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死亡籠罩的恐懼擊碎了安娜小小的堅強,迎面而來的詭譎白霧沒有因為安娜此刻的狼狽而放過這個可憐的女孩。
白霧纏繞上安娜的身體,就像是無數黏膩的手指撫摸過她裸露的皮膚,伴隨着陰冷的觸感,失血的眩暈也陣陣襲來。有什麼物體在體內炙熱的燃燒,濃烈的像是要焚毀安娜的每一滴鮮血。
她的身體像是被撕扯成了兩半,上半身的陰冷與下.半.身的熾熱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對比,這是一種語言無法形容的差異感。
一個個光紋亮了起來,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光斑向四周擴散着,像是帶起無數水波的銀色游魚。
陰冷的感官消失不見了,被一種冰涼卻不刺骨的奇異感受代替。安娜屏住了呼吸,她無法理解這突然發生的變化,不由得睜大眼睛,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一幕。
她跌坐在所有光亮的中央,這無數的耀眼光斑像是由她為起點發散,又由她為終點歸攏。可安娜知道,她不是它們所聚集的中心。
在這光亮下,黑暗被驅散,安娜這才看清先前將她絆倒的東西——一顆骷髏頭。
它懸浮起來,吸引着光斑向它聚集,詭異的白骨,卻散發著無法理解的聖潔氣息。
安娜終於看清,那些向它聚攏代表銀白色光澤,它們不是普通的白光,而是一塊一塊散發著神聖氣息的骨骼。
這樣的畫面太過驚奇,安娜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先前糾纏着她的白霧在這奇怪骨架出現之後便退到了一側,它在發抖,安娜感受到了它的恐懼。
瘦弱的女孩從地上爬了起來,腿上的傷口仍然在流血,但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那頃刻之間便將憎惡融化的白霧竟然在恐懼,眼前的這一架白骨絕不是普通的存在。
也許是她的祈禱終於得到了回應,不知名的神明給予了她救贖,可這白骨看起來並不像是什麼正常的神靈,安娜不在乎,她得救了,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在聖潔的光芒的沐浴下,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將瘦小的女孩籠罩,她抬着頭,看着骨骼重新組合起來。
隱約間,隱秘籠罩的聖潔開始變得肅殺。安娜感覺自己似乎在瞬間遠離了多恩城外的小樹林,來到了一片陳屍遍野,哀鳴遍地的古戰場,鮮血與戰火,成了世間唯一的旋律。
一片刺眼的紅,是火光,是血色。
那具骷髏果然不是什麼正統神靈,安娜的大腦被這個念頭籠罩,她還沒來得及打量四周,那白色的骷髏就出現在她的眼前。
一切都變成了虛無,只有眼前的身影如此的清晰,如此的迷糊。
祂……
一襲紅色長袍層層疊疊,點綴着戰火,流淌着鮮血,就好像祂便是古戰場的化身,是戰爭與死亡的具現化。
安娜後退了一小步,像是被吸引一樣,安娜忘記了牧師曾經的告誡,一切的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存在,絕不可用人類的眼睛去褻瀆。
她抬起頭,看向那紅色的身影。
刺疼,比先前更加劇烈的刺痛,可安娜移不開視線,有什麼東西正在將自己與眼前的骷髏聯繫在一起,絲線糾纏着,安娜想要掙脫,越是掙扎,束縛便越緊。
嘭——
這樣的場景並沒有維持很久,在線條隱去之後,周圍詭異的場景消失不見,連同那具組合的白骨也破碎看來。
大大小小的骨頭落在地上,砸在安娜的身上,周圍一片寂靜,直到最後一瞬,最初的頭骨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才打破了樹林的靜寂。
安娜咽下口水,試探性的伸手戳了一下那白骨,毫無反應,就像是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幻夢,可那種感覺如此的真實。
絕不是錯覺,四周覬覦她的東西不見了,白霧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得救了。
安娜呼出一口氣,但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沒人能保證那團霧氣或者其他的東西不會捲土重來,她還是要趕快回到小屋,點燃牧師留下的油燈。
女孩撿起自己的斂屍袋,將地上的碎骨頭撿起來,與小男孩的屍骨放在一起,她重新將斂屍袋背好,彎腰撿起那個白色的骷髏,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
安娜離開后不久,恢復沉寂的小樹林之中,幾道虛幻的身影慢慢浮現出來。
如果安娜仍在這裏,她一定會感到非常的驚訝。
這些虛幻的身影不是別人,而是一支隸屬於光明教會的特殊隊伍——“審判者”。
他們是光明女神最鋒利刀刃,是光明女神最狂熱的信徒,每一位審判者都是極為強大的施法者。
“波動消失了。”一位披着金色鎧甲的高大男人開口。
他的身後,一位籠罩在兜帽長袍之中的女性開口:“我們應該彙報給上面的大人物們,這種層次的波動,顯然不是我們這種等級的存在可以調查的。”
“派人封鎖這片樹林。”盔甲里的男人開口,“詢問一下附近的居民。”
…………
安娜推開木屋破舊的門,甚至來不及解開斂屍袋,她急忙從舊櫥櫃裏取出火柴,點燃桌面上的油燈。
瘦弱的收屍人住在距離亂葬崗一英里的地方,一座依靠着山坡而建造的破房子裏。房子的後面曾有一座屬於光明教會的鐘塔,前些年因為事故坍塌了,只留下一片廢墟。
