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塵歸塵
齊沖把橘子皮扔掉,盯着鄧芝芝:“我當時差點沒給醫生跪下”
鄧芝芝跟她穿開襠褲的交情,聽見這句,鼻頭一酸,先前對齊沖隱瞞病情的怒氣迅速煙消雲散。
她注視着齊沖的眼睛,心裏一陣百感交集。
不幸中的萬幸,齊沖胃裏的腫瘤最終被認定是良性的,手術切除后,齊沖還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就開始放馬後炮:“你看沒事吧,我早就說了肯定沒事,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話嗎,你看你就是沒事瞎着急……”
鄧芝芝一臉牙齦出血的表情。
秉着齊沖是病人,不能打她的想法,硬是壓下了心中的一團怒火,只用眼神傳達“你這個白眼狼”的複雜情緒。
鄧芝芝咬着后槽牙:“你再廢話,信不信我立刻告訴霍潯?”
齊沖登時笑不出來了,不吱聲了。
就在這時,齊沖的手機響了,她低頭掃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對方用某種公事公辦的冷靜語氣問:“你好,請問是齊沖女士嗎?”
齊沖本以為是推銷什麼東西的,嘲諷的話都已經到了嘴邊,乍一聽到這樣的聲音便不由自主地一頓;“是的,請問您是?”
“我們是長安區公安局,我們剛剛抓捕了在逃的喬新傑,麻煩您儘快來公安局做一下筆錄。”
齊沖目光獃滯地放下手機。
這麼多年,終於……終於……
齊沖拖着未愈的病體,在鄧芝芝的陪同下一起去了派出所。
做完筆錄,齊沖猶豫着開口道:“警察同志,我能和那個見一面嗎?我有些話想問他。”
平心而論,喬新傑作為一個參與金額高達千萬的嫌疑犯着實有點平平無奇,是那種混入人海讓人一眼發現不了的平凡長相。
可就是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害慘了齊國安,讓他們幸福的一家從此不可挽回地滑向了深淵。
見齊衝進來,喬新傑一抬眼,頗為平靜地和她對視了一眼。
旁邊的女警出聲提醒齊沖:“齊女士,你的會面時間只有十分鐘。”
齊沖點點頭,拖過一把椅子坐下。
“齊女士?”喬新傑目光掃過齊沖,“你是齊國安的女兒?”
“你不配提起我父親的名字。”齊沖冷淡地駁斥了他的話,“喬新傑,你當時的計劃是不是和齊……齊民康一起制定的?”
喬新傑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你這是在替警察問話嗎?”
齊沖盯着他的眼睛,大概是近視的緣故,喬新傑的目光顯得格外不聚焦。
齊沖寒着一張臉,沉聲說:“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我已經和警察說過一遍了,現在我再不厭其煩地告訴你一次,是的。”喬新傑的姿勢十分放鬆,絲毫沒有身在警局的拘謹。
齊沖問:“你明知道這是違法行為,為什麼要同意和他合作?”
“能為什麼,為了錢唄。”喬新傑嗤笑一聲,“我哥哥是大富商,卻一分錢也不願給我,我能怎麼辦,錢不夠花了,當然要想辦法啦。你說巧不巧,我正缺錢呢,齊民康就找上門來了,我倆一拍即合,計劃就這麼敲定了。”
“他當時承諾給你多少錢?”
喬新傑輕輕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其實不多,一百萬而已。”
齊沖追問:“一百萬?區區一百萬就能讓你鋌而走險?他到底怎麼跟你說的?”
喬新傑話音輕輕地一頓,隨後他面不改色地說:“時間過去太久了,我記不清了。”
“你胡說,你明明連齊民康第一次找你的時候穿的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這麼重要的事情你說你忘了?”
喬新傑面不改色,沉默片刻,隨後輕輕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裝模作樣地說:“哦,我想起來了,齊民康說,他討厭自己的孿生哥哥,他的哥哥不過只早出生了幾分鐘卻處處壓他一頭。他氣不過,想把公司搶過來。”
齊沖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着他:“就這些?”
喬新傑兩手一攤;“就這些。”
齊沖冷笑一聲:“僅憑這兩句話加上一百萬就把你打動了?你眼皮子可真淺。”
喬新傑一哂:“齊小姐,話不是這樣說的。我和齊民康有那麼點相逢恨晚的意思,所以我願意幫他這個忙。”
齊沖微微地一偏頭,示意他繼續說。
“你看,我有一個孿生哥哥,他也有一個孿生哥哥,我的哥哥比我優秀,他的也是;我怨恨我的哥哥,同樣,他的怨恨不比我少;你說,巧不巧?齊民康給我提出那個計劃時,我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可他跟我說了那些話后,我就改變主意了,如果計劃能夠順利實施,我可以給我的哥哥造成一點麻煩,他可以搶走安康地產。這樣兩全其美的計劃,何樂而不為呢?”
