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喜宴風波(四)
水雀眸光霍亮,精神略振:“殿下有何應對之策?”
李綏綏砸吧小嘴:“簡單,你幫他解了……”
“解?我現在哪去弄解藥!何況這玩意也沒有……你……”水雀忽地反應過來,猛吸一口涼氣,“殿下!你還有心情玩笑!”
李綏綏壞壞一笑,嘴皮子也不再放肆。
衡廬園中幾樹臘梅正烈,殘陽映雪,一派清幽雅緻。
李綏綏繞至垂花門,腳步徒然一停,乃是眼尖瞥見廊柱邊倚坐着一位穿紅襖的小侍女,她忙不迭比劃了個後退手勢,掩於門后探頭觀望。
那小侍女正偷閑抱着一碟子果脯小口慢咬,恬然自得,看樣子一時半會沒打算要走,李綏綏默然兩秒,回身手刀一抬,暗示水雀去處理,猛不防眼前一暗,半身已撞進一具寬闊厚實的胸膛。
李綏綏全身寒毛一炸,一隻大手及時幫她封住嘴裏的驚呼,她猛然抬頭髮現來人是秦恪時,背脊早已沁出一層薄汗。
這人是飄過來的么,居然沒個聲響!
她驚魂未定眼睫亂顫着,眸中俱是被嚇狠的埋怨,秦恪瞥了眼那手勢,強行掰着她肩頭將人拖向門側,垂着眼定定看着她,男人一身風霜冷冽,眼神幽深懾人,看得李綏綏心頭髮毛,原本理直氣壯的怨氣忽地委頓一半。
也不待她說點什麼,秦恪眼尾倏然掃向另兩人,水雀捂着薊無憂的嘴巴,腦袋深垂,心虛瞥向一邊。
李綏綏緩過勁來,又滿目複雜,時間緊迫三兩句難辯,何況怎麼說,這一系列事情都是因她悄悄與水雀會面引出,就這一條他肯定生氣。而且她現在要教訓江徐清,兩人是表兄弟,秦恪能做到公平處之,兩不相幫么?就經驗而談,他大抵會直接將她扭送回府,息事寧人。
倘若如此,江徐清的盤算亦是得逞了。
思及此,她的心沉去一半,卻聞秦恪頗為不悅冷哼,一句話都沒說,便抬腳越過她步入垂花門。
李綏綏微感詫異,忙扒着門瞪着那徑直走向小侍女的男人。
小侍女見着來人,驚慌失措將碗碟推至柱后,遂起身行禮。
兩人相距約六、七步,秦恪停了下來,一句客套都無,直接道:“走岔道了,勞煩姑娘引我去前廳。”
李綏綏瞠目,他這算是為她打掩護么?
秦恪今日一身玄色緙絲棉袍,遍地暗錦紋,下擺綉着一條蜿蜒矯健的金蟒,腰間還束着嵌青玉的寬錦帶,極是張揚貴氣。
光瞧着那腰背筆挺的背影,已是軒昂偉岸連生遐想,且不說與其直面看驚心的小侍女,早是心頭小鹿亂撞,不敢抬眼多看。
秦恪造訪薊府的次數寥寥無幾,內院的姑娘見其面生,雖不知其身份,但此刻話都禿嚕不清,只面染紅霞不住點頭。
李綏綏唇角抽了抽,見他倆出來,忙推着水雀避至屏門后,待人走遠,水雀才惴惴不安道:“他知道我們要幹嘛?他認出我了么?”
李綏綏搖了下頭,一腔莫可名狀,亦管不了秦恪作何看法,飛快進入院內擇了處耳房邁進。
此時,水雀終於能卸貨,於是毫不客氣將人重重拋至地上,薊無憂滾了兩圈撞到桌腿停下,現在已說不出欲.火和痛楚孰輕孰重,只斷斷續續慘兮兮哀叫着,水雀煩他至極,扯着他胸前的綢球便塞進他嘴裏:“咬着!不準吐出來!”
