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打了大夫
杜如蘅原本在房裏用過晚飯便早早睡下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虛,多吃多睡養好來到時候才好生。杜如蘅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求能將孩子生養下來,至於蘇家人會不會來跟自己搶,杜如蘅也先不去想。
其實,扣兒有句嘀咕杜如蘅聽見了,她肚子裏的這個若是個女兒,怕是蘇家人也不會看得上眼。杜如蘅現在一個人帶孩子,並不在乎是男是女,但多了蘇家人後,杜如蘅不止一次地希望肚子裏的是個貼心的女兒。
都說母子連心,杜如蘅懷身至今,胡嫂子也說過她肚子裏這個是個貼心的,一點也不曾鬧過杜如蘅,也沒孕吐吃不下東西過,這讓杜如蘅放下不少心,若真能生一個貼心的女兒,杜如蘅也會很開心的。
扣兒還在廚里收拾,見到人打着燈過來,連忙停下手邊的活。蘇家人住進來后,不說別的,扣兒反正是不願伺候這些人的,燒飯做菜可以,但也只有自己跟小姐的份,至於那些人,誰也別想使喚得了她扣兒。
好在那些人也算有眼色,廚房裏的活兒也都讓妙姿姨娘做去,兩邊錯開時辰倒也勉強算是相安無事。不過扣兒還是提前發話了,院子裏的雞和蛋可都是她們養的,妙姿要是再敢不分眼色抓來吃,可別怪她不客氣了。
妙姿也不和扣兒爭。在妙姿看來,她要的東西從來不是一隻雞。從前忌憚着蘇家老夫人,現在落魄了也就顯出商人婦的精明與算計來。不過這算計一同落到自己這個姨娘還有下堂去的杜如蘅身上,倒真讓妙姿小瞧了。
不過那又如何?她也不是個善茬,平白就能被人算計了去。蘇家老夫人不是惦記着錢么?拿了她的錢倒是個小頭,不說留一些讓她置辦吃食,只全部給了季管家去請大夫,便是好回去又能怎樣?民不與官斗,蘇子軒可是得罪了官,想要蘇家復興,除非二少爺考上功名。
妙姿也曾想過,若是蘇家回到從前,她要不要再仔細算計后再行動。後來一想,妙姿也就空了這份心思。蘇家以後只能靠二公子了,二公子同她卻是半點關係都沒有,蘇家也永遠不會立一個青樓出身的姨娘做大少奶奶。既然如此,她妙姿也用不着顧及太多,只管拿了錢遠走高飛就是。蘇家既然可能復興,但也可能比現在還要差。她妙姿精打細算,離了春風館可不是為了在窮鄉僻壤間做一個廚娘的。所以,她要等到這些人放鬆下來,然後卷了錢財逃得越遠越好。
果然,扣兒見妙姿這樣,也就不計較太多,只是當著碧玉和綉兒來廚里打熱水的時候嘀咕着家裏米可不多,供養不起這麼多人。碧玉面上羞赧,但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扣兒,然後和綉兒回房間去伺候老夫人。
雖說當初在蘇家時還有情分在,但這會兒各為其主,碧玉要護着蘇家,扣兒只想護着小姐,自然不可能好好相處了。扣兒狠下心,小姐不計較,她卻不能。家裏處處要用銀錢,蘇家呼啦一下來了七個人,這麼小的地兒塞得下這群人,但開銷卻是供不起。扣兒可不打算讓這些人白吃白喝,要留下,成,銀錢拿來。
入了夜,這蘇家人倒還真有本事,請了馬車載着大夫回來,扣兒原本動了心思,請大夫過來替小姐看看,畢竟小姐身子骨素來不好,鄉野地方除了個寡婦娘也沒別的人能看,有個正經大夫過來把脈瞧瞧,扣兒也好安心。卻不曾想這蘇家人還算有些良心,看着季管家領着人往這邊來,扣兒擦乾了手,連忙先進屋去喚醒才睡下的杜如蘅。
鄉野地方,倒也沒那麼多講究。扣兒幫着杜如蘅將外衫披上,攏了攏髮髻,便靠在榻上請大夫進來。這大夫平常里也常替些窮苦人家看診,便是女子也沒那麼多禮數,只在杜如蘅腕上搭了塊方巾,便聽起脈象來。
杜如蘅有些擔心,自己的身子好不好,最是清楚。上次來葵水時,人幾乎痛得要昏去,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只是這會兒她卻希望大夫能說些好話,不然她怎麼對得起肚子裏的孩子?
