而代之的機會。到時,便會成為王爺成就大業路上的強大力量。”
“這麼多年,俞虎,的確是辛苦了。”
“安全起見,不到關鍵時刻,王爺與俞虎之間不要接觸,走到今天不易,一切謹慎行之。”
“裴霧知道。”
“葉太尉是皇上忠臣,現在沈國狀為太子所用,若是找准機會,揪下沈國狀,斷了太子臂膀,王爺的機會便來了。”
“葉太尉那邊,不可等閑視之,裴霧正在想辦法,看是否有突破之機。”
俞德微微頷首,“正是,王爺想要大業,尚需合適的借口與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