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變法改制(四)
王遠一直認為,在古代社會,只有依靠軍餉募兵組建職業化的軍隊,才是唯一正確的做法。這一點根本毋庸置疑,因為早已經被後世的歷史所證明了。
外國有關這方面的情況,王遠不是十分了解,不過羅馬軍團顯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說起來,古羅馬的兵役制度,在最初的共和國時期,採用的就是類似這種自耕農兵役制度。也是有產的羅馬公民自備武器裝備,義務加入軍隊打仗服役。
但是這樣一支由市民組成的非職業軍隊,戰鬥力根本就不夠看。在與外敵交戰時,面對敵人的職業化軍隊,基本上總是不斷遭受挫敗。要不是因為國力和人口上的巨大優勢,恐怕羅馬早就被迦太基等敵國滅掉了。即使如此,當羅馬的疆土不斷擴大之後,這套制度就再也玩不下去了,羅馬的軍事實力開始逐漸衰退。
因此,後來到了共和國的晚期,就對軍制進行了改革。不再搞義務兵役制了,國家招募無產的市民,開始建立職業化的軍隊。軍隊向士兵們提供武器和軍餉,還保證在他們退役之後,可以獲得一塊土地和一筆退休金作為補償。軍隊實現職業化之後,新生的羅馬軍團戰鬥力大幅上升,冠絕一時。
而華夏方面的例子,那就太多了,簡直舉不勝舉。反正華夏歷史上英勇善戰的軍隊,除了極個別的特殊情況外,基本上都是募兵組建的職業化軍隊。
至於教科書上吹得牛皮震天響的唐代府兵制——其實府兵制起源於西魏,只不過在初唐時期才完善並達到鼎盛——王遠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渣”!
這一類自耕農兵役制度,本來就有一個天生的缺陷,那就是根本不可能長期維持。這種制度一是需要有大量的自耕農作為基礎,一旦出現嚴重的土地兼并現象,整個制度立即就會失去賴以實行的基礎。另外,這種制度下的授田法,搞到最後一定會出現無田可授、以及需要免賦稅的人口越來越多的情況,結果就是制度無法繼續實施。
而具體到唐代的府兵制,又有兩個很顯著的特點,一個是兵員的訓練水平差。這個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府兵們平時要種田為生,只有農閑的時候才稍微訓練一下,如果訓練水平高,那反而才是奇怪了。而在最基本的番上,也就是定期的常規服役期間,這些府兵們的任務,也是站崗、干雜活、甚至被權貴借去以供私役,而不是進行訓練。
唐代府兵制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兵員的負擔非常重。府兵們為李唐朝廷服役甚至打仗,不但沒有絲毫的軍餉可拿,反而還要自備裝備甚至馬匹牲畜。這倒還算了,畢竟別的政權比如漢代或羅馬,似乎也都這麼干過。但李唐朝廷最過分的是,士兵們還必須要繳納武器保養費,而且如果武器在戰鬥中損壞了,還必須要照價賠償!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無恥的制度嗎!
可是且慢,府兵們的武器裝備不是自備的嗎,怎麼還有保養費和賠償一說呢?原來,府兵們的武器裝備確實是自備不假,但自備並不是自帶武器,而是先購買裝備送到官府的武庫里,然後再由官庫隨機下給府兵們,謂之“納官”。
這種搞法可謂是糟糕之極。如果是自帶武器,那麼為了保命作想,府兵們自然會挑選優質的武器,並且細心保養。而搞成“納官”這種方法,府兵們肯定是買最便宜的武器上繳啦。然後官庫又把這些劣質武器隨便扔到倉庫里,根本不進行保養——當然保養費還是要收的——等於連自備武器唯一的優點也沒有了。
想當年王遠剛了解到這些情況的時候,簡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可以想像,使用這種制度建立起來的軍隊,怎麼可能有戰鬥力!