“好一個兩全其美!”齊沖的聲音不可抑制地帶上了怒火,“可是你知道在你潛逃國外的這些年裏,你的哥哥是怎麼過的嗎?”
喬新傑的眼神微沉。
“他放棄了國外的事業,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找你上了,尋人啟事貼滿了全國。”
喬新傑嗤笑一聲。
齊沖:“你是不是以為他是為了把你抓回來?”
喬新傑默不作聲。
齊沖冷眼旁觀:“那你肯定也不知道,他逢年過節就拎着一堆東西上我家去,我媽把對你的怒火全撒在了他的身上,他一聲也不吭全受下了,一米八的大男人眼淚橫流,都給我媽跪下了,他這是在幹什麼,你知道嗎?”
喬新傑被手銬烤住的雙手在桌下不自覺地顫抖,臉上不屑一顧的微笑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他只是僵直着後背,緊緊地抿着嘴緘口不言。
“他在替你贖罪!”
“虛偽。”喬新傑短促又乾澀地從嗓子裏擠出了兩個字。
“虛偽?”齊沖笑了起來,“他現在人就在警局,在我進來和你談話之前還在苦苦祈求我的原諒,拿着銀行卡試圖讓我在諒解書上簽字。”
齊沖驟然逼近:“你說,那張銀行卡里會有多少錢?會不會超過一百萬呢?”
喬新傑倏地抬起眼,狠狠地瞪向齊沖。
齊沖眼皮也不眨,面無表情地回視他:“喬新傑,我猜你應該想過‘我的哥哥真多餘,如果他不存在就好了’對不對?那你有沒有想過,多餘的其實不是你哥,而是你,你根本不配當他的弟弟!”
“在你算計完他轉身就跑的時候,是他在給你收拾爛攤子。”
“什麼尋人啟事,什麼替你贖罪,什麼銀行卡,只不過是真情錯付罷了,我看,不是他投錯了胎,就是你投錯了胎。他把你當弟弟,可你又何曾把他當過哥哥?真是好笑!”
“不是……”喬新傑舒展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
齊沖說完這些,不願再多看一眼這張惹人生厭的臉,站起來轉身就走。
才剛過傍晚,天氣很陰,鴉雀低飛,昭示着即將有一場大雨。墓園裏,沉睡的亡者注視着不速之客。
這是齊民康第二次踏入齊國安的長眠之地,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迴避着自己的哥哥,試圖遺忘過往的一切,可是他每多提醒自己一次不要去想,記憶就加深一分。
墓碑上的男人和他有着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眼神卻是與他截然相反的冷靜,永不褪色地望着他。
或許他真的錯了。
齊民康和照片上的齊國安對視了一會,然後俯身抱住冰涼的墓碑,就像小時候他無數次抱住哥哥那樣,緊緊擁住。
良久,齊民康才鬆開雙手,挽起袖子,仔細擦去滴落在墓碑上的淚珠,然後低聲說:“哥,對不起。”
齊民康好像終於把壓在心頭上的沉甸甸的棺材推到了墳墓中,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他一絲不苟地整理好頭髮和衣服,走出墓園。
一輛出租車停在齊民康的面前,司機從善如流地問:“先生去哪?”
“公安局。”
齊沖是在第二天才知道齊民康自首的消息,一整天她都獃獃地捧着一本書,一動不動,像入定的老僧。
到了傍晚,鄧芝芝終於按捺不住,覷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你想去看看他嗎?我可以陪你去。”
齊沖的表情像面具一樣掛在臉上,紋絲不動,她若無其事地說:“不去了,沒有必要。”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
她要和霍潯好好在一起,照顧好夏意,再也不要為壞人傷心。
齊沖忽然升起了閑聊的想法,偏頭問鄧芝芝:“鄧醫生,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鄧芝芝想了一下:“再有三天吧。”
齊沖眨了眨眼睛,霍潯還有五天回來,多餘的兩天足夠她收拾好一切了。
鄧芝芝笑着問她:“怎麼,你怕來不及在霍潯回來之前回家啊?”
“當然怕啊,”齊沖笑了笑,“霍潯那小子精得很,一點蛛絲馬跡就能讓他順藤摸瓜地發現我其實根本沒有去旅遊,時間充足點,我才有信心讓他……”
她的話沒說完,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兩人抬起頭,只見齊樂面無血色地站在門口,手裏還拿着一個黑色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