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曲宮商一曲心
沐聰端坐在窗前,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他可以感覺到燭火的溫度。伸出那雙白皙的手,順着燭火溫度傳來的方向,沐聰試探着觸了過去。直到受到了搖曳的微燙,才猛然縮回了手。
沐聰的心裏彷彿一團亂麻,有很多事情他都沒有理出一個頭緒。
和大宛國的談判就要開始了,想必這時候忽兒擦早就到了長安吧!談判是兩個國家智慧和實力的碰撞,倘若朝廷里真的有內奸,那就糟糕了。
內奸到底會是誰呢?肯定是朝廷的高層,要不然地位上的不對等,與忽兒擦也不會有共同的話題。還有,如果不是高層,很多國家的調動機密,也就不可能會知道。
還有師傅和皇帝之間,他們兩人之間應該不是看上去這麼簡單。師傅第一次見到皇帝,說話的語氣中卻夾帶着不滿和嘲諷,最令人意外的是皇帝竟然沒有怪罪。
兩人之間有故事,有謎團。可這謎團怎麼打開?什麼時候打開?誰能打開?難道真的解鈴還須繫鈴人?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蕭若琳。
這個人見人愛的公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然而她卻將所有的愛都交給了沐聰。
沐聰長長嘆了一口氣,自己又如何能承受得了這樣的愛?
還有自己的眼睛,所有的事情一瞬間沖向腦門,沐聰心緒大亂,越來越不安躁動。
這時窗外想起了一陣蕭聲,這個曲子叫《清心普善咒》。
吹奏這首曲子的人,沐聰心裏再熟悉不過了。這本是一曲琴曲,蕭若琳對琴卻是極度的討厭,沐聰苦教了很久都沒有教會。
後來有一天,沐聰心裏開結,將琴曲換成蕭曲。
因為自己姓蕭的緣故,蕭若琳酷愛蕭聲,也在很短的時間內,將這曲蕭聲版的《清心普善咒》給學會。
沐聰的心緒隨着蕭聲,先是一起經歷驚濤駭浪,在大海中,在狂風中肆虐。隨即蕭聲音階緩緩降落,就像是大海的波濤,隨着風聲的減弱而變得勢緩了起來。
直到最後,風平浪靜。就像一葉扁舟,隨着洋流緩緩而動,最終擱淺在沙灘上。仰面看着天空的月亮和星宿,照影着藍色的海洋,宛若仙境一般。
蕭聲緩緩止住,沐聰還沉浸在當中,心裏的煩躁也像是一波古井,深邃而又清澈透明,平靜而又心曠神怡。
“公主,你來了。”
沐聰雖然不忍心打擾這樣的幽靜,卻也能會心一笑。
蕭若琳踏着碎步翩然出現,隔着紗窗靜靜地看着沐聰的臉頰,漸漸出神。英俊挺拔的心上人,經歷了這一番的捶打磨鍊之後,即使是有些憔悴了,卻也依然如此的迷人。
“公主,你的蕭聲越來越有進步了,已經能撫平人心了。”
蕭若琳莞爾一笑道:“這是你教我的曲子,我每天都會吹它。後來有一天,當我發現只要我能將我的心意融合在蕭聲中之後,我的心也能夠得到洗禮,也能夠得到平靜。”
沐聰歉然道:“對不起,這些時日,讓你為我擔心了。”
蕭若琳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頭上的珠釵也隨着撞擊,發出陣陣悅耳的清鳴。
“聰哥哥,你別這麼說,我不許你這麼說。我擔心你不是應該的嗎?就像你心裏一直為我着想一樣。我想我是長大了,我更加懂得怎麼去愛你了。”
沐聰此刻真想伸出手,像往常一樣,將蕭若琳的笑臉蛋捧在手心裏仔細地端詳,數着她每一根長長的睫毛。可是現在他不能,他的眼睛......還有他現在身上背負的責任。
查清潛伏在朝廷里的內鬼,那該是一件多麼兇險的事情。他不能把未知的風險帶給蕭若琳,永遠也不能。
“公主,我......。”
“不要叫我公主,像往常一樣叫我的名字好么?不管你現在怎麼樣,也不管你將來怎麼樣,我一直都是你的若琳。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我陪你一起自由自在浪跡江湖。只要有你在,所有的清貧都值得被期待。”
沐聰心中一陣觸動,百感交集。處於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有時代背負的責任和使命。愛,不僅僅是唯一。
但蕭若琳這麼熱烈的愛,又怎能讓人拒絕?又怎能忍心拒絕?
“若琳,我答應你,不管世事如何變幻,我們之間的琴曲,永遠不會變。”
沐聰盤膝而坐,將琴台上的琴抱入懷中。隨着蔥蔥十指翻動,《清心普善咒》驟然響起。蕭若琳也隨即意會,朱唇輕啟,如蘭的香風從蕭孔中而出。
一剎那,整個皇宮中琴簫曲悠揚,訴說的都是相互之間的愛慕,還有相互之間的依戀。
一曲宮商一曲心,翩然宿鳥靜聽真。參商一遇蒼穹遠,摘取飛花各自身。
無暇老人凝神仰望,這兩個娃娃終於突破了最後心裏的障礙。沐聰長大了,蕭若琳也長大了。這兩個人一個是最得意的弟子,一個是最寵的弟子。
正伏案疾書的蕭肅也停下了筆,思緒也跟着音階飛揚。年輕時的人和年輕時的心,開始重現在自己的腦海里。熟悉的倩影,回眸一笑時的眾生百媚。她的容貌和若琳一模一樣,看到若琳,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靈兒來。
靈兒在百花叢中回眸一笑,讓一旁的蕭肅兩兄弟如痴如醉。
突然,蕭肅心頭一震:無暇老人,蕭恪,蕭恪,無暇老人。兩個人之間的容貌和身形互相轉換,竟然最後融合為一體。
“不可能,”蕭肅喃喃道:“這絕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當年那場變故,再一次出現在眼前。自己明明看着大哥去世,明明親眼將大哥入葬,他不可能是大哥,除非這世上有鬼。
可無暇老人和蕭恪的背影又那麼地相像,還有那些神情。難道這只是巧合?亦或是借屍還魂?難怪自己第一眼就覺得無暇老人有似曾相識之感。
不,不可能。
蕭肅一再否定自己的想法,同時心裏卻是一陣又一陣的激靈。回想起無暇老人說的那些話,似乎又另有所指話中有話。難道真有這樣的巧合?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人心善念惡念,為善者一旦為惡,哪怕是一件自以為小小的罪惡,也都會縈繞在自己的內心久久甩不掉。
更何況當年那件事也不是惡事,那只是政治權利傾軋下的悲劇。如果當初自己不那麼做,或許躺在地里的那個人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