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第十五章 萬里途

迷途 第十五章 萬里途

我又在內心深處計較,為了讓自己在心裏痛快,為了讓自己的良心感到安慰,這些真的比獲得那些實實在在的權利與財富更划算嗎?

我突然又在不經意間從楊邪風那個時代尋到了這樣一個觀點“所有的人都是一個容器,可以用權利,金錢,酒精,名譽把它填滿,當然了,最好是用生活中的美好和愛!”因為我們去追求權利與財富的時候最開始就是為了獲取或者說是守護好這些吧,畢竟,真的會有人為了權利而去追求權利嗎?

就算是李稅等人最後所求的,也不過是自己家族的延續,了卻先祖遺願,慰藉自己,順便讓自己活下去。其思想與方法固然不對,卻任誰也無法指責他是利欲熏心。這不是李稅一個人的問題,它是整個時代的詬病!

“其實朝廷諸公也想過要朝廷好,心裏也有過江山社稷,卻因為牽扯太多,顧及太多,加上他們其中也多是有德無才之輩。”好像在這一下,阿爹說的很多東西也全都清晰了起來,讓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都是連着上了一個層次。

其實很多東西都得從多個角度去考慮,很多事情往往沒有表面上的那樣簡單,很多人也不是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看成白的那麼單純。只有把東西看清楚了,才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更正確抉擇。

我發現自己心中的戾氣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平和與寧靜。“呵呵,楊邪風,幸甚!”

“謝謝!謝謝。”我朝着身前的女人躬了躬身,發自內心的感謝。這個晚上太暗,也太漫長,要是沒有半點溫度和光,人快要被逼瘋了。

街道旁有許多百姓聽出來街道上有軍隊行過,外面的動靜也不再像原來那般混亂,很多人家打開門窗偷偷地觀望,有的在街道的轉角處猶豫着靠了過來。

“那有個將軍,娘親,快看外面有個將軍,我們是不是可以活下去了啊?”

“你看,這個軍隊的將軍是個好人,他會保護大夥的。”

身後的聲音有些許嘈雜,但還是有一個稚嫩的童聲從身後傳來,讓周圍一切的騷動都顯得弱不可聞,聽得人心中一震。不顧眼前那個丫頭的震驚,我轉過身走出巷口,和弟兄們一起收了手上的傢伙兒,目光緩緩從外面每一個百姓的臉上滑過,那上面一張張期待、恐懼、疲憊、獃滯的面孔如刀刻斧鑿般深深地刻進了我的心裏。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就像是一具具提線木偶,亦或是行屍走肉。他們不知道自己應該要幹什麼,去哪裏,他們只想活下去。

“難的是讓更多人一起活下去,明明白白地活下去!”阿爹的話語中的每一句好像都包含着一個至理名言,完完全全地值得自己這個從沒見過世面的小子細細地品。

“嗤!可是我做不到,我什麼……做不了。”

我正正地看着人群,很多人身上明晃晃的謹慎。可笑朝廷的軍隊,從來沒有讓他們有過多大信任吧!可笑就算是站在自己人面前,他們還是得保持防備。

“嘭!”我緩緩地將身前的袍服拂向一旁,一手擎着長槍,單膝觸地,衝著前方父老鄉親深深俯首:“楊某無能,讓鄉親們……受累了。”

“嘭、嘭、嘭。”楊文想來勸我,卻看到身邊更多的兄弟提着刀,身體壓了下去“吾等無能,讓鄉親們受累!”

在這座城市風雨飄搖之際,身為一個吃慣了百姓供奉的男人,卻要在深夜穿着一身戎裝遠走他鄉。親兵隊裏很多兄弟都是本地人,一路走過來,大夥心裏都不是個滋味。

如今,這一百來人的滿腔熱血與惆悵讓整座高城都為之一震。這支隊伍今日一呼,註定了日後的所向披靡。因為除了懂得軍令如山之外,他們還是一群有血有肉的漢子。我這才發現,原來快要被這個長夜逼瘋了,不止我一人。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失望,我在這支隊伍上看到了一點希望,但回首環顧整個大宋,卻沒見着半點生機。

“嘿,他……當官的吶,當官的給咱平頭老百姓行禮吶!這個年輕的將軍是誰,怎麼還是個孩子?”

