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修)

哥哥(修)

胡太醫背着醫箱匆匆前來,邁過門坎時險些摔了一個跟頭。

阿嬋拽着他往裏走,着急哭道:“太醫快點,快去瞧瞧我們殿下怎麼樣了。”

胡太醫氣喘吁吁,被摁坐在床榻前,平復了兩息,一刻不敢耽擱,立刻給舒明悅診脈。

整個殿室闃寂無聲,氣氛壓沉如海。

胡太醫摸完脈,心中鬆了一口氣,“拿紙筆來。”

阿嬋立刻遞上。

胡太醫寫下藥方,又囑咐了宮女幾句如何熬藥。

“公主何時能醒?”阿嬋着急問。

胡太醫道:“公主身體無大礙,應當是一時悲怒驚恐,以致氣血逆亂,才突發昏厥。”

一旁的徐貴妃聞言鬆了一口氣,握着帕子喃道:“無事就好,無事就好……”

太后嘴角往下一撇,顯然不相信這個說辭,氣血逆亂?怕不是裝的!

太后拂了下袖口,不滿道:“皇帝寵愛嘉儀,哀家本不該多說什麼,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今日嘉儀敢亂動私刑,來日豈不是要翻天。皇帝是一國之主,實不該徇私包庇。”

說罷,怒其不爭地瞪了徐貴妃一眼

皇帝更了解自己的外甥女,若非受了大委屈,絕對不會哭成那樣。

“是嗎?”

皇帝聲音淡淡,恰到好處的驚訝,偏頭看向一旁大監。

大監王守良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面容和善地上前,道:“陛下,是這麼回事兒,先前瀾心姑娘在御花園口出狂言,對……德昭公主多有不敬,嘉儀殿下命人打她三個板子,小懲一番,以示警戒。”

應該說,只來得及打三個板子,舒明悅當時美目一瞪,說的話是——給我狠狠地打!

太後身邊的女官匆匆趕來,阻攔行刑,饒是如此,都差點沒攔下舒明悅。

話音甫落,皇帝俊臉冷綳如寒冰,將手中茶盞“啪”一聲砸在桌上,盛怒道:“好大的膽子!竟敢不敬阿姐!”

徐貴妃嚇得身體一顫,低垂脖頸,挪着小碎步,默默又往後退了兩退,暗恨自己今日不該來壽康宮,何苦摻和一腿子!

太后喉嚨僵僵滾了下,手掌搭在扶手上,臉色鐵青。

她並非皇帝生母,當年二嫁給他父親時,皇帝已經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郎,此子自幼混賬,嬉笑怒罵,拿捏情緒猶如天賦,性情桀驁到連親爹都敢忤逆。

能治得住他的人,唯有阿姐姬青秋而已。

這些年皇帝年歲漸長,又當了天子,便修身養性,脾性溫和不少,倒叫她差點忘了昔年情景了。

太后神色變化莫測,在一片沉默中,深吸一口氣,平和道:“皇帝,瀾心年幼,與婢女說及德昭公主賢名,心中敬佩,激動之餘,若有言辭不妥之處,當是無心之失。”

皇帝冷笑一聲。

大監王守良猶豫了一番,又道:“瀾心姑娘辱沒德昭公主英靈,乃是不敬之罪,按照律法當流……。”

“王大監。”太后開口打斷,重重拂袖一瞪道:“女兒家矛盾,豈可上升國事,未免小題大作了罷!”

“母后說的是。”皇帝驟然開口,已然斂了方才暴怒神情,淡淡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的確不能徇私包庇。”

話音甫落,太后心底倏地騰起一抹不好預感,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皇帝冰冷聲道:“杜瀾心德容不修,束下不利,朕念其年幼,無知無畏,杖責二十以示警。”

“皇帝!”

太后怒急,身體氣得發抖,髮髻間鳳鳥銜珠悠悠直顫,“瀾心那丫頭現在還卧床不起,你、你怎生得如此狠心!”

皇帝面無表情看她一眼,黑黢黢眼珠子裏光色陰冷,不怒自威。

太後周身一激靈,好似如墜寒窟。

是了,杜瀾心不是皇帝的親外甥女,他當然不會心疼。

她二嫁皇帝的父親之前,曾與王家育有一女,名為玢兒,杜瀾心是王玢兒的女兒,與姬家沒有任何關係。

太后頹然閉上眼,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漸漸捏緊。

二十板子要不了人命,修養個月余便能好,今日叫皇帝打了,改日誰也不能再揪着這事兒不放。

瀾心那孩子打小命苦,生母早逝,還是個庶女身份,若是今日不能讓皇帝滿意,以後她再拉下臉皮去求,恐怕那孩子也封不了郡主。

心思流轉間,太后心中有了利弊權衡,手中握着佛珠一顆顆撥轉,沒再說話。

皇帝低頭淡淡抿茶,王大監朝守在殿外的內侍揮了揮手。

內侍們躬身悄然離去,不消一盞茶,將正在西偏殿卧床休息杜瀾心拉了出來。

“你、你們……怎麼做什麼?”

