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端羹婢女
慶安十一年,孟夏。
盛日的驕陽如焰般灼人,將枝葉曬得發蔫。再透過葉隙灑落下去,映了滿地斑駁。
陣陣蟬鳴擾人,正在廊中乘着涼的宮人身形一頓。
“叮——”
【已選中寄體】
冰冷而死板的機械音自腦海中傳來,孟秋掌控這副身子后,當即便接收了寄體的記憶。好半晌,她倚在廊柱上算算時間,自言自語道,“時間線又往後拉了許多啊……”
“如秋,你還在那兒偷閑?”不遠處忽而傳來一聲喊,“殿下傳膳。”
孟秋當即直起身,一面朝殿裏走去,一面應着,“我這就來了。”
…………
公元974年,明昭帝登基。
明昭帝幼而喪母,長而弒父。為君七十一載,虐政而善政,為燕朝奠定一百三十六年安穩盛世。平內亂、鎮外患,在政期間滿朝清廉,民和年稔。
又因不知名緣故,當前時空出現縫隙,以至已死之人借屍還魂、後世之人亂入此處、尋常之人如得神助,諸如此類。其中不乏狼子野心者,意圖篡改史實。
故,「歷史維護糾正」系統選定宿主前來處理。
孟秋正是眾多宿主中的一個。
主線任務為護送明昭帝登基,支線則是阻止既定歷史被更改。若明昭帝有難,系統便會加以提示。可更有諸多限制,致使孟秋不可親自傷害人命,唯有間接達成目的。若非她在寄體身死後可以轉入另一寄體中,這任務怕是至死也完不成。
她在這個世界輾轉三年,跨越十幾載的時間線,為的是明昭帝如同史書上那般,一毫不差的統治天下。
可明昭帝這時才不過位及太子,離十七歲的生辰都還有六個月。
想着這檔子事,在進殿時,孟秋險些迎面撞在門框上。殿裏傳來一聲笑,她循聲看去。
正堂中的食桌旁坐着個少年郎君,正是年少時的明昭帝。明昭帝名喚燕承南,而他身旁的則是太子侍讀,乃左丞嫡長子,亦是他的表兄,庄溫瑜。笑話孟秋的就是這人。
少年郎瞧着約是束髮的年歲,身着朱明衣,紅紗裳、紅紗里,更襯得他面若傅粉。他長眉如黛、薄唇點朱,本就是個風流多情的容貌,偏生還有雙生來含笑的眼眸,只輕抬眼睫,便艷色絕世般,惹的人回不過神來。
與他這般儀錶格不相入的,是他通身的清正端肅。
孟秋不曾再多看,跟着前面的宮婢將珍饈美饌端進殿中,再自端盤裏挪到食桌上,仔細擺好。
“殿下,時辰不早,臣就先行回去了。”正事談罷,庄溫瑜與他告退。
燕承南便道,“既已耽擱到這個時候,雲卿不如留下用膳。”
“不好不好,”庄溫瑜擺手相拒,“臣怎好與殿下同席?此舉大為不妥,若教先生看見又該說教我一頓。”
清楚他有意得自個兒一聲答允,燕承南不禁笑着順了他的意,“先生問起,你便講是本宮所說。”
“那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他當即笑吟吟的落座。又隨手一點,支使孟秋道,“去添副用具來。”
“喏。”孟秋行禮應下。
她折身回到東廚里,拿好碗筷,復又踏進殿中。
將物什擱好,孟秋就勢為庄溫瑜布着菜,也便於聽他們說話。哪知剛過不久,她見宮婢為燕承南夾了些酥骨魚,腦中系統提示音驟然響起。
“叮——”
這菜有問題。
“殿下。”孟秋輕車熟路的攔住燕承南,“鯉魚刺多,不如婢子為您剔了?”
狀似不經意的將那個瓷碟端來,她用箸尖撥弄幾下,又乍然驚呼一聲,“呀!這是什麼東西!”
“怎的了?”燕承南眉頭輕皺,“大驚小怪的作甚。”
孟秋連忙屈膝行禮,滿面驚慌道,“婢子……婢子好像是見着附子了。”
話音落下,那為燕承南布菜的宮婢便倏地面無血色,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附子?那可是劇毒之物。”庄溫瑜也皺起眉,站起身看向碟中,“你可曾看清楚了?”
燕承南卻垂眸去看孟秋。
“婢子……”
“你認得附子?”打斷她話音,燕承南一面揮手遣侍從去請太醫,一面吩咐她道,“挑出來給我看看。”
她起身將瓷碟擱在食桌上,復又跪好。
“殿下恕罪。”孟秋本就是胡亂尋的說辭,哪裏能真找到。可她雖不比燕承南,圓個謊還是輕而易舉的,遂,鄭重其事道,“婢子乃隨口說出的,還請殿下恕罪。”
庄溫瑜一時反應不及,“……什麼?”