薊無憂如待宰羔羊,身軀緊蜷成蝦米狀,縱然口腔被堵塞,但細碎的輕吟聲還是不斷漏出。
李綏綏居高臨下看着他,臉上神情古怪,眼眸忽生邪惡:“我細一想,就算現在替你解圍,誰知背過身,你為悔婚又會幹出什麼混賬事,不如,直接去掉你那業障根,這樣不用你多說,四娘子定然主動退婚,啊,此舉兩廂皆好,萬事大吉……”
水雀:“……”
薊無憂聞言更是如遭雷擊,李綏綏那些光輝事迹,親見或耳聞且歷歷在心,她連釋筋散都給他吃過,還有什麼干不出來的,他嚇得腦子跟着清醒幾分,忙捂着褲.襠吐掉嘴裏的物事,投降求饒道:“綏綏……使不得……我錯了,你瞧我大哥都快成和尚了……我們薊家就指着我續香火……這真使不得,不能做對不起列祖列宗之事……”
“你如今逞性妄為就對得起列祖列宗?薊家的臉都快被你丟盡!”李綏綏蹲下身,揪着他耳朵,板著臉沉聲厲喝:“說,四娘子娶不娶!”
薊無憂下唇咬了又咬:“不……不娶……”
當真是不見棺材,不知悔改!
李綏綏獰笑:“成,水雀動手吧!省得留他那玩意日後禍害別的姑娘!”
“不行不行,這真不行……”薊無憂強打精神想爬走,耳朵卻被揪得死死,他有氣無力哼哼:“綏綏,咱倆交情不淺……啊啊啊,這種玩笑不能開……會死的……”
“你看我像開玩笑?我方才說的厲害關係你是沒聽見?”李綏綏神色凌厲,再次恐嚇,“何況秦恪隨時會去而復返,他那麼橫的人,知道我和這樣的你在一起,誰知會怎麼想,就算水雀不動手,他就會留你全須全尾了?快答應,時不待人,只要你點頭,此事我替你擺平,保准屁事都無。”
薊無憂唇上咬出一片狼藉,空嘮嘮的心又如被萬蟻啃噬,他也聽見她對水雀說的話,此事已牽扯到多方利益,諸般壓力下,他最終認命般輕點了下頭。
李綏綏暗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我知,你覺得娶四娘子是為我,心感委屈,可她品貌出眾身家優渥,你倆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不失為良配,何況已經到了這地步,只要你將從前與我心,付與你妻,日久生情,亦是一段好姻緣。你現在當著我面應下娶她,倘若將來再有負於她,我會看不起你,可懂?”
薊無憂吸着氣,沉默不言。
“好,我當你懂了。那麼,你今為人夫,萬沒讓新婚妻傷心的道理對不對?今日之事因你而起,所以,你要吃點苦頭捱下來,事後好好與她道歉,莫留隔閡於心……”
李綏綏說得格外真誠,她歷經的憾事,不願在薊無憂和四娘子身上發生。
薊無憂失神望着那明澈如泉的雙眸,心中已不知是何滋味。
他喜歡的人啊,如攪動彤雲的一縷風,他愛慕她曼麗和煦,他欣賞她壯懷激烈,可曾經無法擁有,未來似乎更無法觸及,她毫不猶豫將他推開,言辭懇切的規劃他與別人的琴瑟之好,試圖將他從白日夢中喚醒,讓他放棄最後默默喜歡的資格。
可他,至此滿心滿腦仍是她,任誰能取而代之稱作良配。
他的心如同被千斤石碾狠扎而過,疼痛,無以復加,最後只緊緊閉眼,噤聲。
李綏綏短短靜默,起身對水雀道:“他這藥性一時半會沒法解,拜堂肯定不成了,不如將計就計,再來個苦肉計,讓這個不成的名頭稍微體面點……”
水雀懵然不解:“如何將計就計?苦肉計還能體面?”
李綏綏長眉微挺:“好東西身上有么?都拿出來。”
水雀稍愣,忽地醍醐灌頂,立馬在身上一陣摸索,遂將一腦兒小瓷瓶稀里嘩啦擺上桌,興奮道:“信石粉、牽機葯、斷腸散,川烏頭……殿下隨便挑,一起用效果更好。”
李綏綏無語萬狀:“……你是怕他死得太體面?”
薊無憂如是迴光返照,驀地大叫:“留……留口氣行不行……”
水雀道:“再有就是蒙汗藥……”
李綏綏搖頭:“感覺這迷藥勁頭很猛,蒙汗藥易解,怕到時候迷藥勁未散,這個不夠厲害,說不準四娘子還以為他是故意將自己迷暈……”
她邊說邊挨個拿起來看瓶簽,當見着一隻小綠瓶時,眸光忽地一亮:“這個,幾時能發作?”
水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不懷好意笑道:“這倒是簡單粗暴,最多一刻鐘。”
李綏綏頷首應允,於是水雀急速挑開瓶塞,彎下腰,利落掐住薊無憂下頜,將整個瓶口塞進其嘴裏,毫不吝嗇將半瓶藥丸悉數灌下去,這公報私仇的狠勁,恨不能將薊無憂往死里弄。
“嗚嗚嗚……嘔……”薊無憂拚命拍打水雀的手,滿嘴嗆咳口齒不清,可憐至極,“嘔嘔……別這樣……”
李綏綏張口結舌:“全、全吃啦?不會弄死了吧?”
