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
魔輦停在那座琉璃高塔前,離得遠時,那塔看起來還不是很高,離近時才發覺,在塔下根本望不見塔頂。
琉璃瓦片在陽光照耀下反射着青綠色的透光,角梁下懸挂着染成煙青色的銅鈴,在四周松竹的掩映下,更加鬱鬱蔥蔥。
甘兒興奮地感嘆道:“好漂亮的塔呀!”剛說完,被她家尊主嫌棄地瞥了一眼道:“魔宮不漂亮嗎?”
又被懟了,甘兒委屈巴巴地躲在羿寧旁邊,揪住了羿寧的衣角。她算看出來了,她家魔尊好像只會對羿寧上仙溫柔一點。
燕煊看到她貼近羿寧的動作,嗤笑一聲,對着甘兒做了個口型:“小心被封印。”
甘兒的小手顫了顫,鬆開了羿寧的衣角,溜回了燕煊身邊。
見她鬆開手,燕煊才滿意一些,伸手揪住甘兒的領子提到自己身前,把她和羿寧隔開。
“我只封印腦子不正常的人。”羿寧略過燕煊身旁時,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燕煊:………
原來他都看到了。
嘁。指桑罵槐,假正經。燕煊在心底罵了一句,卻還是跟在了羿寧身後。
琉璃塔外,兩個侍衛各守一邊,燕煊用了咒法掩蓋住他和甘兒身上的魔氣,又指使羿寧道:“去敲門,就說你是羿寧。”
羿寧深吸一口氣,想道,這人用起他的名號來怎麼這麼自然。
誰料那兩個侍衛,剛聽說他們是城外來的人,便架起刀來,根本不聽羿寧的解釋。
“城裏最近有妖物作祟,已經擄走十八個人了,現在滿城戒嚴,快出城去吧!”那持刀的侍衛伸手過來就要推羿寧,手腕卻被燕煊牢牢扣住了。
他眸中劃過一絲陰戾,手指蜷緊,像是想把那侍衛的手握碎一般。
“別。”羿寧連忙按住燕煊的手,溫熱的指尖覆在上面,又小聲說,“不要節外生枝。”
被他一碰,燕煊就下不去手了,只是嘴上含糊地“嗯”了一聲,便把那侍衛甩開。
“你剛剛說的妖物是怎麼回事?”羿寧倒是不着急解毒,有燕煊的血,他現在能感覺到那毒被抑制住了。
那侍衛剛剛被燕煊嚇了一跳,明白是真的遇上了大人物,立刻畢恭畢敬起來同羿寧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啊,這些天城裏傳說有個老鼠妖怪,專吃當天嫁娶的新婦,感臨城裏都被擄走了十八個新婦了。就連那家大業大的徐大小姐也沒能幸免於難……”
專吃當天嫁娶的新婦,老鼠妖怪。
幾乎一瞬間,燕煊和甘兒的目光對視上,都明白了對方眼裏的意思。
既是鼠族,又在感臨城裏,想必也就只有那房詩蘭一個了。
想必她就藏身在這座琉璃塔里的某個角落,那十八個新婦也是她囚禁的。
“尊主,房詩蘭不是嫁人之後就發誓不吃人了么。”甘兒小聲地在燕煊身後嘟噥,她最討厭這些叛徒,當初魔尊被封印,魔宮裏這些部下便如走獸般四散。偌大的魔宮,只剩下甘兒一個,每日的打掃,清塵,等待着燕煊回來。
因為甘兒始終相信,魔尊一定會回來的。
而房詩蘭,便是當年逃走的鼠族一支,當年她嫁給了一個人類,燕煊向來很厭惡她。
“開門。”燕煊聲音冷了下去,他倒想看看房詩蘭如今變成了什麼樣子。
當年房詩蘭離開前,信誓旦旦地跪在他面前保證。
“尊主,我相信他能給我幸福,他和那些人類都不一樣。”這句話,一直印在燕煊的腦海里。如果人和魔能幸福,世界上也不會有他這樣的半魔遭人辱罵。
無論是人類還是魔族,都排斥半魔的存在,更遑論人類和魔族的感情。
侍衛有些為難地朝羿寧投去求助的目光,羿寧這次卻並不打算幫他:“開門吧,我們是明光宗的,來幫感臨城除祟。”
一聽明光宗的名號,那侍衛眼前發光起來,這可是除魔衛道的大宗派。他立刻招呼身旁人把大門打開,將羿寧他們迎了進去。
“上仙,你撒謊了。”燕煊輕輕地笑了一聲,手指勾住羿寧腰間的劍穗把玩着。
羿寧面不改色地抽回自己的劍穗,生怕燕煊一個發瘋把他的劍穗也燒了。半晌才說:“沒有撒謊,我確實要幫他們除祟的。”
“什麼?”燕煊的聲音沉了沉,似乎很是不滿,“你又多管閑事?先把你自己的命救了再救別人的命吧。”
燕煊才不管別人的死活,可他也知道羿寧就是這樣的性格,就算惱火一陣,羿寧也絕不會更改主意。
他低聲罵了一句,落進了羿寧的耳朵里。羿寧眼睫微動,停下來對燕煊道:“我會自己去查的,你只需在此等着我,等我處理完就會回來……”
“閉嘴。”
燕煊扯住他腰間的劍穗,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你現在的修為,沒有我就是去送死,懂么?”