大夫原本在蘇子軒那邊憋了火氣,若不是為了季如蘭的那錠銀元寶,他哪裏會來這兒問診?明明都成了落魄人家,竟還擺得這樣大的譜,拿個葯碗就砸他?還真是沒天理了,等見到杜如蘅時也就沒了什麼顧慮,冷着面實話實說,卻根本不管面前這人受不受得住。
“夫人這身子骨原本就虧損得厲害,先前又是受過寒,氣血兩虛,本不該要孩子的。這會兒既是有了孩子,心思又太重,也沒好好調養,這日後自然可得萬分小心,一不小心便保不齊護不住這孩子。”大夫這話倒沒有虛大,不管如何總是懸壺濟世的人,這點良知倒是有的。
杜如蘅生下來便幾次差點死去,杜夫人請了大夫用了不少葯好不容易護下來,辛辛苦苦地養大,那些年的辛苦,杜如蘅自己也沒忘。到後來,杜夫人再也拿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后,杜如蘅這虧空的身子想要徹底養好也是不能的。到了蘇家,雖說吃食上不欠了,但上次桃花林畔落水受了風寒,還沒好全又受傷失血,這一番作為下來,若不是老夫人叫人送了不好上等藥材來滋補,這孩子大約早就流了。
大夫的話一說完,扣兒便急紅了眼,不管不顧拿起邊上的雞毛撣子便朝大夫揚起來。
“我讓你亂說話,這什麼大夫?我家小姐身子好好的,能吃能睡,你這大夫又想騙些葯錢是不是?”扣兒說話又快又急,若不是季管家着急攔住,只怕大夫真要又被打一次了。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大夫晦氣地轉過身,逃似的就想跑出去,正巧遇見提着腿骨來探究竟的胡嫂子。撞見逃似的大夫,胡屠夫下意識地一把拎住他的領子。大夫何曾被人這樣對待過,青白着臉色喊不出聲只能瞪着面前這個五大三粗的莽夫。胡嫂子怕裏頭出事,連忙走進去,正看見扣兒提着雞毛撣子蹲在床榻前寬慰杜娘子。而杜娘子呢?
胡嫂子連忙放下手上的東西,轉身出門吩咐她男人,“”你是個什麼東西,敢欺負扣兒和杜娘子?打,給俺狠狠揍一頓!”胡嫂子潑辣性子可是村子裏出了名的,這會兒見到扣兒和杜如蘅都在哭,胡嫂子不管不顧就要先教訓這些人一頓。
屠夫從來都聽婆娘話的人,大夫只覺得眼前揚起的那個大拳頭足有小孩腦袋那般大,拳頭上青筋猙獰,要是被人打上一拳,他只怕是小命都沒了。想到這兒大夫連忙掙紮起來。季管家本來見大夫出了門也就不知道怎麼安慰大少奶奶。聽見胡嫂子的聲音,心底暗嘆不好,連忙跑出去,對着高大的屠夫求饒,“這是家裏請回來的大夫,好漢切莫胡鬧。”
胡嫂子狐疑地盯着季管家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渾身哆嗦得狠的大夫,才對她男人點點頭,“大夫好好的,怎麼弄哭她們姐妹倆了?”
大夫好不容易被放到地上,這會兒捂着喉嚨半響說不出話,果然這銀子不好賺。胡嫂子再問卻是再不敢亂開口,只憋着一口氣急着往外走,真真沒見過這樣一戶人家,不管哪個都是這樣蠻橫的,縱然這會兒往回去也進不了城,大夫也決計不要再留下了。
季管家追到門口,卻只看見大夫催着車夫往回去,哪裏還管季管家在後頭喊着什麼。他是再也不要來替蘇家人看診了,就算給再多的銀子也不來。季管家追了兩步,只是怎麼可能追上人家的馬車,氣喘吁吁的季管家只能無奈地往回走,一進院子就看見壯得好似一座山似的屠夫站在那兒。季管家腿腳一軟,看了眼杜娘子的房間,嘆了口氣,然後去找老夫人。
剛才大夫說的話,他可不敢瞞着,只是這樣一來,老夫人大約也不會放過杜娘子了吧,誰讓她肚子裏的孩子不一定能保得住呢?季管家不管事情對或錯,只希望蘇家能好好的,他一輩子只為蘇家勞心勞力,縱是錯的,他也會義無反顧的。
季管家敲門進到屋裏,碧玉和綉兒不在,只老夫人一個人坐在床上不知道想什麼心事,面色看不出悲喜。季管家有瞬間的猶豫,雖說這事他不會瞞下來,可先前是大少爺的事,他自然猜得出老夫人對大少奶奶腹中那孩兒的期盼,若是可能那孩子便是大少爺唯一的指望了,可是大夫的話……
老夫人看了一眼季管家,面色便是一沉,“外間鬧得這般大的動靜,到底怎麼了?”
季管家如實相告,“大夫說少奶奶肚子裏的孩子不大好,扣兒那丫頭聽了氣不過便要打出去,後來遇見百日那媳婦和他男人,提了大夫便要揮拳頭,大夫站穩了便是再也不肯留,死活要走了。”話一說完,季管家便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完全不敢看老夫人徹底陰沉的面色,彷彿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老夫人黑着臉,好半響才沉沉地嘆了口氣,聲音裏帶着一絲凄厲陰冷的味道,“我蘇家到底做了什麼孽,竟是這樣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