杜瀾心驚恐含淚,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然而下一刻,眾目睽睽下,便被內侍按在了木凳上。

羞憤、難堪、恥辱、怨恨……種種情緒,在一瞬間湧入了胸腔,杜瀾心一張粉臉慘白。

王大監拂塵一甩,尖細聲音道:“打!”

“啪——”

板子重重落下,杜瀾心悶哼出聲,牙關顫抖,沒消三四下,忽然昏厥了過去。

執刑之人手上動作一頓,面面相覷見看向王大監。王大監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繼續打!皇帝在裏面聽着呢,少一個板子,拿你們是問。”

“是。”小內侍連忙抬起板子。

話落,木板再一次重重落下,屁股上的疼痛疊加,杜瀾心睫羽顫抖,咬下怨恨,指甲在手心摳出了一道道血痕。

****

鳳陽閣。

舒明悅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是傍晚,她靠坐在柔軟墊子上,捲入胸腔的熏香乾燥清甜,偏過一看,那扇紫檀木金絲琉璃屏風完好無缺地擺在眼前。

所有的一切,無一不在昭示着她回了五年前,慶和六年,她十五歲的時候。

時間竟然倒流了!

舒明悅壓下心底的驚恐與激動,接過雲珠遞上的白瓷小盞,小小抿了一口,淡淡花茶花香卷着甜絲絲的百花蜜滑過乾澀喉嚨,一下子衝到了心尖上。

五年前的事情,回憶起來並不算太困難。

這一年的冬天,正是她人生第二個轉折點——舅舅駕崩,哥哥護駕身亡,倉惶動亂之中,大表哥沈燕回匆匆從徐州趕回來,以他和寧國公裴正卿為首的群臣,擁立三皇子姬不黷登基為帝。

誰能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皇子,才是那最薄情寡恩之人。

舒明悅閉了閉眼,都快把茶杯捏碎了,恨不得馬上衝到延嘉殿,狠狠打姬不黷那個昏帳東西一巴掌!他當真是一丁點兒良心都沒有了!

好在,所有的一切悲劇還沒發生。

今日是三月二十八,距離上輩子那場宮廷驚變還有半年多的時間,足夠她去阻止了!

“阿嬋,雲珠,快,給我梳妝,我要出宮一趟。”舒明悅睜開眼,跳下床。

生死相隔數年的思念,她一刻也等不得,提裙就走到了梳妝枱前坐下,道:“梳個簡單點的就好,我要回國公府。”

話中的國公府,便是定國公府舒家。當年爹娘意外去逝,她和哥哥一個八歲,一個十五歲,因為她年紀還小,便被舅舅接到了宮裏交由皇后照顧,哥哥則留在了國公府,承襲定國公爵位。

彎腰點燭燈阿嬋聽見,連忙放下手中事,快步追上去,“殿下身子還沒好利索呢,出宮去作甚?有什麼事兒交給奴婢去辦吧。”

舒明悅搖頭,聲音十分堅定,“無礙,替我梳妝就是。”

****

定國公府位於崇仁坊,坊中引興慶湖活水斜穿而過,西側緊挨着官員上值的皇城,南邊則是樂雅笙簫的平康坊和珍奇積聚的東市,可謂寸土寸金。

除了定國公府,寧國公裴家也封在此處。

兩家府邸東西毗鄰,共用一堵青牆。

展管家在門口等着,見到人回來,一張臉笑成了花,側身迎舒明悅往裏走,“大公子今日在北衙上值巡視,估摸着戌時才能回來,要不老奴派人去衙里請一趟?”

“不着急,我要在家住幾日,晚上讓廚房那邊準備紅燒獅子頭,還有清蒸鱸魚。”這是舒思暕最喜歡吃的兩道菜。

展管家“哎”了一聲,“老奴這就叫人去準備。”

雖然舒明悅八歲那年就被舅舅接到宮裏了,但偶爾也會回定國公府小住,故而蘅蕪居日日都有人打掃乾淨。

偌大的府邸空曠,只有三兩奴僕穿梭其中,因為沒有女主人,顯得很是冷清。

院子點燃了燭燈,寒氣上涌。

這一等,便等到了草蟲喓喓,月上梢頭。

舒思暕從北衙回來,身上的銀色鎖子鎧未脫,瞧見坐在廊下盪鞦韆的妹妹,便朝旁邊侍從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躡手躡腳走過去,動作輕緩地將鞦韆推高。

“誰呀?”舒明悅敏銳地扭頭。

懸挂在屋檐的燭燈籠下一片昏黃光影,春風穿廊而過,四下寂悄無聲。

舒明悅的左肩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嚇,抬眼看去,一張放大的鬼臉出現在面前,嚇得她驚呼一聲,往後仰倒一摔。

舒思暕哈哈大笑,一隻手扶住她肩膀,免得人真摔下去。

“哥哥!”她氣得瞪他。

舒思暕卻不管她,反着仗着身高和體型優勢,把她從鞦韆上拎了下來,自個坐上去,看着她道:“管家說你還沒用晚膳?一直在等我回來?怎麼今個這麼有良心。咦……”

頓了頓,驚訝道:“長高了啊?”