“哼,要我看皇上身邊那麼多當官的還不如這麼一個孩子,這才是咱們老百姓的官吶。”

“哼,這有什麼,現在做做樣子,等將來跑了,不過好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嗤!”有個青年人彷彿自己早就看穿了一切,滿是鄙夷地從嘴裏噴起了毒液。

“咚!”年輕人沒有像預計中的那樣得到周圍任何的附和,如果有,那就是頭上剛起的那個紅包。

一個老人家對着他憤怒出聲:“閉上你的鳥嘴!你知道他是誰嗎?”老人一邊質問着年輕人,一邊從其頭上收回自己剛才伸出去的拐杖。

“他知道我是誰?”我心裏又是一暖,他們還記得,他們沒有恨我。

“現在城裏面,只要金人一過來,誰還管你當的是什麼官,是誰的兒子,大家都是一條命,誰能落個好?我爛命一條,他敢把我怎麼樣,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正好!”年輕人反駁的話語剛出,老人一句更大聲的解釋卻立刻又還了過來。“鄉親們,這是楊知縣家的三公子,就是現在建康城的通判大人,大家說話可不能昧了良心,當初要不是有楊老縣公在,我們這裏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早就成了骨頭,在外面餵了狗了。如此大的恩情,要是現在我們還在這指望着讓楊大人家斷了香火,大傢伙兒心裏過得去嗎?”

我從沒想過在這種情況下,居然真的會有人替我說話,整個人竟在那一下呆住了,只覺得眼眶裏越來越熱,想再次把頭低下去遮住點什麼,可是那副楊家人的脊背在這一刻卻挺得直直的,怎麼也彎不下去。最後,我乾脆也不再去介意,在這群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任由衣甲上現出點點深色,那顏色滲進去,將心裏的惆悵落滿。

我一邊眨巴着眼睛裏的晶瑩,一邊衝著老人苦笑着嘆氣:“老人家,我們楊家,我們……”我想盡量去解釋一些東西,可是心裏空空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懂,大伙兒都知道,楊校……唉,孩子,你們快起來吧,這朝廷里當官的都跑得差不多了,你們這幾個人又何苦為難自己。老頭子我看得出來,你們這些孩子都是有心的……唉,只能怪世道就是這麼個世道啊!”

世道這東西誰也說不清楚,老人說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只是順着老人的意站起來,長嘆了一口氣,又向老人解釋:“家翁已經帶人盡全力地維護治安,如果鄉親們還信得過我們楊家人,就儘可能地先藏在家裏,鄰裏間相互照應。如果是大批人出城的話,可能要不了幾天就會被金人的部隊追上,死傷會更大,眼下尚書大人已經派人與金兵去談判了,想必不會過於為害建康。”

好像對於很多百姓來說,只要不打仗,不管是活在金人還是大宋城池下,只要能活下去,都行!

“可在自己的地盤上,總會活得更舒坦些吧!至少,至少在他們面前,我腰杆子一直挺得直直地。”一邊我自我安慰着,我又去向老人解釋:“家翁打算派我出城去找岳飛岳將軍,以後,小子不能再站在城牆上替滿城父老擋箭殺賊了,不過我向大家保證,定不會讓大夥在金人手下委屈太久。今日這建康城頭沒個將軍,這次讓大家身處險境也是我等無能,等來日小子若還能活着領兵回來。”說到這我又稍稍頓了頓,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一雙雙眼睛,鄭重許諾:“與此城共存亡。”

“老頭子活了數十載,過橋,吃鹽,識人,這麼多年。但是我信你,因為你還年輕,大宋需要你們這些年輕人。去執行軍令吧,小將軍!”說完老人回身仰望殘城硝煙,那具身體和這座城一樣的蒼老,一樣的顫顫巍巍,最後,慢慢地融了進去。

“小將軍,小將軍……他叫我將軍!”這是第一個站在我面前,不帶半點玩笑意味,臉上正色的,還夾雜着一些期望,老人對我說出這句話。

“今日得長者一聲,吾等必當百死亦不旋踵!全體都有,刀出鞘。”已經無需多說其他,謝過老人,我向身後的人群大聲命令。“現在!看清楚你們手中的兵器,想想手中的傢伙陪了自己多少年,是男人的,就記住它現在的鋒芒!”

“殺!殺!殺——”一行人將手中寒光高舉,野性十足。

狼,他們是一群蒼狼!

“兄弟們上馬。”半腔惆悵,半腔豪情。我帶着幾分玩世不恭高坐馬上,身體任隨着馬蹄的邁動起伏、擺動着,嘴裏忍不住高聲吟道:“秋來四面足風沙,塞外徵人暫別家。”

“千里不辭行路遠,時光早晚到天涯。”

一兩句軍中破陣樂難不住大伙兒,眾人聽到我在前面將一身癲狂之氣撒露,也陸續地跟着大聲地唱了起來。一個“”暫別家”,倒是也算符合此情此景。

想來大宋重文輕武,少有人為武者而歌,朝廷軍隊裏沒有專門的軍歌,大家口熟能詳的這些還是前朝的某個某個誰誰誰所作。

“漢兵出頓金微,照日明光鐵衣。”

臨走時,軍中上好的明光鎧倒也被李稅派人弄來了不少,所說裝備,手底下這支騎兵絕對可以算是組裝到了牙齒。

“百里火幡焰焰,千行雲騎騑騑。”

我想讓人展旗,可是話剛在心裏冒出頭又硬憋了回去。

“蹙踏遼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飛。”

待到后兩句,我幾乎用全身勁氣將滿腔豪情揮灑,那才是我平日裏存在於我幻想中的百萬雄師。蹙踏大河竭,凌雲士氣可飛山嶽!若此生有幸,大丈夫當如是!

