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爺爺的打算
看着遺像怪怪的對我笑,我頓時回過味來,心想或許剛才女人並不是眼花,而是真的看到這遺像眨眼了。
一時之間,我端着遺像的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扔也不是,拿起不是,心中驚駭到了極點。
“馬…馬大師,你不舒服嗎?”或許是女人發現了我的異常,也和我一樣站住了腳,低聲幽幽的問我道。
我暗暗吞了口口水,這才回過神來,側臉打量了女人一眼,戰戰兢兢的道:“沒…沒事,咱們走吧。”
遺像一進大廳,頓時一陣痛哭聲傳來,此時,終於可以嚎喪了,女人也沒再管我,和那些蜂擁前來的親屬一道呼天搶地的哭了起來,壓抑多時的悲傷終於有了宣洩口。
我規規矩矩的將遺像請到靈堂正中,又連磕了三個頭后才長鬆口氣,一溜煙頭也沒回的跑到了爺爺那裏,心想着終於完事了。
回到爺爺那裏一看,只見爺爺正坐在那裏吧嗒吧嗒的抽着煙,見到我來之後連身子都沒動一下,這樣子看來根本就沒走的意思。
“爺爺,大功告成,咱們走吧!”
爺爺不想走不表示我想留,因此我一過去就二話不說拎起了爺爺的木箱子掛在肩上。
“喪事不完,咱們走不了”,爺爺頭也沒抬,冷不丁的回了一句,頓時如同一桶冷水臨頭澆下,驚得我呆立當場,不是說好的只是畫像么,怎麼還帶守夜的啊,不再這麼玩的啊。而且,咱們和這死者非親非故,輪也輪不到咱們守夜啊。
我頓時不依了,看着爺爺問:“爺爺,你是覺得錢沒拿夠么?”
“放屁”,爺爺一聽頓時怒了,吹鬍子瞪眼的看着我吼道:“個小毛崽子,就知道錢錢錢,你看勞資像是這種人么?”
我撇了撇嘴,對爺爺這話完全持懷疑態度。
之所以這樣是有原因的,要知道,爺爺在咱們那一塊可是有名號的,人稱“馬上給”,為什麼呢?因為有好多次爺爺幫人畫像,剛一畫完就直接開口收錢,而請爺爺過去的人都是家裏有喪事的人,哪裏敢得罪爺爺,於是只要爺爺一開口了,東家就立刻回道“馬上給”,而爺爺“馬上給”的綽號就由此而來。
這時之前那女人走了進來,眼睛看上去又腫了一些,一臉的哀怨,手裏拿着一疊錢,縱然是我這種沒心沒肺的旁人看了也不由得一陣心酸:多年輕的女人啊,這就守了寡了,真是前世造孽哦!
“馬大師,辛苦您了…”,女人走過來將錢遞到爺爺手裏,才說了幾個字聲音就再次哽咽。
爺爺數也沒數就將錢一把收下,之後輕輕擺了擺手道:“不辛苦,這也是我份內的事,你也節哀,身子要緊!”
我看爺爺虛情假意的樣子,真想裝作不認識他,這老頭,也忒貪財了些。
女人輕輕點了點頭,又說:“馬大師您請收拾一下,我這就安排人送您回家。”
說到這裏,女人轉身就要向外面走去。
“慢着”,爺爺突然開口喊住了女人:“今天我們就住這裏了。”
爺爺也沒說原因,就這麼突兀的說了一句,讓人好生費解。
一旁的我更是一愣,心想他這錢也收了,好人也做了還不走,怎麼還想留在這裏蹭頓飯呀?
