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負
帝都，卡爾頓大酒店，寶格麗會廳。
大廳四角立着漢白玉制柱子，其上的麒麟紋路雕飾精美，地面牆壁盡數由大理石鋪制而成，黃金雕成的玉蘭花掩映在白石之間妖艷綻放，兩側的琉璃珠簾隨着人員的走動輕輕擺動，發出清脆的響聲。
來往眾人中，女士多着精製晚禮服，外披厚重大氅，個個妝容精緻，笑容端莊。
男士無一例外都穿正裝，端着酒往來於賓客中，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夏子豪站在大廳一個角落，看着眼前這無聊地想打哈欠。
好想回去打遊戲啊……
“子豪。”
夏子豪抬起頭，看到五米外一個二十齣頭的青年沖他招招手。
他艱難地開啟了腦內的人臉識別系統，花了將近十幾秒終於認出了來人是誰。
“博軒哥？”
“好久不見！”方博軒熟稔地拍拍夏子豪的肩。
“你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裏。”
“無聊嘛。”夏子豪打着哈哈想糊弄過去。
畢竟他還未成年，這種虛與委蛇的成人世界名利場關他什麼事。
如果可以，他甚至都不想來這兒。
但沒辦法，這個宴會是夏家牽頭舉辦的，他作為東道主之一，夏家的小輩，沒辦法推託。
通常而言，這種表面光鮮的場合最是暗藏玄機，萬一說錯了什麼話，他姐會活撕了他的。
一想到來之前，他姐拉着他耳提面命的那些話，夏子豪就有點欲哭無淚。
想他今年才高二，為什麼要承受這種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方博軒打量着他，調侃：“是被家裏人逼着過來的吧。”
夏子軒忙不迭點頭。
“唉，我也是。”方博軒喝了口酒，開始抱怨：“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來這兒。”
“但我家老爺子不準。”
這個宴會上幾乎聚集了整個帝都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裏端出的任意一杯酒，席間的任何一番話，都會對未來帝都的局勢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
夏子豪全程附和着方博軒的話，自己不敢亂起什麼話題。
本來他想着就跟方博軒在這嘮嗑嘮到結束挺好的。
沒想到他兩拚命降低存在感，擱這角落嘮着嘮着，越來越多的人莫名其妙地聚到了他們身邊。
——都是些年齡相仿的官家和富家子弟。
這些人被夏子豪勉強分成了三類。
叫得出名字的；眼熟卻叫不出名字的；眼都不熟的。
“記住，多聽，少說。”
“不要為了一時逞強輕易向別人許諾，也別傻乎乎地給別人當刀使。”
……
來之前他姐對他說的話還歷歷在目，夏子豪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總覺得哪個都不懷好意。
“那個…子豪？”
“啊？”夏子豪抬起頭，眼前的人屬於“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那一類的。
“怎麼了？”
來人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抬手指了指對面，表情有些複雜。
“對面那人是你的，嗯…”對方遲疑了會兒：“表兄嗎？”
“表兄？哪個表兄？”
不怪夏子豪茫然，畢竟他表兄多到都可以組一個足球隊了。
夏子豪順着那人指示的方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目標。
相比他們全都西裝革履，從頭到腳領結皮鞋整套齊備，這人穿得就隨意了一些。
黑色長款風衣，內搭白色襯衫西裝褲，雖是休閑風但架不住穿的人身材挺拔氣質沉穩，一張俊美異常的臉上掛着溫文爾雅的微笑，看上去風度翩翩溫文爾雅，不會給人不莊重之感。
