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林瑤其實對這位原身的舅舅並無感情,但只要是人,都會因為羅老爺的這份情誼感動。
原身已經命喪黃泉,現如今只有一個林瑤,那便是他自己,接受了羅老爺這份情誼的,也是他而非原身,林瑤在這個世上可以說舉目無親,林瑛雖說給了林瑤善意,但相處的時間太短,林瑤內心並沒有太深的感觸。
羅老爺卻不同,一則羅老爺的年齡同林瑤穿越前的父親相仿,把他當做長輩尊敬,林瑤心裏是沒有任何障礙的;二則羅老爺要回原身母親的嫁妝,目的是為了給他帶走傍身,羅老爺知道林瑤被過繼也不過一天時間,這是一天時間裏,他想到的,能為林瑤做的最後一件事。
林瑤是真的很感動。
見林瑤眼眶泛紅,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羅老爺眼睛一酸,險些落淚,忍了又忍,聲音還是帶了幾分哽咽。
“阿瑤,我和你外公原本不想鬧得這麼大,畢竟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可是林潤實在太過分了!
過繼一事,本該同我和你外公商議的,你雖是林家的骨肉,但也是我羅家的血脈,他要把你過繼出去,我和你外公竟被蒙在鼓裏,甚至他還想私吞了你阿娘的嫁妝,若不是你二哥派小廝來報信,等你你被送走了,我和你外公都不知道。
他實在是,欺人太甚!”
林瑤早便猜測是林瑛給羅家通風報信,因此並不吃驚,倒是林潤想私吞亡妻羅氏嫁妝的事,他多少還是有些感慨的。
他當時雖然惡意揣測過林潤是不是想私吞羅氏的嫁妝,但也只是揣測,沒想到真被他料中了。
這可真是……太厚顏無恥了。
“如今你被過繼已成定局,再無更改的可能,我無權無勢,能做的不多,你娘的嫁妝,本來就該是你的,今日我帶了來,你全帶去揚州吧,不要拒絕,這原就是你娘留給你的傍身之物。”羅老爺紅着眼眶道。
林瑤張了張嘴,找不到理由拒絕。
羅老爺摸了摸林瑤的頭,嘆道,“如海人品端方,比之林潤,勝過百倍不止,林潤本就是個奸詐小人,你如今被過繼給如海,說不定是福非禍。”
這些都是羅老爺的真心話。
林潤那廝根本就不在乎林瑤,甚至羅老爺曾聽聞,林潤在外會友時,醉酒後說林瑤是克親族的災星,剋死了母親,還剋死了祖父。
羅老爺當初聽聞這件事的時候,十分生氣,可顧及林瑤還在林家生活,不得不忍了。
被過繼一事,初聞的時候,他也確實極為憤怒,但冷靜下來一想,林瑤若是在這邊長大,保不準會長成什麼樣,畢竟林潤不重視林瑤,甚至是厭惡林瑤,林家除了林瑛,根本沒人在乎林瑤,如今被過繼給沒有兒子的林如海,反倒是件好事。
林如海當年為考科舉,數次回姑蘇,其父母亡故的時候,扶靈回鄉的時候,還在姑蘇守孝幾年。
羅老爺也是在那段時間認識林如海的,二人相識也有一二十年了,對林如海的為人,不敢說有十分的了解,但相較而言,林如海比之林潤絕對是強過百倍不止的,有這樣的父親,對林瑤而言,是極大的福分。
唯一讓人擔憂的,就是林如海的夫人,聽說出身尊貴,又剛經歷喪子之痛,也不知能否接受林瑤的存在,林如海同他那嫡妻感情極好,哪怕在姑蘇,羅老爺也有所耳聞,若那位夫人不肯接受林瑤的話,林瑤在那邊的日子,怕也不會好過啊!
