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無尤番外1
我是一隻蚓,鎮上的人管我們叫地龍(蚯蚓)。
我說的小鎮,名字叫百家鎮,是個小鎮子,人家不多,以務農為主。
我喜歡潮濕陰暗的地下,最喜歡鎮上的農園,因為這裏種滿了瓜果蔬菜,土壤疏鬆又肥沃。
我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土壤之間穿來跑去,偶爾聽務農的人們嘮嘮嗑。
自我有靈識以來,我就知道我與其他地龍的不同。
因為我能活很久。
我喜歡與其他地龍交流,但他們似乎認為我是個異類,不願與我呆在一起。
我也見慣了其他地龍短暫的生命期,短的幾天,長的幾年,但沒有任何一隻地龍能夠像我一樣擁有靈識可以修鍊。
我不知道為什麼,找不到原因。
我很同情他們,但也無能為力。
他們不與我交流,我只能自娛自樂,平時除了吃喝玩兒和偷聽,我大部分時間都在修鍊。
其實修鍊這個東西,也全憑本能,我也是在漫長的歲月里摸索出這個過程。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這個小鎮的鎮長都換了八代了,我發現自己出現了異常。
我的身體很燥熱,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跳出來。
這既刺激又讓人忐忑的情緒讓我自己都覺得害怕,於是我只能鑽到深層的地底,企圖用潮濕陰寒的泥土給自己降降燥。
然而這股子燥意如何也消除不了。
春天的夜晚總是清新又寧靜的。
趁着深夜無人,我爬出了土壤,來到地面上。
其實我經常這麼干,其實我也嚮往“人”的生活,他們分男女,有手有腳,會穿着各種織做而成的布料。
地面上有風,不像地下總是死氣沉沉。
我享受着這涼涼的風,好像身體裏的燥熱感都消散了不少。
然而這舒適的感覺沒能持續很久,燥熱又一次席捲了我,而且來勢洶湧。
我無法抗拒,不知道怎麼辦,甚至想到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畢竟我活了這麼久。
我的腦子開始模糊不清,身體燙得不行,感覺體內發脹,要被撐開了。
正當我覺得自己快要被爆開的時候,我的全身像修鍊時一樣發出了灰色的光,然後,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我居然變大了,啊不,確切的說,我已經不能說是原來的我了,我變成了……和“人”一樣的東西。
有手有腳,還有長長的烏黑的頭髮。
這個認知讓我很高興,我興奮地活動了下自己的手腳,運用很熟練。
胸前鼓鼓脹脹的東西也很奇怪,我還胡亂摸了兩把,意外的,這手感還挺好……
我想到鎮上的人都會穿衣服,於是心裏想像着他們衣服的模樣,給自己也變了一套。
是一套藍色的彩蝶襦裙,我記得哪個女孩子穿過,很漂亮,雖然我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
我站起來,高興地在地里轉了好幾圈,原來這麼漫長的修鍊,就是為了變成“人”嗎?
可是好奇怪,鎮上的人好像不是這麼來的。
我也沒有去追究根本,在無邊的月色下盡情奔跑,感受成人的喜悅。
完全沒注意到踩壞了許多農作物……
又通過一晚上的時間,我輕鬆掌握了隨意變化的訣竅。
白天變成地龍呆在土地里修鍊,晚上變成人到地面上玩耍,日子過得無比滋潤。
直到夏天的一個夜晚,一個人的闖入改變了我的一生。
夏日的夜晚雖沒有白日炎熱,但也是有些熱氣的。
我躺在西瓜地里數星星,卻聽到不遠處有窸窸窣窣的響聲。
我被驚了一驚,立馬起身抬起來向有聲音的地方看去。
偌大的西瓜地里,西瓜的藤條和圓滾滾的西瓜滿地都是。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我鬆了口氣,準備再次躺下去。
然而身後又傳來了聲響,我又猛地回頭一看,除了圓滾滾的西瓜之外,還有一顆圓滾滾的……頭。
“啊!”他還尖叫了一聲。
是個小孩子,我提着的心落了大半,因為小孩子比較好騙。
我故作嚴肅的語氣,“你是哪,哪家的孩子,敢來偷西瓜!”
