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篇 第二章 朝會
天色微亮,諸多文臣武將候在午門外靜等宮門開啟,剛剛經歷一場春雨,使得皇城內外一陣寒意,尤其是這天色尚未明之時,最是讓人難以忍受。
歷來皇朝文臣大多是瞧不上那些馬革裹屍的莽漢將軍,而那些能征善戰的將軍亦是看不慣那些文臣的酸腐扭態,如今的大明王朝也不列外,宮門外那些文臣三個一堆,五個一夥,議論紛紛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一位穿着四品朝服的大明將軍撇了撇嘴向身後比自己官階低了半品的同僚道:“這些個書生也不知再憋什麼壞屁。”
“慎言,得罪了那些小人,隨便參你個謊報軍功,也夠你喝一壺的了,到時候我老張還得去裏面看你,想想就他娘的晦氣。”他身後的武將滿口穢言的道。
相隔不遠的幾位文臣聽到他們的談話氣的吹鬍子瞪眼,兩位武將也不甘示弱雙雙瞪大了雙眼,一副兇狠的模樣。其中一位文臣一甩官袖道:“一群莽夫。”此話一出立時引動一陣騷亂,眾多武將氣勢洶洶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那些文臣也不懼怕,反而越罵越凶,一時間就成了兩方對峙之局,這時站在宮門最近的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喝聲道:“成何體統。”
此言一出立時壓下文臣的躁動,那人身穿一品朝服,面貌清俊,身材高大,氣質儒雅,雖然年近六旬,卻不顯一絲老態。
此人的一聲輕喝便鎮住了所有的文臣,可見其在文臣中的地位非凡,那些武將對此人也是有些敬重,聽到喝聲也不像之前那般不依不饒,只是此事的罪魁禍首有些嘴欠,只見他輕呸了一聲道:“光吠不咬,真是一群……嘿嘿。”
此言一出那還了得,諸多文臣的火氣立時上升到了新的高度,只是礙於之前那位一品朝臣的威懾而不敢發作,那位嘴欠將軍帶着一臉壞笑看着對面的文臣,挑釁之意再明顯不過。
宮門還沒開,宮外就已經亂成一團,只是有那位一品朝臣壓着才沒有演變成流血事件罷了,就在場面即將失控之時,那些文臣突然變得安靜起來,那位嘴欠將軍看到此景噗呲一樂道:“怎麼?怕了不成。”
那些文臣彷彿沒有聽到此語一般,紛紛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位嘴欠將軍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被身後的同僚拉了一下袖口,此人這時才感覺到不對,不僅那些文臣行為反常,就連武將這一方也肅靜的可怕,此人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反常之事,立時閉嘴。
嘴欠將軍不敢回頭觀望,用餘光向身後瞄去,入眼的是一雙黑色官靴,隨着官靴往上看去則是一身漂亮的紅色錦衣,衣服上還綉着栩栩如生的飛魚,嘴欠將軍的額頭上開始見汗,而且大有成河之勢。
如果看到這些就能令他害怕的話,那麼他這個敢於沖入敵陣取敵軍將軍首級的人也未必太窩囊了一些,身穿綉着飛魚的錦衣衛並不至於讓他感到害怕,令他感到害怕的是,他還看到了那人腰間的刀柄。
如果換做任何一個場合也不至於讓他如此畏懼,不過一錦衣衛而已,他老王好歹是堂堂的四品將軍,他一不賣國通敵,二不欺君罔上,錦衣衛跟他井水不犯河水,那些文臣視錦衣衛如虎,他老王卻從不鳥他們。
可是這裏是皇宮門口,這裏是群臣上朝的地方,那是不準任何人攜帶兵器的,能夠攜帶兵刃的也只有當朝的英國公才有此殊榮,而這個人的服飾明顯不是英國公所穿的蟒袍,而且就算是大殿內當值的帶刀侍衛也是前一晚便入宮的,從沒有早上入宮的道理,那麼除了那位以外再無他人。
嘴欠將軍頓時汗如雨下,暗罵晦氣,這位那是從不上朝的主,也不知今天吹了什麼陰風,竟然把這位活閻王吹了過來,他只求那位不要找自己的麻煩。
嘴欠將軍雙眼盯着自己的腳尖,餘光剛好看到那位腳步不停的從自己身邊走過,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暗自慶幸逃過一劫。
那人緩步走過武將來到宮門前,之前喝止衝突的那位一品朝臣見到來人點頭示意,那人先是行了一禮后道:“卑職見過楊閣老。”
楊士奇看了這位年紀僅在二十齣頭的俊朗青年一眼,微笑道:“小沈大人不必多禮,記得上次咱們見面還是在三個月之前,不知今日又是誰要遭殃了?”