看清楚那張臉之後，夏子豪倒吸口涼氣，信誓旦旦：“這人絕不可能是我表兄。”
“我表兄里沒長這麼帥的！”
“不是！”提問的人突然卡殼了，支吾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他…不是你表兄嗎？”
他看着夏子豪迷茫的臉，一時焦急提高了音量：“就是幾年前突然離開帝都的那個！”
“我靠！”
夏子豪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方博軒突然虎軀一震，下意識爆了個粗口。
“程陌！”
“這傢伙怎麼突然回來了！”
……
隨着他一聲驚叫，他們周邊那一圈人都開始窸窸窣窣起來，就像一顆石子砸進了原本平靜的池塘盪起陣陣漣漪。
夏子豪想起來了。
這人的確是他表兄。
“程陌哥！！”
夏子豪瞬間撇下了身後一干人，像是乳燕還巢一般大踏步飛奔過去，嘴上的傻笑都要咧到耳後根去了。
“你回來啦！”
他這一嗓子喊出來，不僅是之前在說小話的人面色開始難看了起來，就連周圍原本還在正常社交的其他人也看了過來，神色各異。
一下子被矚目，那人臉上卻沒有一點窘態，只是或許沒想到站在這種角落還會被人注意到，被叫出名字之後還愣了愣。
程陌皺着眉分辨了一下來人，依稀能看出小時候的模樣。
“子豪？”
“對對對是我！”
夏子豪點頭如啄米，欣喜之色溢於言表：“好久不見，程陌哥。”
“你什麼時候回帝都的，我怎麼不知道！”
程陌上下打量着這個許久未見的表弟，微笑：“剛回來，只來得及見見外公他們。”
——見完就被拉到這個宴會上當背景班了。
“哦哦，”夏子豪囫圇點了點頭，熱切道：“這次回來待多久啊！”
他頓了頓，一下子拔高了音量，興奮道：“還是說你這次回來后就待這裏不走了？”
夏子豪倒是高興了，卻沒看到身後一群人臉色都變了幾變。
青轉黑轉紅轉青。
精彩紛呈。
程陌不着痕迹地將在場眾人的臉色盡收眼底，輕笑一聲：“不，過完年就回去了。”
“哦…”夏子豪頓時耷拉了下來，語氣遺憾。
不過這點遺憾頓時被他拋到了腦後。
“程陌哥，你戰地5玩了嗎！”
“玩了。”
“通關了嗎？！”
“嗯。”
他回答的輕描淡寫，但夏子豪眼睛卻“噌”地一下亮了起來。
“哥你地鐵那段，就是市政廳那裏怎麼通關的？！我已經卡五個月了還沒打下來！”
“打了五個月還沒打下來？”
程陌毫不客氣地開始奚落：“你水平什麼時候退化成這樣了。”
“哎呀！哥！”夏子豪漲紅了臉，扯着程陌胳膊死命搖：“我A點B點打了個遍，換了好幾輪隊友全團滅了！”
“你快告訴我怎麼打怎麼打！”
程陌被晃得沒辦法：“你別搖你別搖。”
他倒是不暈，但有人會暈。
“你是進攻方吧。”
“嗯。”
“打到哪個位置了？”
“最高記錄是把目標B偷掉，但是沖不出地鐵。”
“穿插迂迴加封煙。”
“藉著煙霧遮掩直接衝進市政廳。”程陌理了理領口，悠然道：“然後借市政廳攻守兼備的地形把回防的軍隊耗死在那裏。”
“不過這中間過程很漫長，你要做好準備。”
夏子豪聽完皺着眉自己琢磨了一下，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誒，哥，待會兒這裏結束后，我姐那邊還有一個小聚會，你去嗎？”
“你跟那些人都認識的！小時候我們經常湊在一起玩遊戲！”
“這麼久沒見了剛好打個招呼！”
“你如果去的話，剛好我再叫一幫人直接把這關過了！”
夏子豪興奮地一拍大腿，突然覺得這種枯燥無聊的宴會還是有點用的嘛，起碼人多！
他這話一出，身後做了老半天思想建設終於鼓起勇氣打算過來打個招呼的一幫人又雙叒叕停止了腳步。
程陌無語地看着他弟傻樂的臉，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孩子，長點心吧。
沒看到你身後這麼多人臉都綠了嗎？
“我就不去了。”程陌笑着擺擺手：“待會兒還要去見大外公和舅舅。”
“哦···”夏子豪頓時蔫了，覺得接下來的時光毫無樂趣。
“不過跟老朋友打個招呼還是很有必要的。”程陌越過夏子豪走向他身後那片人群，一雙狐狸眼微微眯起。