第一次這麼說話,我還有些不習慣。
那孩子明顯被我嚇到了,渾身一哆嗦,“張、張齊家的。”
我卻奇怪他怎麼還不逃跑,於是做出兇狠的表情,又道:“趕緊回家去。”
他這回已經被我嚇得眼淚汪汪了,連偷摘的西瓜都沒管,拔腿兒就跑了。
我頓感危機解除,又一股腦躺了下去,繼續看星星。
誰知沒過多久,那毛孩子又回來了。
我和他大眼兒瞪着小眼兒,還是他先開了口說話,雖然還有些怕我,“這裏,這裏是,是李泰家的西瓜地,你,你是誰啊,我從來沒見過你……你也是來偷西瓜的吧?”
奶聲奶氣的音調讓我心裏一抖。
不過偷西瓜……我用得着偷嗎?想吃就吃了。
再說李家這西瓜地還有我的功勞呢,想我每天都給他家的西瓜地疏鬆土壤,這西瓜才能長得如此又圓又大的。
我瞥了他一眼,丟過去兩個字,“不是。”
那毛孩子畏畏縮縮蹲在西瓜邊,睜大着無辜的眼睛看着我。
我無動於衷,厲聲道:“還不回去?小心我打你屁股!”
這可是鎮上人家的父母經常對孩子說的話,十分管用。
當然,對那毛孩子也相當有效果,他磕絆地站了起來,轉身就準備跑。
我想起他是第一個見到我的人,於是補充了句:“不準告訴別人見過我,不然小心我打你屁股!”
他小小的身子一抖,沒再停留,嗖嗖嗖的離開了。
看來這句話的威懾力真是特別的強悍啊。
我終於可以躺在西瓜地里安靜地仰頭看星星了。
誰能想到,那毛孩子第二天晚上又來了!
還是鼻青臉腫的來的,一看就是跟人打架了。
我立馬閉上了要吼人的嘴。
這已經夠可憐了,我還是不要雪上加霜了。
他就坐在我身邊不遠處,沉悶着小臉兒,不說話也不動,像個稻草人兒。
我也懶得說話懶得動,乾脆就躺在地上,和前一晚一樣,繼續看星星。
然而今晚的星星有點兒少,無甚看頭。
誰知我一轉頭,就見那毛孩子正盯着我看,臉上紅撲撲的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被打紅的。
由於對於語言情緒控制還不得當,我的語氣依舊是橫衝沖的,“看什麼看?小心我打你屁股!”
那毛孩子眼睛睜大了些,然後偏過了頭去。
如此靜默了許久,他仍舊沒轉過來,卻問:“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家的?”
我答:“沒有名字,自己家的。”
旁邊兒又是許久的靜默。
我看看沒有什麼星星的夜空,實在無聊,於是一手撐着頭開始打量那毛孩子。
他穿着粗布衣裳,肩膀處還破了洞,身上有些淺淺點點的血漬。
小小的一團,看着猶為可憐。
“嘿,你叫什麼名字?”
他聽到聲音,緩緩轉過來,“我叫張青藍。”
“哦。”我拖長了音調,看看身旁的大西瓜,又問他:“吃西瓜嗎?”
“可以……吃嗎?”可憐巴巴又渴望的語氣。
“就這一次哦。”我坐起來,抬手就將西瓜劈成幾半,在他錯愕的眼神中,把分好的西瓜遞給一塊給他。
他震驚了好久,眼睛盯着我的手,像看見什麼神奇的東西。
“你會武功嗎?”他接過西瓜時問。
“武功?”我抱起一塊西瓜咬了一口,“那是什麼?”
“沒……沒什麼,就是,你的力氣很大。”他還沒吃西瓜。
“是啊,我力氣很大。”我皺了皺眉頭,看他,“快吃啊,得吃完,別浪費。”我又咬了口西瓜,真真是世上最甜的東西了。
他“哦”了一聲,抱着西瓜吃了起來。
等我倆解決完一個西瓜,肚子已經被撐得圓滾滾了。
已是深夜,天空更加幽暗深邃,空氣變得有些悶熱,感覺要下雨了。
我看向張青藍,他也已經躺在地里了,眼睛還在看着我。
我翻個身對着他,“你看着我做什麼?”
