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端金絲雀 成凰亦可期
從華亭上京路上,有一處道觀,素有美名,卻曰“無名”。觀中有百年扶桑,文竹成林,風景雅緻,慕名而來觀景者絡繹不絕。再者觀主樊玄子頗具慧名,往來求學論道者不在少數。是也,“無名”觀通常熱鬧非常。于山路左右販夫走卒成行,稍大空地之處皆建有茶寮,道家中庸之地竟是一片繁華。細想來,多少有些許可笑。
兩月前蔡熠一家慕名而來,上了道觀求見樊玄子,想為雲英求個福名,大些了好來寄名求學。誰曾想,樊玄子無空得見,蔡熠大失所望之下,只好帶着妻女遊覽風景。
行至竹林深處,塵囂漸遠,悠悠琴聲若隱若現。雲英似乎對那琴聲很感興趣,琴聲現則笑,琴聲隱則鬧,愛女心切的蔡大人當然不會弗了雲英之意,於是領着蔡夫人循聲而去。
穿過竹林,一間竹屋突現眼前。籬笆砌的小院裏有一株未開花的桂樹、三盆君子蘭、一方石桌和四方石墩。一位着灰色直裰的老年道士坐着撫琴,一位着乳白襕衫外套緋紅半背的男人立於桂樹前似乎在尋找樹上有無花苞或者爬蟲。
雲英手舞足蹈地挪動着,奮力將小腦袋探出頭蓋,大眼睛瞪得賊大,這畫面打破了天地之間原本只應有一樹一琴兩人的平衡,撫琴人指尖微變,引得那男子轉過身,黑底金邊腰帶上的琉璃珠在陽光的折射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讓人不能直視。
蔡熠心道:“此人着半背,卻穿紅,腰佩珠玉,是位大人?”
但聽那人對着撫琴人說道:“道長,亂了一音,是考驗王某聽力乎?”帶着淺笑的眼睛在話音落下之時,瞟見了不速之客,放肆了笑意:
“原來只是有客來,便擾了你的心神,難得難得啊。竟是何友人?”
撫琴人停了琴聲:“老道也想問問,來者何方友人?”
蔡熠自知擾了他人雅興,便作了揖要解釋,還未開口就聽見一陣響動,原來是雲英掙扎的動作太大,腳踝上的銀鈴鐺清脆作響。蔡夫人赧笑,微微欠身,便轉着身體安撫莫名躁動的女兒。
蔡熠方解釋道:“學生蔡熠,上觀為小女求福寄名,以期來日求學於觀主。得小童告知觀主不在觀內便攜妻兒四下遊覽,於竹林為琴聲所引,打擾二位雅興,實乃不該,還請勿怪。”
聞言,官人模樣的中年男人坐下飲茶,道骨仙風的老道接過話:“無妨,適才見令嬡眼神靈動,心下歡喜方才亂了一音,是老道修行未至,與人無怨。老道便是這無名觀不成器的觀主樊玄子,相逢便是有緣,不如坐下小飲一杯。”蔡熠也不推辭,介紹了柳氏,便招呼了妻子坐下。
“被小兒亂了心性,道長確實不成器。”說話人語氣誇張,字字含笑,眉眼卻未見開。衣襟稍顯凌亂,要不是那張一臉威嚴的臉,和那琉璃玉,蔡熠必然揣測這是哪裏來的潑皮。
蔡熠猜不準此人來頭,不好直接接話,便向樊玄子討教:“觀主,這位是?”
不等樊玄子開口,那人便道:“無名觀中名無名。”
顯然這是不希望蔡熠深究。
蔡熠舉杯接道:“甚好,相逢一杯為絲竹,請。”飲完,三人相視而笑。
一番寒暄之後,樊玄子便不去管蔡熠,轉而看向雲英:“令嬡靈秀,老道心下喜歡。只是不知大人還看得上我這不成器的觀主乎?”蔡熠聽得樊玄子對雲英青睞有加心中自是高興,臉上笑意難掩。
既然女兒要拜師,那自然要報家門。
“學生秀州蔡熠,此去京城出任京官。小女小字雲英剛過周歲,承蒙觀主不棄,實乃小女之福,由父代謝之。”
樊玄子等蔡熠說完擺了擺手:“老道真心喜愛令嬡,就不必這些虛禮了。來來來,讓為師好好瞧瞧。”
樊玄子從蔡夫人手中接過雲英細細瞧來,臉上變了幾變。瞧得蔡熠心驚膽顫。終於,樊玄子眉心頓開,大笑着將小雲英還與蔡夫人。
蔡熠急忙問道:“道長,小女面像可有不妥?”
樊玄子立刻搖頭:“適才我已說過,小娘子靈秀萬分,頗具慧根,若能拜我門下,是老道之福。”
蔡熠正要再問,便聽那官人說:“蔡小娘子,確是好相貌,如此標誌的女娃跟你這道士出家可就可惜萬分了,不如跟着我,說不定將來飛入皇宮為妃為嬪豈不甚好?”
樊玄子眯着眼睛斜了那官人一眼:“你,欺我嘴笨,就會拿話揶揄我,待得雲英長大,定是能說會道,也教你嘗嘗這被人揶揄的滋味。你這些俗語以後少在我徒兒面前說,莫教壞了去。”
那官人哈哈一笑:“在你道家無為地界說名利確實是唐突了。莫要見笑。”
樊玄子並不理會,幾人坐而論道、品茗,不甚快哉。不覺日已當空,蔡熠起身告辭。
無名官人突然問道:“蔡大人,此番出任京官,是受哪位大人舉薦?”
但見問話人臉上早已不見之前的雲淡風輕,而是與其匹配的威嚴,雙目如炬教人不敢拒絕:“蔡確,蔡院士。學兄可識得?”
“有蔡院士護着,蔡大人步步高升了。”說話者表情嚴肅,不似奉承,語氣三分諷刺,聽不出玩笑意味,當真如此失禮?
實在有失讀書人的分寸。蔡熠心頭疑惑也不能發作,依舊作揖告辭。
待得蔡熠一家離去,那觀主一臉不解:“王相公為何不願示之真身?臨了那話還酸不似酸,倒有些諷刺。我觀那蔡熠是個坦蕩之人,言談間也頗具才華,當為可用之材。相公何故如此?”
無名官人不答反問:“我倒是很想知道觀主適才為那小娘子看相的結果,觀主神情變了幾變,連那蔡熠都看出來了,還請觀主不要再拿那話來搪塞我。”
樊玄子尷尬地笑了兩聲,端起茶杯就飲,那官人也不再開口,只是微笑着看着樊玄子,樊玄子知道躲不過去了,只得放下茶杯,指彈琴弦,三兩成調,緩緩說與他口中的王相公。
入夜,無名觀內,王相公廂房,宣德門事件后,大家雖然表現出了偏袒他的意願,但他知道,兩人之間那條若有若無的間隙是真實存在的,而拉開那個間隙的,就是那幾個人。
一道精光從王相公的眼睛裏飛閃而出,空空的棋盤上落下了一枚黑子,一盤棋,開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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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主終於上場,不過很快就會消失的,畢竟這卷他爹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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