懂,但是,把我的劍穗鬆開。
羿寧看着那被燕煊扯的變形的劍穗,嘴角抽了抽,這已經是燕煊毀的第四個東西了。再這樣下去,他身上的東西遲早會被燕煊全毀了。
“好,”羿寧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我不去了。”
不去了,怎麼這麼輕易就答應了,不會有詐吧。燕煊疑惑地盯着他,半晌,甘兒小腦袋從兩人中間冒了出來,用小小地氣音說:“這裏好多魔氣呀!尊主,上仙,你們感覺到沒有。”
“感覺到了。”羿寧神情肅正,手輕輕搭在了劍柄上準備隨時拔劍。自打他們進到琉璃塔內,便有無端的魔氣在四周徘徊着。
燕煊沒有做聲,但是也眉頭緊蹙。很顯然,他也覺察出來了。
這地方不應該有這麼濃厚的魔氣。
整座塔是由一根巨大的空心木支撐着的,又以堅實的楠木木板穿插榫合而成,四周則是以繁複的斗拱荷載着寬大的塔檐。底層有一條長長的迴廊,通向塔頂。廊壁繪着幾幅怪異的佛教古畫,布了塵灰的佛龕里卻一尊佛陀都沒有。
塔內的窗子本是一層蚌殼打磨而成的明瓦,現如今卻被厚厚的油紙覆蓋住了,只能微微的透出光來,更加讓這座塔陰森幾分。
明明這些現象都十分古怪,可他身前這個帶路的侍衛,以及在塔內侍奉的婢女沒有一個人覺得不正常。
“仙長,城主只在巳時之後待客,還請仙長在此等候。”侍衛把羿寧他們帶到一間方形的塔室,塔室內有兩個婢女端坐在蒲團上,搖着扇子朝羿寧他們溫婉笑着。
說不上哪裏不對勁,羿寧覺得她們似乎太過平靜了。
桌上溫着一壺茶水,燕煊和甘兒倒是自在的很,自顧自地開始倒水喝茶。羿寧扶了扶額頭,傳音給他們兩個道:“此處多有蹊蹺,先不要亂碰這裏的東西。”
燕煊看他一眼,然後在羿寧的注視下把茶水送進了嘴裏,甚至挑釁地朝他笑了笑。
羿寧:……
行吧,當他沒說。
從前燕煊就喜歡和他對着干,封印在後山九年,一點長進都沒有,反而更加變本加厲了些。
“怎麼,想着以後有機會再把我封印起來?”燕煊拄着下巴,懶散地靠在佛龕上,一身黑衣的魔修和金黃色的佛龕形成了一幅奇怪又融合的畫面,帶着詭異的美感。
羿寧默不作聲地挪開目光,希望那茶水裏下了葯,最好那葯能堵上燕煊這張嘴。
燕煊用刀尖輕輕挑起羿寧的衣擺,又說:“你們明光宗的道服未免太丑了,穿在你身上更丑,要不要換上我魔宮的衣服。”
羿寧舉起茶杯嗅了嗅,沒有異味,有些可惜地抬眼看向燕煊道:“不需要。”
聽到他的話,燕煊又嘁了一聲,轉過身去欺負甘兒,圈起手指彈着甘兒的小辮子。
燕煊一定也覺得他很無趣吧,就像柳如庚說的那樣,遲早也會像宮修賢一樣覺得他性格冷漠,心生厭倦的。
可是,這就是他。
奇怪,他為什麼要在意燕煊如何看他。羿寧閉了閉眼,將腦海里的遐思清理乾淨,看向那婢女道:“感臨城裏妖物作祟一事,你們可有知情?”
