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
第六章
周一。
當第一縷陽光落到枕間,沈又又就醒了過來。
從枕下摸出小靈通看了一眼,屏幕上“回來了,晚安”一字排開,像一朵朵盛開的花,她莫名笑了下,等意識到自己在傻笑,忙放下小靈通,趿拉着拖鞋去衛生間。
擠好牙膏,牙刷是粉色的,刷到一半莫名想起門口的粉色珍珠鞋。
貓着腰出去,廚房的油煙機開得“轟轟轟”響,門閉着,陳秀娟披着圍裙在裏面忙活。
她像做賊一樣卷了鞋子回來——
萬幸,陳秀娟沒發現。
沈又又用膠袋裝了放進書包,連試卷、課本一起將整個書包撐得鼓鼓囊囊的。
牙膏散了一點在水池。
打開水龍頭,水“嘩啦嘩啦”往下沖,泡沫打着旋消失了,沈又又就着清水洗了把臉,抬起頭。
鏡子裏照出一張神采奕奕的臉。
及肩發,發質極好,烏溜溜垂下來,襯得皮膚越加白,水豆腐一般。眼睛極大,瞳仁是棕色的,映着鏡前燈,有種迷離碎影似的光感。她拿了根黑皮筋,利落地扎了個高馬尾,晃晃腦袋,馬尾盪了盪,像兔子的尾巴。
而後,像不太滿意似的,用金色的細長卡子將劉海別到一邊——
鏡子裏的臉頓時就滿得像十五的月亮了。
沈又又扁了扁嘴,最後,還是將卡子取下來,用小梳子小心翼翼地梳了梳劉海,再用濕毛巾壓了壓、確保它不會隨風亂開叉,才出了衛生間。
陳秀娟風風火火地拿着包出門,邊出門邊交代:
“又又,錢放桌上了,衣服周末拿回來洗,別像這次一樣自己在學校洗完了,有事給打媽媽電話,啊?”
“知道了,媽!”
沈又又坐到桌邊。
白粥溫度恰到好處,蘿蔔丁爽口,溏心蛋一口咬下去,有濃濃的溏心流出來,她高興地眯起了眼睛。
吃完,穿上帆布鞋,背上書包出門,到校門口時還不到七點。
顧明真像根瘦竹竿一樣杵在校門口,見她來,上躥下跳似的招手:
“又又,早安!”
“真真,早啊。”
沈又又過去,抿嘴朝她笑。
顧明真上下打量了眼她,突然問:
“又又,你遇到什麼好事了?”
“沒有啊。”
沈又又軟軟地否認,眼睛卻同時彎成了一彎月牙兒。
“不,不對,肯定有什麼事。”
在顧明真眼裏,她這好朋友一直將自己藏在灰撲撲的窗帘布后,今天,窗帘布被揭開了一個角,有陽光照進來,使得她眼睛格外晶瑩,皮膚格外通透——不過,看了會還是看不出:“算了,走吧。”
兩人手拉手進學校。
高三教學樓在最後一棟,途中要經過高一、高二教學樓。
彎彎曲曲的林蔭道,兩旁植滿了高大的香樟樹,教學樓的白牆紅瓦透過枝枝蔓蔓露出一角。
沈又又走在林蔭道上,只覺得草是綠的,風是輕的,連陽光都格外溫柔。
她步伐輕快。
顧明真又看了她幾眼,心想今天這姑娘未免太活潑了,臉頰都粉撲撲的,正要開口,目光往前一掃,突然“咦”了一聲:“季遠?”
沈又又心一跳,下意識隨她看去。
林蔭道右邊,綠色草坪延展出去,是高二教學樓的側面。
白色的牆壁,一條鵝卵石徑前,站着一對男女。
女孩穿一身夏季校服,腰肢纖細,小腿細長,她捧着盒巧克力,正仰頭與一個少年說話。
那少年穿着再普通不過的藍白校服,個高腿長,一隻手插兜,站姿有種漫不經心的好看。兩人在那聊天,少年不知說了什麼,女孩就笑了笑,側過來的臉頰上笑渦閃現,有種羞澀的動人。
他們倆挨得…有點近。
沈又又眨了眨眼睛,陽光落到眼睛裏有些刺眼。
“那不是高二(5)班的蔚蘭?她這是要跟季遠告白?!艹艹艹!送巧克力了!又又,快看快看!”