十四五歲的姑娘正在長身體,個把月不見,就有了明顯變化。

“你好煩!”舒明悅跺了跺腳,惱得扭頭就走,正好遮掩住了微酸鼻尖和悄悄紅了的眼睛。

舒思暕從鞦韆上跳下來,懶洋洋邁腿跟上,笑聲道:“真長高了,我沒騙你。怎麼說你長高了還不樂意?好好好,是我矮了還不成么。”

他說得毫無誠意,聲音里還夾雜着笑音。

真是煩人精!舒明悅伸手捂住耳朵,她很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一個這麼煩人的哥哥!平日見了她,好像三句不調侃就渾身不舒服!

并州男兒長得高,哥哥十五六歲的時候身高便七尺余,後來又竄到了八尺二寸,她踮踮腳尖兒,才勉強能夠到他肩膀。

不過現在哥哥已經不長個了,她還在長呢!

待進了屋,舒明悅昂着小臉,夾一顆紅燒獅子頭塞進他嘴裏,“閉嘴!”

“……”

舒思暕本來不想吃,在她怒瞪的眼神中眨了眨眼,最終將獅子頭囫圇吞了下去,咸鮮濃香,是挺好吃,但是他肚子有點撐……

先前不知道妹妹回來,展管家說她在等他吃飯,他簡直受寵若驚。

但絕對不能告訴舒明悅自己已經在北衙吃過了。

不然依着這小妮子脾性,非得生氣不可!

舒明悅沒察覺舒思暕的細微神色,舒思暕卻瞧見了她微腫的眼眸,立刻面色一沉,“怎麼了這是?誰欺負你了?”

不問還好,這一問,剛剛壓下去的委屈一下湧出心頭,舒明悅立刻紅了眼睛,眼淚吧嗒往下掉。

小姑娘哭着撲到他懷裏,“哥哥。”

舒思暕摟着她,偏頭看旁邊侍女,“怎麼回事?”

雲珠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每多多說一句,舒思暕的臉色便冷一份,他彎下腰身,捧起小姑娘的臉蛋,果不其然,她面頰上擦了一層淡淡香粉,正好掩蓋了微腫痕迹。

他眼神陰霾,手指摸了摸,“還疼不疼?”

舒明悅用力點頭,“疼。”

舒思暕冷笑一聲,轉身就走,那架勢顯然去者不善,舒明悅連忙拉住他胳膊,“你去哪兒?”

“找太后,討說法。”舒思暕聲音冷然。

什麼狗屁杜瀾心,也敢讓他妹妹去跪着認錯!她也配!

“別去了,哥哥。”舒明悅吸了吸鼻子,小聲道:“舅舅已經罰過杜瀾心了,你別去和太后衝突,我自己來。”

不然被太后抓住把柄,又有由頭教訓她哥哥,還有那些御史台的大夫,一天凈盯着別人的錯處參奏。

一個孝字,一個禮字,這兩字往頭上一壓,誰都躲不過去。

官員尤甚。

“你自己來?”舒思暕轉過身,手指突然重重戳她臉蛋,怒其不爭道:“三板子暈過去你也信?太后叫你去壽康宮你就去?舒明悅,你要是再這麼蠢就別說是我妹……”

話未說完,聲音在小姑娘慘兮兮的眼淚花中戛然而止。

“……”

“我這不是沒說你么。”舒思暕心中一虛,彎下腰身,捧起她臉蛋指腹一揩,眼淚珠還溫熱着。

他低聲哄道:“你上回不是想要的明霞錦嗎?哥哥讓人去羈縻州給你買了,還有香雲緞和碧羅紗,都送去寶衣閣給你做裙子了,別哭了,恩?”

舒明悅垂眸,低低嗯了一聲,情緒已經好轉許多,她其實沒生哥哥的氣,剛才哭也不是因為太后和杜瀾心,上輩子她一個人走的太孤獨了,一見到哥哥就忍不住落淚。

她抽噎着抹了把眼淚,然後轉身,拉着舒思暕在食案前坐下,夾一箸鱸魚肉給他,糯聲道:“哥哥,快吃飯吧。”

已經在北衙吃過的舒思暕:“……”

“哥哥?”舒明悅疑惑地看着他。

在小姑娘那雙哭紅的、期待的眼神中,舒思暕咧嘴一笑,咬牙又用一碗粥。

好傢夥,他快撐死了。

※※※※※※※※※※※※※※※※※※※※

舒思暕:妹妹太愛我了怎麼辦。

虞邏:?我勸你好好說話。

ps:設定一尺=23cm。哥哥身高188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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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如此多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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