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
同一時間,地球另一邊,地中海,海上游輪。
月光掩映,燈火霓虹,游輪中央一座人工雕刻的巍峨冰山栩栩如生,暗藍色燈光掩映下更顯魁岸壯觀。
正前方,純白燈光憑空打造出一扇恢弘精美的雕飾大門,像是引誘着人們前來窺探這背後的隱秘。
尹斐然披着厚外套,站在甲板上,內心毫無波動。
謝邀,世界頂尖奢侈時尚品牌,場景設置別出心裁,美輪美奐,菜很精緻,酒很齊全,還都是外頭有價無市的稀罕貨,大多數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見到這些。
下次不一定來,但看在砸了這麼多錢的份上,還是值五星好評。
但就是有一個問題——
泥馬到底是哪個傻缺想出來的,大冬天的要在游輪上舉辦慶功宴和走秀!
還是露天的!
他看了看展台上穿着輕薄靚麗步履從容的模特,再看了看展台下打扮考究正談笑風生的各時尚圈大咖,默默裹緊了自己的厚外套。
體會感很強,現在牙齒已經開始打顫了。
該說一句不愧是戰鬥種族嗎?
忽然呼嘯一聲大風刮過,零下的冷風裹挾着冰碴子,當麵糊了尹斐然一臉,凍得他腦殼發懵,胃部隱隱作痛。
尹斐然面無表情地抬手理了理被風吹得抓馬的頭髮。
…兒子,這裏風好大,我想回家。
走秀結束,慶功宴開始。
音樂剛響起來,幾米開外的菲爾斯撲上來迎面給了尹斐然一個大大的擁抱,抓着他轉圈。
“hey!Lucas,Didyouhaveagoodtime”
尹斐然乾笑:“yeah…yeah,ofcourse!”
要不是因為他需要到北歐採風找靈感順帶跟一個特效團隊接洽,他才不會離開自己溫暖的小窩大老遠跑來這天寒地凍的地方!
至於為什麼會來這個游輪…
上半年的時候他為了沖業績隨手為這場秀的主辦方貢獻了幾套design,最後奇迹般地被選中了。
在那之後沒多久他就接到了邀請函。
原本他是不想來的,但是菲爾斯一接到這個消息直接找上門把他從賓館裏拽了出來,一臉興奮地晃着他的肩。
“oh!friend!Ibelieveyoucandothat!”
……
最後沒辦法,只好來了。
其實他站在這裏半尷不尬的。
雖然一年前那套“山海經”主題禮服的確給他帶來了不少知名度,但是這個圈子是很講究資歷跟個人風格的辨識度的,現在的他還不夠格。
那些至今還在這個圈子中屹立不倒,宛如常青藤般存在的大師們,無一不有着強烈的個人風格作為招牌,做出了成百上千的設計,獲得了不計其數的大獎和榮譽。
儘管有無數後來者競相模仿他們的設計,但鮮少有人能夠擺脫這些人的陰影做出自己的風格。
他的那套“山海經”禮服之所以被承認就是因為它另闢蹊徑,開創了前所未有的獨特風格。
華美,瑰麗,詭譎,根源於華夏文明,融合了國畫手法和神話元素,在西方設計理念當道的國際舞台上闖出了一條血路。
這就是他的風格。
他,尹斐然,獨有的風格。
但說實話——
他永遠不想再回憶起自己當時設計那套禮服時的心情了…
“阿——嚏!”
尹斐然狠狠打了個噴嚏,拿紙巾捂着口鼻緩了會兒,腦袋裏那股暈眩感沒減輕反而還加重了。
有點想念家裏的暖被窩和薑湯了…
他向菲爾茲打了個招呼,以身體不適為由打算先回房間休息。
走到半途,被風吹得發僵的臉上開始升騰起熱意,但四肢卻依舊是冷冰冰的。
他強撐着走了幾步,最後還是不得不扶着牆。
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東倒西歪,腳步有些軟綿,像是踩不到實處。
——生病的時候腦袋裏會閃過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
他終於能體會到他兒子以前說的這話了。
尹斐然抓着扶手艱難地開始上樓,眼神恍惚,有些失神。
…每次小逸發燒的時候,他都在想些什麼呢?
啊,估計都不是什麼好事吧。
他這個當爹好像…從來沒有讓他省過心呢。
“叮鈴鈴——”
手機響了。
尹斐然強撐着精神摸出手機。
“喂——”
“斐然?”
“哦,啟碩啊,什麼事?”他輕咳了聲,清了清嗓子。
手機另一端的韓啟碩皺了皺眉:“怎麼了,不舒服嗎,感冒了?”