女人也是一愣,一臉疑惑的看着爺爺。
“令夫心有牽挂,所謂相見即是緣,老漢既然接手了這事,便想超渡一番,讓令夫好好安息,同時我也好積積陰德”,爺爺干煸的嘴巴咂了咂,這才說出這句話來。
一聽這話我頓時樂了,心想超渡那是和尚道士的事好不好,跟咱畫像的有毛的關係啊,真是夠多事的,還說得一套一套的,也不怕人笑話。
女人聽后頓時臉色一變,看了看爺爺后低下頭去,像是在想什麼,過了好半天才擠出一絲笑容說:“馬大師肯親自超渡亡夫實在是太好了,不過,這裏條件簡陋,只怕您身體受累了。”
“不礙事的,如果冷我再喝點酒暖暖身子就成”,爺爺大咧咧一揮手,顯得毫不在意。
“好的,那就有勞您了”,女人微微一笑,轉身進了大廳,將我和爺爺重新留在這裏。
我一聲沒吭的站在旁邊,真想罵這老頭子幾句才好,都拿了人好幾千了還想着喝別人的酒,你累不累啊?況且,這裏可比不得賓館酒樓,這裏是殯儀館啊,到處都是死人,你這酒下得了喉么?
“怎麼了,不樂意了?”爺爺一腳踩滅了煙頭,隨手丟到角落,最後才瞟了我一眼,慢悠悠的問道。
我冷冷的哼了一聲,實在懶得理他,於是將頭一轉,卻又看見了正直愣愣躺在冰棺里的死者,於是暗道一聲晦氣,索引一骨腦的走到窗邊,看着外面來來往往的行人。
“死人事,活人辦”,爺爺長嘆了一口氣,又重新坐了下來,悠悠的道:“這活咱們既然應了,就得負責到底,這就是你們讀書人說的‘職業素質’,懂嗎?”
他這不說還好,一說我更是來氣了,還什麼“職業素質”呢,你不就是貪人點酒么,說得這麼好聽。
“咱們一畫像的,難道還管埋不成?”
不過,最終我還是覺得那話有點傷人,生生咽了回去,但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於是又嗆回了一句。
“放屁”,爺爺一聽立馬怒了,將剛叼在嘴裏的煙又拿了出來,指着我的鼻子道:“個小兔崽子,什麼叫畫像的?咱們是畫師,畫師,你懂么,這要是在老時代,咱們可都是吃皇家飯的人,連皇席都得給上幾分面子的。”
我見他越說越離譜,自己也氣得不行,想着有這功夫我還不如再畫次班花呢,一瞟旁邊有排椅子,於是也不再理他,轉身躺下閉眼養起神來。
“缺兒,缺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有人附在我耳旁悠悠的喊,一股涼颼颼的氣息吹得我脖子發涼,我以為是爺爺,於是擺了擺手嘟嘟啷啷了幾句,翻了個身懶得理會,但是,這聲音似乎來勁了似的,依然不住的叫喚,好像不把我叫醒不放棄似的。
“幹嘛呢,覺也不讓人睡”,我伸了個懶腰不耐煩的道,同時睜開了眼。
“啊!”
只不過,我這才看清眼前的東西頓時嚇了一跳,一下驚聲喊了起來。
只見一張木雕似的臉貼在透明檔板上面,臉上塗滿了紅紅白白的粉,正睜着雙空洞無神的眼看着我,快歪到下巴的嘴正不住的開合,不時的傳出一道聲音:“缺兒,缺兒!”
“卧擦,這不是那死者么,我怎麼睡在他旁邊了?”
我一個激靈連滾帶爬的跑開,哪知才跑了一步就咕咚身體一震,眼中金星直冒,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掉到了地上,那睡着死者的棺材早就不翼而飛不知道去了哪裏。
“爺爺”,我頓時一聲哀嚎狂叫起來。
“嘿嘿,喊魂呢!”
爺爺不耐煩的聲音從一邊悠悠傳來,我側臉一看,只見他佝僂着背坐在角落裏,手中拿着那支狼毫不住的摩挲。
“棺…棺材呢?”我一面發了瘋似的四處打量,一面焦急的問爺爺。
“都什麼時候了,早被人搬到外面去嘍”,爺爺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又轉過頭來看着我,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道:“怎麼了,做噩夢呢?”
我聽了頓時臉上發燒,連忙扭頭看向外面,卻見天色還早,於是問爺爺我睡了多久了。
“不礙事,還早着呢”,爺爺嘿嘿一笑道:“再睡會,養足了精神晚上好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