昏暗的火光亮起,照亮了狹小的房間,安娜終於鬆了口氣,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心。
桌上這盞造型奇特的油燈,是老牧師留給安娜為數不多的遺物,一件真正的非凡物品。
這盞名叫【卡加墨爾的眼淚】的油燈,能夠在它光亮所及之處,製造出一個凈化領域,驅散周圍的邪惡之物,是出產於光明教會的非凡物品。
她的原主人,也曾是這件破舊木屋的主人,收養安娜的老牧師,曾是光明教會強大的施法者,一位退休的“審判者”。
安娜解開了斂屍袋,將裏面男孩的屍體還有奇怪的碎骨都倒在地上,她只看了一眼,便重新男孩的屍體重新裝進袋子。
【卡加墨爾的眼淚】在燃燒,小男孩的靈魂無法靠近這座屋子,只能等明天天亮,再想辦法處理這具屍骨。
更重要的是,此時此刻,安娜全部的好奇心都被這奇異的白骨吸引。
她撿起一片碎骨,對着光源仔細辨認,可無論怎麼觀察,這都只是一片普通的骨頭,沒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甚至說,先前感受到的那種聖潔的氣息也消失的一乾二淨。
安娜瞥瞥嘴,放下那塊骨頭。
她站起來,走到桌前,抱起頭骨。
身為一個收屍人,安娜熟知每一塊骨頭對應的位置,她清楚的記得,眼前的這堆白骨是在拼湊出人形后才爆發出奇異力量的。
說不定,只要她將這些骨頭重新組合起來,那種力量就會再一次出現,有了那種強大的力量,也許月圓之夜的詛咒就不再是困擾自己的麻煩。
安娜抿起唇,很顯然,這樣的舉動也有很大的可能會為她帶來想不到的麻煩。
女孩陷入了糾結,垂下眼睛,手指摩挲着白骨,一下又一下,拿不定主意。
餘光瞥見圍巾上露出的線頭,安娜終於做出了決定,她放下白骨,一圈一圈解開圍巾,露出其下遮擋着的古怪印記。
少女的脖頸蒼白纖長,卻在靠近鎖骨的地方,盤旋着一道繞頸的黑色疤痕,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砍去腦袋,又重新固定在脖子上一樣的生硬。
安娜一隻手撫上黑色的印記,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握緊拳。
不會有比這個醜陋詛咒更可怕的結果了。
想到這個,安娜的目光變得決絕起來,她蹲下身子,將頭骨放在地面最中心的地方,從碎骨堆中取出一節脊骨。
脊柱,肋骨,股骨,一點一點,安娜修復着這具怪異的白骨。
這是一個成年男性的骨頭,他很高,有安娜的手十拃還多,在他身邊,安娜就像是一個小不點。
安娜將全部的骨頭都拼好,完整的骷髏平躺在地上。
“沒有反應啊。”安娜有些失望,她嘆了口氣。
嘭嘭嘭——
略顯的急促的拍門聲打斷了安娜的思緒,女孩眼瞳一縮,快速圍上圍巾,端起油燈。
這裏靠近亂葬崗,晚上根本不會有外人!
“誰?!”
“我們是光明教會的人。”門外的人聲音有些粗暴。
光明教會的人?安娜皺起眉頭,也許門外的人是光明教會的審判者,剛剛的奇異事件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她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回頭看了一眼地上恢復完整的屍骨,安娜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試探地開口: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嗎?”
審判者是教會之中最為特殊的存在,一旦與他們扯上關係,代表的可是無休止的麻煩,涉及到非凡事件的麻煩。
“費什麼話,趕緊把門打開。”那道聲音不耐煩起來。
安娜皺起眉頭,不開門的話,她或許會惹讓麻煩,她回頭,看一眼地上的白骨,還是毫無反應。
審判者們經常與各種非凡事物打交道,也許他們能夠看出白骨上的端倪。
安娜握緊了拳頭。
“不好意思,女士。”另一道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的隊友有些粗魯,我代替他向你道歉,如果方便的話,能否打開房門呢?”或許是感受到了安娜的猶豫,那聲音繼續道,“如果不方便的話……”
“抱歉。”安娜不敢賭審判者能否發現白骨的特殊,藉著這個溫柔的聲音,安娜拒絕了開門的要求,“現在很晚了,這裏只有我一個人……”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營造出一種不安,停頓一下,安娜繼續道:“我不能給你們開門。如果方便的話,你們可以明天早晨再來嗎?”
門外的人似乎理解安娜的擔憂。
“明天上午,可以嗎?”他問。
“你和她費什麼話?”
“休斯!只是一位年輕的小姐。”溫和的聲音朝遠的地方喊了一聲,又轉過來,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明天上午可以嗎?小姐。”
“沒問題。”一個早晨的時間足夠她轉移白骨,安娜答應下來。
門口的兩人又小聲交談了幾句,安娜趴着門口,直到聽到他們的腳步遠去,她才放下心來。
女孩呼出一口氣。
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她轉身,一邊摘掉圍巾,一邊朝着角落的木床走去,“要趕快睡一覺才行。”
餘光瞥見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安娜的心臟驟然停了一拍,她緩慢地回過頭,視線里,平放在地上的白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直立起來。
安娜驚恐地睜大眼睛。
她突然意識到,他先前之所以沒有反應,只是一個偽裝,用來欺騙審判者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