對於羅老爺所說,被過繼給林如海是福非禍,林瑤內心是很贊同的,但他不會宣之於口。
“是阿瑤不孝,讓舅舅憂心了。”
這一聲舅舅,是真心實意的。
他從這位羅老爺身上,感受到了來自親人的關懷,跟林瑛不同的善意。
羅老爺看着林瑤稚嫩的臉,嘆了口氣,又細細叮囑林瑤許多,大概意思就是讓他到了揚州,要尊敬長輩,愛護妹妹,不要忤逆,等等之語。
說了許多,看時辰已經不早,羅老爺才停下,再說下去,那邊等候多時的許總管怕要惱了,他已經看見許總管往這邊看了好幾眼了。
“時辰不早了,記住舅舅說的話,好好照顧自己,去吧。”
林瑤點了點頭,謝過之後,猶豫了一下,伸手抱了抱羅老爺,羅老爺怔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林瑤已經隨許總管上了船。
羅老爺遙遙望着站在船頭的林瑤,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這……這是他妹妹唯一的骨血啊!
若是他能早些知道過繼這件事,就算是搶,也要從林家把林瑤搶回來,絕不會讓妹妹唯一的孩子被過繼出去,可惜……他知道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林如海不但是當官的,娶得妻子還是高門貴女,能被欽點揚州巡鹽御史,想必很得皇上看重,他不過是個舉人,跟林如海斗,無異於蜉蝣撼樹,簡直是不自量力。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妹妹唯一的孩子,被帶走,卻無能為力。
如今,他也只能盼望着林如海能重視瑤兒,即便那邊太太不喜歡瑤兒,瑤兒還有妹妹的嫁妝傍身度日,他讓林瑤把妹妹的嫁妝帶去揚州,也會擔心林如海那邊會不會有什麼想法,但他已經顧不得許多。
過繼一事他知道得太晚,結局已經無法更改,但他總要讓林如海知道,林瑤並非無處可去,他不是被拋棄的孩子。
羅老爺的心思,林瑤自然不知,他在上船之後沒半天,就後悔坐船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暈船,上船之後沒多久就開始頭暈,過了半天,就開始嘔吐,許章被嚇到,就近找了個城鎮停靠,在城裏找了個大夫,可暈船這種癥狀只能用藥物緩解,並不能根治,因此去揚州的路上,林瑤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船艙里休息,直到抵達揚州,下了船才感覺好些。
下船之後,便有林家的下人來接,林瑤坐上轎子,轎子穿過街道,過了許久,便到了林府。
林瑤坐在轎子裏,看抬轎的直接把轎子抬進了府里,又走了一段,才放下轎子。
許章敲了敲轎門,道,“大爺,到了。”
這便是提醒他要下轎了。
林瑤雖有些緊張,卻並不膽怯,撩開帘子便見眼前伸來一隻手,抬眼一看,是跟他一塊兒來了揚州的宋嬤嬤,他搖搖頭,自己下了轎子。
六七歲了,下個轎子還要人扶,他哪兒那麼嬌氣?
“老爺和姑娘都在正院堂屋,大爺隨我來。”
林瑤知道許章是這林府的大管事,雖然心裏有些疑惑許章明明是跟他一塊兒來的揚州,一塊兒進的林府,為何這麼快就知道林如海和黛玉已經到了堂屋,但這些都不是他現在該操心的。
馬上就要見到傳說中的林妹妹了,林瑤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小激動。
“有勞許管事。”
林瑤對這位許大總管,不敢有任何輕慢之心,能成為林府的大總管,這位許大總管必是當家老爺林如海的心腹,他即便是這府里的主子,可地位卻虛的很,初來乍到,可不能太飄了。
林瑤跟着許大總管走過穿堂,很快就到了林府的正院堂屋,堂屋裏已經坐着兩個人,上首坐着一名身着華服的中年男子,蓄着長鬍子,看上去足有五十多歲了,另一個坐在左首位置,是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看相貌衣着,必是那位傳說中的林妹妹了。
他之前想着林妹妹的花容月貌,期待感很足,但這初次見面,才發現,現如今的林妹妹,還是個五歲的小孩子,長得是粉雕玉琢,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然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想看美人的心思是全然落空了。
林妹妹的父親林如海,也同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他想像中的林如海,既然是林黛玉的父親,那必然也是相貌英俊的男子,即便上了年紀,那也該是個美大叔,凍齡男神。
然而事實讓他的幻想破滅,林如海蓄着長鬍子,活像個老頭子。
林如海雖然跟他想像中的美大叔全然不沾邊,但初次見面,林如海給他的印象還是極好的,脾氣溫和,沒什麼嚴父的架子。
林瑤是過繼之子,初次見面,正式的叩頭拜禮是必不可少的。
叩完頭,林如海便扶起了林瑤,讓他坐下。
“我叫你阿瑤可好?”