眾多文臣均是豎起耳朵,這位小沈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喪門星,上次來上朝便是拿下了一位吏部尚書,更是牽連了一大批官員。
沈逸軒向後半步,錯過半個身位以示對楊士奇的尊重,同楊士奇一樣望向宮門的方向,楊士奇面帶微笑,他對這位是打內心的喜歡,毫不掩飾對他的欣賞之意。
沈逸軒左手按在刀柄之上,右手自然下垂,他身材挺拔,就彷彿是一顆懸崖上的孤松一般卓爾不群,楊士奇很少看到向這般自律的年輕人。
沈逸軒開口道:“楊閣老說笑了,卑職只是盡自己的職責而已,今次上朝也不是要找諸位大人的麻煩,只是為自己一位逝去的下屬討一份體恤罷了。”
楊士奇久歷官場不過對於眼前這個青年還是有些猜不透拿不準,這位青年出身於金陵的書香門第沈家,其父與其兄都是靖難時的有功之臣,按說這樣的家庭背景出來的應該都是飽讀詩書的士子才對,可是這位卻出乎人的意料,他不走仕途卻劍走偏鋒,偏偏選了一條狹隘小路。
楊士奇哪裏肯信青年的話,要為自己的下屬討一份體恤何必親自上朝向皇帝討要,只要這位小沈大人的一句話,哪位敢為難於錦衣衛同知的他。所以楊士奇斷定,此子前來絕不會是什麼小事。
楊士奇今日上朝卻有一件大事,乃是關於一位同僚,如今這位同僚就是被關在鎮撫司的監牢裏,錦衣衛指揮使雖然是孫繼宗,可是掌權的卻是這位小沈大人,所以楊士奇更加好奇沈逸軒的來意。於是他試探道:“不知小沈大人對於範文宇一案有什麼看法?”
沈逸軒目不斜視看着宮門方向,道:“範文宇一案卑職所知甚微,范大人昨日才收押在錦衣衛的大牢裏,人證物證一應俱全,卑職不敢做主,這個案子還要請皇上定奪。”
楊士奇聽罷心涼了半截,當今皇上最痛恨的就是當朝大臣與漢王舊屬有所牽連,可是那範文宇偏偏就有一位好友是漢王的舊屬,怪就怪在範文宇太過重情義,如果不是他通風報信,那麼也不會讓漢王餘孽逃脫。
楊士奇深知範文宇難逃一死,可是還想盡自己的努力,希望他能夠逃過一劫。
楊士奇微笑道:“老夫與令尊多年至交,自打令尊致仕后至今都沒有見過一面,倒是經常聽令兄提起,可是自打令兄外放為官后就沒有了令尊的消息,不知令尊近日可好?”
提到其父,沈逸軒恭敬道:“多謝楊閣老掛懷,父親身體健朗,也時常提起楊閣老。”
楊士奇唏噓道:“一晃便是五載,老夫時常懷念當年與乃父同朝為官的時光,沈兄剛正不阿,實乃朝堂的肱骨之臣。”
楊士奇扭頭看了沈逸軒一眼,接着微笑道:“當年一朝為官,沈兄便時常向我提起兩位小沈大人,最為放心的是令兄,而最為操心的便是小沈大人,一晃多年,兩位小沈大人都已經出人投地,而老夫當年最看好的還是小沈大人。”
沈逸軒道:“多謝楊閣老誇獎。”
楊士奇收斂笑容,嚴肅道:“小沈大人可知老夫為何欣賞於你?”
沈逸軒道:“還請楊閣老賜教。”
楊士奇道:“小沈大人手握生殺大權,文臣武將都視小沈大人如虎,可是我卻知道小沈大人胸膛里有着一顆赤子之心,更加曉得深明大義,所作所為無不是為國家着想,從來都不曾錯殺一個好人。”
沈逸軒神情淡然不為所動,道:“謝楊閣老理解。”
楊士奇又道:“老夫從不求人,今日還要求賢侄一件事情。”他不叫小沈大人而叫賢侄,這就不是公事而是論交情了。
沈逸軒道:“楊閣老但講無妨。”
楊士奇心裏一涼,如果眼前的青年叫自己一聲伯父尚有希望,可是對方卻叫自己楊閣老,這是公事公辦的態度,看來事情難有可為了。
楊士奇道:“伯父不為別的事情,只為範文宇一案,還望賢侄能夠念在他與令尊的交情上為他在皇上面前開脫幾句,當今聖上對賢侄最是器重,賢侄的話要比老夫的話更為管用。”
沈逸軒道:“當今聖上最痛恨的事情,想必伯父最清楚不過,我也知道伯父今日的目的,如果伯父為范大人開脫,那麼不僅范大人救不了,伯父恐怕也會受到牽連,恕小侄無能為力。”
這時宮門打開,沈逸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楊閣老先請。”
楊士奇欲言又止,嘆息一聲邁步率先走入宮門,緊接着文武大臣魚貫而入,待到所有人都進去后,一位身穿莽服,腰跨軍刀的老者駝背而來,老者身材魁梧,手長過膝,雖然年過五旬,可他行走依然有力,雙眼炯炯有神,彷彿能夠看透人心。
沈逸軒沒等老者來到身邊,便回首行禮道:“卑職見過英國公。”
老者伸手拍了拍沈逸軒的肩膀朗聲笑道:“一晃三年,賢侄越發的健朗了,看來修為又有精進,有時間一定到我府上做客,好好指點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兒子。”
沈逸軒微笑道:“國公過獎了,與張懋兄長比起來小子實在不值一提。”
張輔擺了擺說,不悅道:“別學你爹那般說話,老夫聽着彆扭,咱們習武的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文縐縐的忒不爽快。”
沈逸軒笑道:“小子下次一定注意。”
張輔點了點頭,湊近沈逸軒的身邊道:“回來就聽說范明宇的事情,那老小子雖然是文官,確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否則也不會背上這通敵的罪名,靖難之前都是同僚,哪有什麼敵我之分,所以那老小子忒冤了一些。”
沈逸軒笑而不語。
張輔拍了拍沈逸軒的肩膀後向宮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