“哦,還好,剛剛在船上吹了點冷風,有點難受,現在打算回去吃點感冒藥。”
怕他擔心,尹斐然特意又加了一句:“明天沒有安排,我可以休息一整天。”
“休息完了,大概就好的差不多了。”
“哦…”聽他這麼說,韓啟碩也不好多問什麼,溫聲道:“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別太累了。”
“本來還想問你一下進度,不過看樣子你也沒這個精力,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用,我還在路上。”
尹斐然揉了揉太陽穴,強打精神:“剛好現在有時間說一下。”
花了大概五分鐘簡明扼要地說了現在的進度和目前遇到的問題,尹斐然長舒了口氣。
“這個進度很快啊,這樣算起來一個星期後你差不多就能回來了。”韓啟碩有點驚喜。
尹斐然哈哈笑了笑。
“不過我倒沒想到你會去看那個秀…”
他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沉默了一會才道:“斐然,看在這麼多年朋友上,你老實告訴我。”
“你真的沒有想在這個圈子裏繼續發展的打算嗎。”
尹斐然握着手機的手突然攥緊了,嘴角抿了抿:“…這幾年我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但是你一年前才剛設計出那套‘山海經’,現在不趁熱打鐵拓寬知名度再過幾年就真的來不及了!”對面的聲音突然激動了起來。
“而且以你的天賦…”韓啟碩頓了頓,語氣有些沮喪:“算了我不說了。”
尹斐然知道韓啟碩是為了他好,寬慰地笑了笑:“謝謝,不過我心裏有數。”
他安慰道:“你也知道的,很多時候一個設計者耗費大量精力設計一個滿意的作品后,總會進入一段倦怠期…有可能之後再也不能設計了也說不定。”
他背靠着牆,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而且你現在就算想讓我設計,我也設計不了啊。”
“…算了,你覺得有數就行。”
韓啟碩沉默了一會兒:“我只是不想你因為我的原因束縛了發展。”
“斐然,雖然我不清楚你為什麼要突然放棄繼續時裝設計,但請你之後一定要再慎重地考慮一下。”
他嘆息一聲:“現在不做點什麼可能之後都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
“你真的甘心…就一直這樣下去嗎。”
就一直這樣下去…
不一直這樣下去,還能怎樣呢?
眼前已經完全看不清東西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好燙,背靠着牆,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身體慢慢下滑,近在咫尺的房間現在看上去好像有千米遠。
“斐然…斐然?斐然!你怎麼了,說話啊!”
實際上,小逸前不久也剛問過他這個問題。
——這輩子就打算一直這樣了嗎?
不做出任何改變,一輩子窩在自己耗費了近十年才終於打造完畢的安全領域。
他知道自己是個不合格的父親。
他甚至不是個合格的成年人。
他知道他兒子是個很優秀的人,他的未來應該有更廣闊的路要走,而自己已經四十好幾了,不能再繼續拖他後腿。
他沒有給他一個好的童年,不能再繼續虧欠他的人生。
想法是挺美好的,但是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離了小逸,他甚至都不能一個人正常地生活下去。
“…如果你想重新找個人,我是不介意的,但前提是你們能好好過下去才行。”
尹斐然自暴自棄地閉上眼,有些煩躁地皺起眉。
重新找個人嗎?
說實話,十幾年前的他對這麼功利和物質的婚姻觀念不屑一顧。
在愛情上,他是一個極端的浪漫主義者和理想主義者。
他認為兩個人在一起就一定要有靈魂上的碰撞和衝擊。
認定了一個人,就要做好此生跟她一起走下去的準備。
他對父輩擅自決定婚姻的做法嗤之以鼻。
這可是未來要相伴一生的人!
就因為你們有交情,就可以這麼兒戲地決定我的婚姻嗎!
但現在,他好像有點理解他爸了。
看的東西多了,見識的經歷多了,回頭看看自己當年的婚姻,怎麼會這麼駁雜不堪。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童話。
年輕的他把自己的人生規劃地像是童話一樣美好。
但最終,他也過了童話的年齡。
曾經的誓言,終究散成了一地殘骸。
最後人到中年,他現在又剩下了什麼呢?
“斐然!斐然!”
誰?誰在叫我?
額頭上像是敷了什麼,冰冰涼涼的,感覺很舒服,手上的手機好像被抽走了。
“喂,韓啟碩是吧,我是程昱燼。”
“斐然他現在昏倒了…嗯,嗯。”
“你放心,我會叫醫生的,嗯,嗯,先掛了,之後再聯繫。”
這邊剛掛完電話,程昱燼立刻撥打了這艘游輪上的醫務電話。
“喂你好,是,是,有人發燒了,能儘快派人來嗎。”
程昱燼蹙着眉,手伸到額頭上探了探溫度:“現在人已經燒到三十八度以上了。”
“我不管你那邊是什麼安排,客人在船上出了問題,你們就有責任。”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麼,程昱燼眼神倏地變得危險,聲音冰冷:“三分鐘內,五樓VIP三號房,到了時間如果我沒看到人,你們自己看着辦。”
對面的接線人員聞言瞬間恭敬了許多,連聲答應。
這艘游輪五樓的VIP套房,是只有極少數的人才住得起的。
住在那裏的人非富即貴。
安排妥當一切事物,程昱燼剛想蹲下身把人攙進房間內,就對上了一雙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的眼睛。
那雙眼睛形狀極好看,瞳色稍淺,帶着些許棕色,就這麼直愣愣看着他,眼裏沒有焦距。
“斐然?”程昱燼愣了愣,蹲下身仔細打量他的臉。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嗎?”
“程…哥?”尹斐然喃喃道。
程昱燼皺了皺眉。
他能看出現在的尹斐然非常不正常,當務之急是先把他帶到房間裏。
但是他剛伸出手就頓住了。
毫無預兆的,那雙棕色眼睛裏突然盛滿了淚水,順着兩頰緩緩流下來,最後重重地滴到衣服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程昱燼愣愣地看着他,一時忘記了動作。
“程哥,程哥…”
記憶中一直充滿活力的清朗聲音此時聽上去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他重重咳嗽了幾聲,抬起頭,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哽咽道——
“我好難受啊…”
“你帶我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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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表白了,嗯!兩對都是!
悄咪咪小聲說:但是在不在一起還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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