“畢竟這麼久沒見了……”
他順手拿過一旁桌上的紅酒，率先沖離他最近的方博軒舉了舉杯，微笑。
“好久不見，方博軒。”
方博軒看着程陌這張微笑的臉，背上汗毛倒立，早就被他拋到犄角旮旯里好多年沒發作過的心理陰影又冒了出來。
他現在光是看着程陌手裏這杯猩紅的紅酒，都覺得直犯噁心。
很多年以前，他曾經因為別人的挑撥，特意找過程陌的茬。
然後他發誓，再找這個人的茬，他是狗。
十年前的一次宴會上，他十一歲，程陌才八歲。
大人在隔壁的會議廳談事，小孩們就在一旁的娛樂休閑區玩遊戲吃零食，周圍有專門的的服務人員看護，基本上不會出什麼問題。
因為那時候還小，認知有限，再加上受到有心人的教唆，方博軒有段時間一看到作為私生子之子的程陌跟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就來氣。
於是，他趁着程陌在挑食物的時候，走上去一把掀翻了他的餐盤，惡聲惡氣：“你知道你吃的是什麼嗎！”
“5A級神戶牛肉的刺身，還是霜降！”
“把你賣了你都吃不起這個！”
……
“這東西只有我們才配吃，你這個小雜種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裏？”
他上下打量着程陌，眼神嫌棄：“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果然跟你那私生子的爹一個德行，都這麼沒教養！”
在他身後，有不少人在圍觀這場鬧劇。
一些人捂着嘴輕笑，眼神鄙夷；還有一些人就跟沒看到一樣，漠然以對。
方博軒高昂着頭，指着地上的殘渣。
“喏，你要吃你就吃地上的吧，桌上這些都是我的。”
這麼說著，他一把將桌上還完好的牛肉刺身都夾走，趾高氣昂地走回了他們的小團體中，像是鬥勝的公雞，徒留程陌一個人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當天晚上，他們還想將程陌騙去玩一個遊戲——他們這個小團體內部自己發明的整人小遊戲。
基本模式是飛鏢、骰子、撲克、手游…任選其一，贏家可以指定輸家任意做一件事。
經過中午的事，他們一致認為這小孩是個沒什麼脾氣的軟柿子，任由他們揉捏搓扁、
大人們的誇讚不過都是看着人家長輩的面子才說的場面話而已。
原本他們想着嚇唬嚇唬立個下馬威，讓小傢伙認識到這個地盤上該聽誰的就夠了。
畢竟萬一逼得太過，逼到哭着喊媽媽，這場面就太難看了，大人那邊不好交代。
最後的確是被逼到哭着喊媽媽了。
不過不是程陌，而是他們自己。
方博軒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竟然在引以為傲的猜牌遊戲上輸給了一個八歲小孩。
他更忘不了之後程陌對他提出的懲罰。
“方哥哥既然這麼喜歡吃牛肉刺身，要不然懲罰就叫服務員小姐姐把整個酒店的牛肉刺身都給哥哥吧，剛好可以一次吃個痛快。”
粉雕玉琢的小孩坐在桌面上，晃蕩着小短腿，手上十指翻轉，還在玩着牌。
看到方博軒驚懼的眼神，他露出一顆虎牙，笑得格外燦爛：“不用謝我，方，哥，哥。”
吃了將近一個小時，好不容易塞到一半，胃快被撐爆了，方博軒剛想使眼色讓一個人出來給他個台階下，程陌就走到了他身旁，托着腮，悠悠閑閑地看着他。
“其實我中午也沒想吃這玩意兒的，畢竟看上去就沒熟，媽媽之前交代過我不能吃生的東西，容易吃壞肚子。”
“方哥哥中午一定也是知道這點才特意把我手上的肉打翻的吧。”程陌嘻嘻笑着，看上去人畜無害。
方博軒：“？？”
什麼玩意兒？他怎麼不知道？
“你知道嗎方哥哥，我剛才特意查了查，大多數生牛肉裏面可能含有牛帶絛蟲卵。聽說這玩意兒最長能長到72英尺呢。”
怕他沒概念，小孩還特地比了個手勢：“72英尺大概是二十一米呢，有十幾個哥哥你這麼大呢。”
“肉上的卵被吃進去三個月後，它就會長成粘粘的，乳黃色的帶子，在你的小腸里蠕動着。”
程陌稚嫩的臉龐湊近他，聲音放低，眼神玩味：“再慢慢抵達你的胃，大腸，甚至食道……”