“少年膽氣凌雲,共許驍雄出群。匹馬城南挑戰,單刀薊北從軍。”

至此,從目光到牙齒,身後的狼群已經露出了所有的野性,他們身上的傲氣在乾坤中肆無忌憚地釋放,沖得雲霄幾震!

“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口論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末了,大家相視而笑,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楊再興突然看懂了,可楊邪風卻怎麼也悟不透。

眾人懷必死之志前行,只為鄉里,不為功名利祿,只有親身經歷過,只有在某一刻實實在在地去奉獻,才能感覺到那種超我的榮譽,我曾經暢快淋漓地活過啊!尤其是,我們不只一個人。

百騎迅速飛躍街道,直奔尚書府。

李稅家裏家將不少,在那裏,應該會比周邊的地段安全不少。不知道我能和她一起走多久,或許日後,我有我的責任,她有她的歸屬,我們註定要分道揚鑣了。

“呵呵,烏雲蔽日。”

我心裏倒是也不再有多過的雜念,這段沒有經歷過真正生活和相處的兒女情長,在這個蹉跎的亂世面前顯得太過單薄,在這種時候實在無法在我心中掀起多大波瀾。而且,離開我,在李家她會過得更好吧。

可待一行人轉到尚書府數百步外,卻沒有找到我想像中的寧靜,那地方的喊殺聲居然超出了建康城內任何一處。

“李稅這老狗究竟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勾當,惹得自己的女兒跟着倒霉。”看裝備,前方應該只是一夥亂民,但他們明顯具有一定的組織性。一幫人守着尚書府門口,還有一群人憑着幾架樓梯,想直接翻牆而入,李府家將憑藉高牆,將外敵挨個捅死射傷,可外面亂民即使死傷慘烈,卻依舊沒有退走的意思。李府外黑壓壓的圍了幾層,人數不清有多少,反正比我們這邊多。

“敵情,準備迎敵!”我慢慢地降低了馬速,大手一揮,將整個隊伍的去勢都拉了下來。

“準備迎敵!”命令一下,立刻就有十幾個離我近的親兵把嗓子和在了一塊,用更大的聲音傳入了後面每個兄弟的耳朵里。後面離得最遠的騎手距這還有六七十步距離,根本不知道前面的情況,聽到前面有敵情,立刻降下馬速,手迅速放在了兵刃上,耳朵支棱起了十二分的戒備。

剛才縱馬跑得太急,我趁着隊伍減速的功夫迅速把腰間的手刀以及身上甲胄調到一個放心的位置,口中迅速把命令傳達下去“騎弓準備,在保寧街口迂迴馳射。”

“騎弓,騎弓準備!保寧街口迂迴馳射。”親兵又一次把命令安排了下去,我甚至聽見了他們口中的驚喜意味。

亂民手中不見有弓弩,像這類利用馬速與遠距離殺傷的優勢發起攻擊,可以極大程度上的避免我方傷亡。保寧街口距離尚書府剛好有五六十步距離,最主要的是街道拐角寬闊,以手底下這兄弟的騎術,想必也足夠他們完成相應的戰術任務了。

“楊略,帶十幾個兄弟撒出去,封鎖這片區域,防止敵襲。”說完,我擎弓在手,已經帶着整支隊伍提上了速度。而楊略則乾脆地分出了十幾個弟兄,向四周散開負責警戒,以防備被人偷襲。

這次遇到的亂民在人數與士氣上有點怪異,不由得我不小心應對。只不過好歹趟過幾場大戰,我倒也還沒見識過哪家的亂民流寇可以吃得下一支朝廷的正規部隊,所以即使對面人數有我們三五倍,我心裏也並沒有多麼大的波瀾。呵呵,城還沒破,隨便什麼人就敢來啃李稅一口肉,也是可笑。

幾百來的距離也不過一瞬,等亂民們察覺身後的殺氣,慌亂地組織對騎兵起不到多大作用的防禦時,我們一行人已經貼近百步之外。

“弓箭預備!”

“弓箭預備!”隨着命令的下達,一匹匹奔騰的駿馬背上,流暢利落地亮了白。這時催命的馬蹄聲已經又是推近了幾十步的距離。

“正前方七十步,射!”

“正前方七十步,射!”隨着親兵們的戰術命令下達,前幾十支羽箭陸續地騰空,砸進了亂民堆里。我將弓收了,拉着韁繩稍稍降低馬速,和身後弟兄轉進了右側寬闊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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