他小臉兒又紅了,“你,你很,很漂亮。”
說話磕巴了。
“漂亮。”我咀嚼這個詞,眼睛笑眯眯,“嗯,我也覺得我很漂亮。”
他眼珠子咕嚕轉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
但我也沒說錯呀,我去過河邊,河裏倒映出的模樣我相當滿意。
小小嫩嫩的臉兒,大眼睛小嘴巴,長長黑黑的頭髮,與鎮上的小姑娘差不多。
“誒,張青藍,快下雨了,你還不回家?”
他抬頭看看黑壓壓的天空,沒有要起來的樣子。
“你打算在這兒呆一夜?”我又問。
他又偏了頭,“沒有,我等會兒就回去了。”
“哦。”我沒在意。
果然,沒有多久,他就站起來了,離開前他還問我,“你明天還會在這兒嗎?”
我看了看他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嘆了口氣,“在。”
他笑了下,沒再說話,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
第三天晚上,他又又來了。
第四天晚上,他又又又來了!
乃至以後的第五天第六天……第許多天,他都會來。
一開始我還挺不耐煩,但礙於對方是個小孩子,而且又是個特別……實誠的孩子。
來就來吧,每回還會給我帶些酥餅乾果啥的。
那個所謂,吃人手軟拿人……拿人什麼不記得了,是聽誰說過的,我給忘了,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所以我也不好趕他了。
長此以往,我也和張青藍建立了良好的友誼關係。
是他說的,我們可以做朋友,朋友之間就叫友誼。
某天晚上,我們相約去鎮外遠一些的河邊,因為河邊有棵大大的桃樹,桃子已經成熟,其實桃子已經被摘得差不多了,就樹頂還有十幾個紅彤彤的桃子。
這次是我要帶他來的,為了報答這些天他給我送的各種好吃的。
我們倆站在樹底下,我偏頭看他一眼,說:“你等着,我去給你摘桃子。”
張青藍皺了皺眉頭,“這麼高的樹,怎麼摘得到?”
我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小菜一碟。”
我腳尖一點,運起身體裏的力量,飛身上去,站在樹頂把所有桃子都摘了下來。
落地時,看見張青藍一臉驚異,嘴張得很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居然還抖了一抖。
我不解他的行為和表情,塞給他一個桃子,“你幹嘛呢?”
他緩了好久才緩過來,下巴終於合上了,“你,你會輕功嗎?”
“哈?”我咬了一口桃子,因為沒洗,表面毛乎乎的,“輕功是什麼?”
我覺得不好吃,走到河邊,蹲下洗桃子。
張青藍急急忙忙跟過來,“那,那你是神仙嗎?”
我更加疑惑了,“你在說什麼呀。”
他似乎比我還迷茫,“那你是什麼呀?”
“我?”我洗好桃子又咬了一口,這回終於不是一嘴毛了,順滑了許多,“我是蚓啊。”
“什麼蚓?”他還不明白。
我就覺得這孩子實在太笨了,“用你們的話說,是地龍。”
“地龍。”他小聲呢喃,又緊盯着我看。
過了會兒,他大驚失色,“地龍……地龍不是……”他又看了看腳下的地面。
“是啊,我是地龍,沒多久以前我都是生活在地下的。”
這話一出,他更不淡定了,手裏的桃子都落到了河裏。
“撲通”一聲。
我連忙伸手去撈,但始終晚了一步。
我有些生氣,這可是我親手摘下來的,“張青藍你幹什麼呀?”
他好像回了神,下意識退了兩步,“你,你是妖怪。”
我仰頭看天,這孩子肯定是病了。
我沒辦法只能對他重複一次,“我都說過了我是地龍。”
他咽了咽口水,表情很害怕的樣子。
我迷茫了,他這是怎麼了?
我咽下一口桃子,然後把懷裏的桃子放在地上,“你不信的話我變給你看。”
我運用力量,很快變回了原型。
張青藍頓時臉都綠了,眼睛也在翻白,我見他情況不好,又立馬變回人形,上前去看他,“你怎麼了?”
他避開了我的手,轉身跑了,在路上還摔了一跤,然後迅速爬起來又繼續跑,生怕我去追他似的。
我:“……?”
難道是怕我打他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