林瑤點點頭。
林如海溫和的道,“咱們家人口簡單,加上你,闔府也就四個主子,這是黛玉,比你小些,往後你們兄妹二人要相互扶持友愛,阿瑤也不必拘謹,都是一家人。”
過繼兒子,是林如海深思熟慮過後做出的決定,但他夫人賈敏剛經歷喪子之痛,並不能接受。
“是,父親。”
見林瑤似乎有些拘謹,林如海溫言道,“往後我們便是一家人了,這裏就是阿瑤你的家,不要拘謹,來,我們去暖閣說話,那邊暖和些。”
林如海牽着林瑤走到坐在左首位置的小姑娘面前,他對小姑娘溫柔的笑着,“玉兒,來,我們去暖閣。”
黛玉聽話的將手給了林如海,林如海便牽着他們兩去了正院冬暖閣。
暖閣比堂屋確實要暖和許多,屋裏燒着炭火,暖烘烘的,沒一會兒身上的寒氣就驅散了大半。
到了暖閣,三人就圍着圓桌坐下聊天,基本上都是林如海問林瑤和黛玉,而林瑤和黛玉之間卻沒有任何互動。
林如海見他們兄妹兩個氣氛有些尷尬,便轉移話題,問林瑤現如今讀什麼書。
林瑤聞言一愣,接着低下頭,“二哥教了我三字經還有千字文。”
林如海聽了,微微一頓,心中感慨,林潤真不是個東西。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又不缺錢,通常三四歲就給孩子開蒙,叫他們讀書,而林瑤都已經六七歲了才在二哥的幫助下學了三字經和千字文,林潤對這個孩子的忽視可見一斑。
既然要過繼一個孩子繼承香火,林如海自然是提前做過功課的,派了人去姑蘇暗中考察,從年齡來看,林瑤並不是最適合過繼的人選,但除了林潤,其他族兄弟要麼沒有生養,要麼只生了一個,要麼就正好一兒一女,根本沒有孩子可以過繼出去。
林如海起初也遲疑過,林瑤畢竟已經六七歲,這樣大的孩子,都已經記事了,若真的過繼,他會不會接受新的家?
但當他看過林瑤所有的信息之後,便堅定了過繼的心思。
林瑤在那邊府里的處境,可以說是糟糕透頂,整個家裏除了他二哥林瑛,其他人要麼厭惡林瑤到不想見到他,要麼就當家裏沒這個人。
林瑤的生父林潤,早些年同林如海也一起讀過書考過童生試,學問雜而不精,偏偏自視甚高,林如海一向對這個族弟不大看得上眼。
為了過繼查了林瑤的身世之後,就對他愈發不喜了。
林如海子息艱難,今年足有四十歲了,除了嫡妻給他生了一兒一女,其餘姬妾都沒有生養,他對孩子一向看得重,精心養護,可惜兒子還是夭折了。
而林潤呢,明明是自己學問不精,鄉試名落孫山,不肯面對現實就罷了,還將自己落榜的原因怪在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身上,甚至還在外面會友的時候說林瑤是災星,剋死了母親又剋死了祖父。
種種原因,讓林如海對林瑤很是憐惜,也一點都不擔心林瑤會惦記原來的家。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林瑤,他已經深刻的體會到自己並不受父親的喜愛,如今被過繼,更不可能再對林潤有任何的期待,只要他對林瑤足夠好,林瑤會真正的成為他林如海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