薊無憂聞言,絕望得眼淚花直冒:“嘔嘔……你良心不痛么……”
“你揩老子油時,良心又何在!”水雀嘴臉惡劣,捏着他下頜不松,不但不給他吐出來的機會,還輕搖幾下,彷彿這動作能加速藥丸入腹一般。
李綏綏默默看着,也不阻止,半晌才道:“一會你先去知會薊無雍,然後再去做一件事……”
她低聲交代幾句,又俯下身拍着薊無憂的面頰問了幾個問題,仔細叮囑一番,逼着他出聲應下,才對水雀點了點頭,後者起身,立馬又蹲下,解下薊無憂身上束綁綢球的緞帶,反剪其雙手纏繞數圈捆了個結實。
此舉自然是怕他走後,薊無憂犯渾對李綏綏不敬,只是這麼著,更顯薊無憂楚楚可憐弱小無助。
李綏綏幽幽道:“這要讓人撞見,我真是有理說不清了。”
水雀哼了哼鼻子:“……我儘快回來便是。”
他剛拉開門探頭觀望,卻發現院子裏多了一個人,秦恪當真去而復返,大抵在尋找他們的藏身之處,視線一交集,原本一雪前恥神清氣爽的水雀微覺那視線扎目,情緒一收,趕忙垂下頭,閃身飛速遁走。
見他慌慌張張門都未關,李綏綏怔忪盯着門口,大約也猜到什麼,下一秒果然見得秦恪只手負背跨進,兩人無語對視,又不約而同將視線移向地上被捆之人。
那葯一入胃,薊無憂便覺腹中火辣絞疼,眼帘上陣陣白光,頭暈至作嘔,連吐氣亦如熱浪,夾着痛苦難耐的呻.吟:“到底給我吃的什麼……為何更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這話說的,多叫人誤會,見着秦恪頃刻垮下臉來,李綏綏趕緊將綢球重新塞堵回去,凶道:“咬着,不準出聲。”
她又換上一派和善嘴臉,回身拖着秦恪的袖子在牆邊矮憑几上坐下,神色自若道:“別理他,小坐片刻,我腿有些發脹,給揉揉?”
秦恪面罩寒霜,掐着她腿上軟肉狠狠擰了一把:“給你機會好好解釋。”
李綏綏輕呼一聲,立馬拍開他的手,優雅錘着腿,不經心道:“古來宴無好宴啊,適才,忽然特饞炙羊肉,要不,一會筵席別吃了,我們偷偷溜去開小灶?”
見她胡扯向十萬八千里,秦恪瞳孔一分分縮緊,冷哼道:“不說?行,那現在走。”
李綏綏斜了眼已在痛苦抽搐的人,輕嘆道:“再等會,就快了。”
秦恪早瞧出薊無憂的不對勁,心頭烏雲壓頂,寒聲道:“今日是來吃喜酒,就算有什麼,你不能忍忍?”
李綏綏聳聳肩,懶洋洋反唇:“你別一副問罪的模樣,這回是江徐清捉弄薊二在先,就門口扎堆的伶人也是他的主意,這蠢貨還被坑着喝下大量迷情葯,總不能真不管他吧,就等會,等他大哥來了,我們把人交了就走。”
一提迷情葯,秦恪面上頓時黑如鍋底,甫知江徐清那點不純動機有多惡劣,他不知李綏綏要作何反擊,反正至此已是極度不痛快,亦不知是在惱誰。
李綏綏窺着他臉色,抬着一邊眉毛,儼乎其然道:“你們有親,此事也不教你為難,他想整我,我看你面子可以不計較,但,薊二犯下今日種種蠢行都少不了江徐清挑唆的功勞,他擔個後果收場,不算過分吧?”
李綏綏是什麼性子,她會看他面子不計較?
秦恪皺眉,看着眼前近日越發豐腴嬌艷的人,滿臉俱是毫不掩飾的懷疑。
李綏綏拉長調門,調侃道:“怎的,被我這般深明大義感動壞了?”
秦恪氣悶,涼涼道:“呵,我就看今日這太陽,還能回東邊去不。”
李綏綏輕輕啊了一聲,遂撫掌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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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諸位小可愛中秋快樂,幸福安康,良辰美景喜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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