婢女搖着扇子,面上不見害怕,談起那鼠妖來語氣也十分自然:“回仙長,聽說是只專擄新婦的鼠妖,已經擄走十八個女子了。”
這些羿寧早就知曉了,他想知道的是別的東西,比如:“城主大人也知情嗎?”
“自然是知情的,大人不是請了您來除祟嗎?”那婢女笑容溫和,似乎很信任城主,“大人說,明光宗的仙長來了,就能將妖怪除掉了。”
城主請了明光宗的仙長除祟?羿寧一愣,反應過來原來這個感臨城城主真的請了明光宗的人來除祟。
只不過,絕不是羿寧。因為那時羿寧估計還在魔宮裏。
那麼,來的到底是誰?
吱呀——
塔室的門被推開,屋內所有人同時看過去,羿寧手中的劍不自覺握緊了些。
“師尊。”
果然是最壞的結果,宮修賢。
宮修賢神色陰沉,似乎許久沒睡個好覺了,眼底一片青色,顯得分外蕭瑟憔悴。可看見羿寧的那一刻,卻還是眼底亮了亮。而在他身後站着的,正是柳如庚。
“修賢,感臨城要比咱們雲清山下的村子要熱鬧多了,咱們以後……”他的話在看到羿寧和燕煊之後戛然而止,眼中劃過一絲驚恐,又迅速轉變為無邊的恨意。
自從那天燕煊踩碎了他的手指,哪怕宮修賢給他用了很多靈丹妙藥也無法將他的手指復原,裏面的骨頭已經全碎了。
但柳如庚最恨的人卻不是燕煊,而是羿寧。一定是羿寧唆使他找的這個野男人來報復他的。
另一頭燕煊瞬間拔出刀來,刀風凌厲無比,險些將塔室內的茶桌劈碎。
身旁的婢女尖叫着,終於丟開了手中的蒲扇。
“別動手!”羿寧舉劍擋住了燕煊的刀,用儘力氣才勉強叫他止住。
若是在這樣狹窄的塔室打鬥,不說底層會被損毀,整座琉璃塔都會被帶起的劍風掃塌的。
到時候這裏的人都會被砸死。
羿寧幾乎下意識地將燕煊和甘兒護在身後,他還以為自己是曾經的羿寧上仙,所有的人都需要他的保護。
宮修賢把羿寧的動作盡收眼底,為什麼師尊要護着魔修。明明他才是羿寧的徒弟,明明往常都是師尊將他護在身後的。
“師尊,你可知你現在在做什麼?包庇魔修,按明光宗律法該當何罪?”宮修賢的心臟震顫着,頭一次知道了嫉恨的滋味。
罪當抽去仙骨,貶為凡人。
那又如何?
羿寧根本不願同他說半句話,哪怕看一眼都覺得煩躁。
柳如庚滿臉怯弱地躲在宮修賢身後,泫然欲泣道:“修賢,我害怕。”
聞言,宮修賢將柳如庚護在身後,刻意的將手放在了柳如庚的腰間,柔聲說:“別怕,有我在。”
師尊就算賭氣,也絕忍受不了自己對別人好的。以宮修賢對羿寧的了解,若是低聲下氣的求他,師尊絕對不會回頭。
他本性冷漠生硬,但唯獨對自己是特殊的,因為他才是陪伴他九年的徒弟。宮修賢對此堅信不移。
羿寧只看了一眼,便覺得令人作嘔。他挪開目光看向別處,落進宮修賢眼裏,卻覺得羿寧是在意此事的表現。
“幾位仙長,請、請不要在此出手。”見他們終於稍微安靜下來,一個婢女瑟縮着開口,“城主大人巳時后就會來,萬請各位稍安勿躁,喝些茶水吧。”
半晌,塔室都寂靜無比。羿寧緊抿着唇,終於說:“可有其他塔室?”
“城主不喜鋪張,所以只這一間可以待客。”那婢女怯怯地回答。
羿寧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先忍一段時間,解毒除祟要緊。
“讓他們滾出去。”下一秒燕煊便開口了,語氣像浸了雪水一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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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章走兩下劇情,不會走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