實際上,雖然吹得牛皮哄哄,但唐代的核心戰鬥力,從來都不是這些府兵。早在李二征高麗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是依靠募兵作戰了。而李唐軍隊的核心兵力,完全是十幾萬“城傍”。
所謂的城傍,就是內遷的胡人和蠻族,比如突厥之類的。李唐朝廷把這些胡人的部落組織完整地保留下來,將他們安置在邊境地區,讓他們繼續保持原來那種兵牧合一的生活方式,以便戰時用他們當兵打仗。
可以說,使用城傍,是李唐朝廷的一種無奈之策,起因就是由於府兵不堪用。再加上初唐的幾代皇帝、包括武媚娘那個熟婦在內,全都好大喜功。明明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撐,卻沒有一個肯像文景二帝那樣休養生息、積累國力,而是寧可把沉重的軍費轉嫁到老百姓頭上,也要對外四處用兵,導致必須嚴重依賴邊疆的城傍。
同時,這也是一種極為腦/殘的政策。在這項政策下,城傍事實上成為了國家軍隊的主力,國之利器逐漸被他們掌握,致使蠻胡日盛。而更腦/殘的是,李唐居然還有組織地向胡人大規模傳播各種先進的知識和技術,使得胡人真正地從根本上壯大了起來。
這樣的做法,不僅給李唐朝廷自己釀製了一杯苦酒,甚至還影響到了以後幾百年、上千年的胡族大盛的格局。
無獨有偶的是,歷史上的羅馬帝國,也一樣犯了這個錯誤。
到了兩三百年後的羅馬帝國後期,由於內部爆的社會經濟矛盾日漸激化,奴隸起義不斷興起,外部又不斷受到蠻族的入侵,國家可謂是處於風雨飄搖之中。為了應對這種內憂外患的局勢,軍隊就一再擴編,數量翻了三倍還多,真正地達到了百萬之眾。
然而相對於廣闊的國土面積來說,作為國家核心民族的羅馬公民的數量,就是個巨大的悲劇。一百萬軍隊,如果只依靠羅馬公民,那是無論如何也組建不出來的。於是羅馬的皇帝們就出了一個昏招,開始大量使用日爾曼蠻族雇傭軍。
這個昏招造成的結果就是,蠻族雇傭軍不但學會了羅馬的軍事組織能力,而且還不斷地滲透到羅馬帝國的軍隊之中。在羅馬帝國的西部地區,不單是普通士兵,就連將官的位置,也被他們一步步地蠶食了下去。
就這樣,日耳曼蠻族就逐步取得了羅馬軍隊的控制權,變成了羅馬人不可扼制的力量。結果在東西羅馬分裂之後不久,西羅馬就被蠻族徹底滅亡了。
王遠雖然對古羅馬的歷史知道得很少,但這種事情絕對還是知道的。而對於李唐厚養蠻胡、並傳法於四夷所造成的惡果,王遠更是十分清楚。
追根溯源,如果不是因為當時府兵制度延續得太久,導致初唐時期內地一直沒有可用的兵制,李唐也不見得就必須依賴蠻胡作戰。而同樣的道理,如果羅馬不是一直錯誤地實行殖民化統治,而是像華夏那樣,用自己的文化去同化大多數被征服的民族,又豈會連一百萬可以當兵的公民都湊不出來,以至於必須使用蠻族雇傭軍。
這些都是經驗教訓啊,王遠暗想道。
不得不說,王遠同學的散性思維真的很強大,從一個兵役制度,他居然就直接聯想了這麼多東西。不過呢,這些事情之間確實是有許多聯繫。兵役制度,乃至任何一項重大的制度,都必然會對另外一些制度造成影響,甚至可能是決定性的影響,所以不可不慎重。
很顯然,雖然這種自耕農兵役制度確實也有一些優點,而且看起來似乎也很適合目前的局面,但王遠還是斷然否決了。為了省得將來又要改來改去的麻煩,就連先暫時實行一下,他也不予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