“方哥哥，”程陌歪了歪頭，一臉天真：“你說這東西能長這麼長，它最後會不會再從嘴裏長出來啊。”
“就比如吃着吃着，突然咬出了一個黃黃的帶狀物體…”
“嘔——”
方博弈終於被噁心地受不了，連最近的衛生間都來不及跑，直接在大庭廣眾下當場吐了出來，一地狼藉。
胃囊里一片翻騰，連中午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恍惚間，他只看得到周圍或嫌惡或嘲笑或恐懼的眼神。
還有——
近在咫尺，全程連微笑表情都沒變過的小孩。
“其實吧，方哥哥，我是真的很感謝你中午把我的牛肉打翻。”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臉一半埋在燈光的陰影里，表情天真又頑劣，像是某個遊戲人間的惡童。
“但你說的那些話真是太難聽了，我真的…”
男孩緩緩收了笑容，再睜開眼時，眼神變得殘酷又冷厲，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很不喜歡。”
……
從那之後，他至少一年沒吃過肉，兩年看見帶血的肉就犯噁心，三年看到神戶牛肉就犯PTSD。
“好久不見，程陌。”方博軒深吸了口氣，好不容易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程陌沖他點了點頭，只停留了一會兒就越過了他去，讓方博軒心裏鬆了好大一口氣。
也是，畢竟他身後這幫人里，當年做的比自己過分的大有人在。
夏子豪看着他哥微笑地穿梭在人群中，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不僅能叫出每個人的名字，還清楚地知道對方的喜好和動態。
明明這麼久沒見了，感覺就跟相處很多年的老友差不多。
夏子豪心中嘖嘖稱嘆。
不愧是他哥！
連他古板正經的爺爺當年都稱讚他哥日後必成大器！
……
“你竟然還這樣一個弟弟，這種環境裏沒養歪真是不容易。”
程陌聽到這聲音輕笑了聲，又用手整了整領口。
“現在還暈嗎？”
另一邊，尹逸揉着太陽穴，看着手機上傳來的畫面：“不暈了。”
他本來就有點暈3D，受不了高頻率和大幅度的畫面晃動。
剛剛程陌被夏子豪拉着晃的時候，手機上傳來的畫面直接轉得他腦子發矇。
程陌抬手輕輕扶着領口調整位置，抬頭看着眼前這金碧輝煌極盡奢華的名利場。
“小叔叔，你小時候被欺負過嗎。”
尹逸聽到這個問題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嘴角微勾。
“沒有。”
“我有。”
“嗯。”
尹逸聽到這個回答一點都不意外，輕描淡寫應了句，閑閑托着腮。
“所以…那些人現在怎麼樣了。”
程陌笑了笑，眼裏的墨色濃重的化不開。
“基本上都付出應有的代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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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得及五一發出來···【哭o(╥﹏╥)o】
算了，就再祝一次吧。
祝大家五一快樂！(*^▽^*)
【遲來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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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這部分有bug，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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