顧明真興奮地拍着她的肩膀。
沈又又被拍得傾了下,目之所及,女孩幾乎是用飛的速度將巧克力塞到季遠手裏,她紅着臉像小鹿一樣跑走了。
一群男生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哄着圍住季遠,幾人一塊往前走。
聲音遠遠地傳來:
“遠哥,是高二的蔚蘭噯,怎麼不答應?”
“數數看,都有多少個了,十個還是十二個……你隨便挑一個答應也好啊!”
“滾。”
“雷子,你以為遠哥是你啊,咱遠哥可挑着呢,蔚蘭還是有點一般了……”
沈又又想起女孩跑起時的姿態,裙擺飛揚,羞澀得像朵含苞欲放的花,也想起了男孩嘴角熟悉的笑,帶一點懶洋洋,像是逗弄。
顧明真走了過來:
“話說最近BBS上因為季遠,都快腥風血雨了,版主封貼都來不及,好幾個大膽點的女生都放話說,要追季遠呢……”
“噯,你說季遠這長相,他爸媽得長什麼樣?”
“…不知道。”
沈又又慢吞吞地。
顧明真說:“得有點混血吧?眼窩賊深,有一回我經過,季遠恰好抬頭,眼皮那麼一撩,還沒怎麼樣呢,我心就‘噗通噗通’的了,賊深情。也難怪那些女生那麼瘋。”
沈又又看着顧明真緋紅的臉頰,遠處,高高瘦瘦的少年被人群簇擁着消失在了轉角。
耳邊傳來的聲音有些失真:
“……不過你別看季遠人懶洋洋的,風度很不錯,上次我不是買了瓶可樂嗎,開罐時噴了一臉,當時他正好經過,就給了我塊手帕——”
“——真真,”沈又又突然打斷她,淺棕色的瞳仁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東西,“你的手機可以給我用下嗎?”
“手機?”
像是被她的神色震到,顧明真訥訥拿出手機,“給。”
沈又又劃開,劃到BBS那頁,目光停留良久,才抿着唇將手機還給顧明真。
顧明真接過手機時看了她一眼,蒼白的面色讓剛才還鮮妍的女孩像朵凋零的花:
“又又?”
目光垂落,在那些鬧版似的無數條告白貼、少女心事貼里,恰好看到一條:
[你們這些女生真奇怪。別人看你一眼,你就以為他愛你。朝你笑一笑,你就以為他情深義重要跟你求婚。如果再多說幾句話,你認為你們必定可以白頭偕老。
別白日做夢了。】
“神經病。”她罵了一聲,手機一塞,“又又,等等我呀。”
沈又又沒有停步,一甩一甩的馬尾,像只哭泣的兔子。
—
等到教室,語文老師還沒來。
早讀課還沒開始。
沈又又背着書包回到自己的座位,後座空着,只有個校服外套掛椅背上。
季遠也還沒來,不知去了哪裏。
桌面上擺滿了食物,草莓牛奶,巧克力麵包,甜甜圈,甚至還有豆漿油條,用緞帶打好蝴蝶結的禮盒,旁邊的李苼朝她擠擠眼睛:
“季遠這校草當的,都可以開雜貨鋪了。”
“恩。”
她輕聲應了句。
鼓鼓囊囊的書包使力塞進桌肚,拿出語文書攤開,才看了幾頁,後門就被推開,一群朝氣十足的男生進門,伴隨着幾聲“遠哥”,後座被拉開,凳腿與地面發出“滋拉”一聲響。
肩膀被拍了拍,聲音是熟的,很好聽:
“沈同學,有空嗎?”
沈又又垂下頭,沒理。
肩膀又被拍了拍:
“沈又又?”
沈又又這才放下書,轉過頭,嘴角的笑僵得像個假人:
“有什麼事嗎,季同學?”
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收斂進對方的模樣,褪去黑夜的偽裝,藍白校服讓他呈現出通透、清爽之感,頭頂是一圈淺金色的光,那光也映進了他黑色的瞳孔里。他朝她一笑:
“要不要吃蝴蝶酥?”
沈又又這才注意到,被季遠拈在手裏的熟悉包裝,紅色海棠花樣。
旁邊李苼“哇哦”了一聲:
“蝴蝶酥!校草,你剛才是去小賣部買蝴蝶酥了?那很難買的哎!”
小賣部的蝴蝶酥黃油用得很足,一向供不應求,每次一到貨就搶光了。
沈又又極愛吃。
她的目光顫了顫:
“不,不用,我吃過早飯了,很飽。”
拒絕也是艱難的。
旁邊李苼在數叨她:“你傻嗎你?這東西又不怕放,你下午、明天都可以吃啊!”