“繼續說。”燕承南面不改色。
“婢子的父兄本也是郎中,無奈家道中落,才使得婢子賣身入宮。”孟秋先將寄體的家世講清楚,繼而,不疾不徐的回答他,“故而認得附子。酥骨魚中的確有不對之處,只是婢子才疏學淺,講不清楚,只好說是附子。婢子所言是真是假,殿下且等太醫來后,一探便知。”
“那你為何這時才說?”庄溫瑜又問。
孟秋答得理直氣壯,“自然是因為婢子才發覺。”
惹得庄溫瑜竟是無話可說。
“旁的不論,”燕承南轉而問她,“你是從何得知本宮不喜腥膻?方才含香——”他看了眼仍跪着的宮婢,“她布菜時,你便頻頻側目。待此道酥骨魚入碟,你又提及剔刺,是何緣故?”
她佯裝茫然,“或許是婢子碰巧了?”
燕承南聞言便輕嗤着笑道,“伶牙俐齒。”
不消多久,那侍從便領着個兩鬢如霜的老爺子進了殿中。老爺子乃是吳太醫,還帶了兩個醫工背着藥箱,跟隨在他身後。吳太醫朝燕承南拱手行禮,口中喚道,“殿下。”
“無需多禮。”他起身虛扶起吳太醫,又將此前的事兒意簡言駭的講了,遂道,“既說有異,或是附子這等毒物,本宮心下不安,便請吳老前來一看。”
吳太醫聞言,便瞧了眼孟秋。
應下燕承南后,吳太醫始拿銀針試毒,然,毫無反應。他倒也不急,慢吞吞的端過那碟子酥骨魚,看、嗅、嘗、辨,終了,擱下瓷碟。
“如何?”庄溫瑜問道。
“並非附子。”吳太醫捋了捋長須,與燕承南作揖回話,“殿下,酥骨魚中的確有異。此乃鉤吻,辛微苦,有大毒。”
燕承南不曾聽聞過,“鉤吻?”
“便是此物了。”吳太醫拿着銀箸,在那碟菜肴里挑挑揀揀,夾出個蔫巴的嫩葉,小小一片兒,如同芫荽似的,擱在食桌上指着它道,“此物有個俗稱:斷腸草。”
他又問,“常人可否認出?”
“否。”聞言后,吳太醫當即道,“不論附子、鉤吻,抑或信石,諸如此類,非醫者斷然不知。”
孟秋察覺燕承南再度看向她,心尖兒一顫。
殿中宮人跪了大片,以那布菜的宮婢最為狼狽,在吳太醫說罷后,險些癱軟在地上。相較於安分跪着的孟秋,她倒是不甚惹眼。偏生燕承南對她點了名。
“如秋。”他記性好,東宮裏大多人的名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無一疏漏。
被他喚過後,孟秋提心弔膽的應聲,“是。”
“莫再待在膳房裏了,”燕承南慢條斯理的吩咐下去,“調來本宮身邊伺候。”
“……喏。”她心慌里摻着幾分意料之中。
依着燕承南的性子,這怕是對她起疑了。也是,那般心細如麻的人,若毫無知覺才顯得奇怪。她思及系統一再提及,讓她務必維持人設的規定,忍不住頭疼。
儘管是夏日,這麼一通折騰,飯菜也涼了大半,燕承南無意再用膳,便吩咐宮人都撤下去。又讓孟秋即可去收拾東西,今兒便搬來東宮裏。
她愕然,“……婢子是否要和內官監講一聲?”
“不必,你只管照本宮說的做就是。”燕承南瞥她,“調換個人手罷了,若有人問起,你還不曉得怎麼答么?”
孟秋聽命去收拾東西。
那面,庄溫瑜也與燕承南告退了。
“殿下,”他臨走前,還是沒忍住,“此婢着實可疑,您若有心防備,尋個人看着就是了,何必調到身邊來?屆時她若有害人之心,豈不是……”庄溫瑜沒再往下說。
“雲卿錯了。”燕承南低笑一聲,在殿前負手而立,眺目看向院中。和風撫過衣擺,愈顯他身姿如松似鶴,儘管年少,卻已是風骨凜然,“倘若她有心害我,今日何必多此一舉?不論她對此事是否知情,只看那幕後人是否有動作,你我心中自然一清二楚。”
庄溫瑜先是笑,復又拱手行禮,“殿下所言甚是,雲卿受教。”
兩人話罷,庄溫瑜自行離開,燕承南卻喚來侍從。
東宮如似朝廷,雖不比它完善,可不該少的亦是分毫不差。皇宮之中備有禁軍,東宮裏也有兵衛。兵衛之首則由左春坊管事擔任。
此人名喚宣柏,乃是宣老將軍嫡長孫。
“去與宣柏說,”他眉眼間仍有些青澀,還有些少年人獨有的朝氣,言行舉止卻已然穩重,“將那個叫做如秋的宮婢查清楚,半點兒都不許疏漏。”
侍從躬身應下,“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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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前十五章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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