少年笑,不大在意似的:
“不喜歡?”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了碰,像蝴蝶輕輕碰了碰翅膀,沈又又鼻間酸酸的,險些掉下淚來,匆忙轉過身去,緩了緩,將手伸進書包里找,一百塊,洗乾淨的手帕,手在黑色手繩上頓了頓,像是碰到燙手山芋似的挪開,最後還是拿了出來,一股腦地堆到身後的桌上,也不敢看對方的表情,只是道:
“還,還你的。”
聲音弱如蚊蚋。
“還我?”
少年笑了一聲。
“恩。”
沈又又悶着點頭,又轉過身去。
她感覺到不太舒服,手輕輕地摁着肚子。
“沈又又。”身後傳來的聲音像隔了層霧,“你怎麼了?”
沈又又告訴自己,不要做夢。
身後開始熱鬧起來,一幫男生像逛早點攤一樣來來去去,分刮季遠桌上的東西,像過節一樣。
沈又又的胃部開始痙攣。
早晨吃過的糖心蛋在肚子裏翻滾,有把小刀翻攪着她的小腹,她摁着肚子,試圖等待那陣痛過去。
一杯豆漿從后遞來,落到她桌上,沈又又抬頭,恰好見季遠收回的手臂。
“最後一個。”
他道。
卻另有股火起,沈又又一下拿起豆漿,重重地放回去:“不用!”
聲音硬邦邦的。
卻像是嚇到了別人,其他人驚訝地看着她。
沈又又的臉一下紅了,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囁嚅了下:“對不起。”
轉過頭去,眼睛卻是紅了。
李敏拿着教參過來,課代表來收簽了字的試卷,書聲琅琅里,沈又又勉強直起身子,一股熟悉的熱流汩汩而下,帶着洶湧的熱度。
她下意識看了眼牆上的掛鐘:
9月7日,星期一。
比上個月早了5天。
糟,褲子上一定沾到了。
“又又,你臉色好白哦。”
李苼擔憂地看着她。
沈又又勉強朝她笑了笑,只覺如坐針氈。
她沒有帶備用褲。
一會要出操了…該怎麼辦呢。
一定會被人發覺的吧,尤其是身後的人。
想到身後的人會以何種眼神看待她褲子上的狼狽,沈又又就如坐針氈。
出操鈴準時響了起來。
義勇軍進行曲慷慨激昂地在走廊里響起,班長拍拍手:
“同學們,按組排好隊,走廊集合。”
一個個人站了起來。
第一排按照順序是要先出門,可在沈又又那卡住了,她趴在桌上,遲遲不肯起來。
“沈又又!”王珂催了下,“出操了。”
“沈又又!”
沈又又抬頭,她臉頰白得已經看不到任何一絲血色了,嘴唇卻是咬得像是破了個口子。
淺棕色的眼睛裏像是泛着水。
有心要說不去,可頂着那麼多人的目光,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只得站起,遮遮掩掩前走。
不知是哪個調皮的男孩叫了聲:
“沈又又褲子紅了!”
“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褲子上。
沈又又尷尬得手和腳都沒處擺放,只得停在原地,前不得,退不得。
他呢?他會怎麼想?也會看笑話似的看着她嗎?
如果可以,她希望來炸|彈,或者地震,將眼前震沒,連同她一起。
一聲輕輕的嘆息,還不等她反應,一件外套就從后罩了過來。
沈又又抬頭,卻見季遠掠過身側,來到她面前,微微垂下頭,食指和中指捏住外套的拉鏈往上——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低垂的眉眼。
睫毛很長,耷拉在冷白的皮上,他不說話、嘴角抿着時,用種拒人於千里的冷淡。
“唰——”
一陣清脆的聲音,拉鏈被一拉到底,直到脖子,這一剎那,兩人的眼神碰了碰。
他長長睫毛下的眼珠清凌凌的。
沈又又的心又跳了下。
她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不能自抑地捂住臉,嗚咽了聲:
“季遠,你別這樣。”
“你別這樣,”她抬起頭,像是害怕,又像是祈求,“你這樣,總會讓我產生錯覺,以為你喜歡我。”
“我是喜歡你啊。”
少年如是說。
沈又又詫異地抬頭,卻對上一雙微微彎起的眼睛,眼底是黑色的,像藏着神秘,他說:
“不是錯覺,我喜歡你。”
她下意識搖頭:
“不,這不可能!”
教室里的人早空了。
走廊空蕩蕩的,整個空間只剩下他們兩個,有激昂的音樂在響。
“不信?”
季遠彎了彎眼睛,“那如果我證明給你看的話,你就答應做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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