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節 臨死託孤
該到收網的時候了!
楊成龍一聲令下,駐守在東大營的一個騎兵團以閃電般的速度突然馳至雲嶺客棧和雲嶺貨棧周圍,並迅速形成包圍。放哨的諜報隊員發現后立刻開槍報警,並派人趕緊跑到屋裏去報告。
諾音高娃穿着一身加了肥的軍裝,強支着身子,笑容滿面地看着集聚在她的房間裏的人們,用十分堅定的語氣說:“忠勇的義士們,正值我們全面反擊之際,我們赤嶺地區的義士們齊聚於此,共商舉義之大事。黑龍會、紅槍會的兩位首領史雲先生、於彬先生準備揭竿而起。”她高舉雙手,用力地拍着巴掌說:“我表示熱烈歡迎!”滿屋裏響起“噼噼啪啪”的掌聲。
與此同時,屋外傳來了“噠噠噠”的機槍聲。屋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了,一個諜報隊員闖進來報告說:“站長不好啦!大,大軍衝過來啦!”滿屋的人都驚慌地站起來,紅槍會會長史雲首先從腰裏將盒子炮掏了出來罵道:“你們整的啥事兒呀,我說不來,你們說保準兒沒事兒非得讓來,老子要是搭上這條命你們也消停不了!”罵完一擼衣袖就沖了出去。黑龍會會首於彬也隨後跑了出去,其他人和諜報隊的侯坤也都緊跟着沖了出去。這時,大軍的機槍子彈已經掃射到客棧和貨棧的院子裏了。史雲剛朝院外打了槍,一稜子機槍子彈就追了過來,立刻把他打了個狗啃屎。王林喊了一聲:“特派員衛隊留下,別人跟我上貨棧!”一群人屁滾尿流地跟在王林後面躥過兩院的界牆,貿易貨棧那院立刻響起了爆豆子般的槍聲。這中間有一個人卻貼着牆根貓着腰朝客棧的房后跑去,他是錫林來的黑龍會會首於彬。
諾音高娃剛喊了一句:“都快去組織反擊!”說完,她猛地一起身一咧嘴,突然咬着牙捂着肚子緊鎖着眉頭。馬二先生一看不好,急忙喊了聲:“快扶站長進地下室!”上來幾個人抬起諾音高娃,眼瞅着血水已經洇濕了褲子。大衣櫃門口開得小了些,容不得兩人並排而過,只好一個人抬着諾音高娃的頭部,另一個人抱着腿將她抬了進去,放在地下室的床上,床的旁邊是一支湯姆遜衝鋒槍。馬二先生隨後低聲說了句:“咱們男人還不快點兒都出去!”馬二先生留一個諜報隊員守在屋外的出口,他則守在大衣櫃的出口,每個出口都預備着一挺輕機槍。
雲嶺客棧和貨棧的面積一里地方圓也沒有,加之公安大隊的人早就化裝進入客棧和貨棧的周圍,掌握了戰鬥的主動權,槍聲一響,如同天羅地網將客棧和貨棧罩住一般。有一個諜報隊員從貨棧地下室的外出口剛剛露了一個頭兒,就被衝過來的戰士一槍擊斃。地下室里的諜報隊員知道這個出口已失去了意義,馬上用炸藥把它炸塌了。這樣一來就提醒了敵人有地下室,地下室在屋外有出口。
槍聲,炮聲,手榴彈的爆炸聲在密集地響着。
大包圍圈越來越小了,已經進攻到客棧和貨棧的背面,客棧地下室的另一個出口也被找了出來,是以屋后兩棵大楊樹中間放着的一架舊馬車篷做掩護。左右兩邊的圍牆也已經被迫擊炮炸坍,只是在牆豁子的地方還有機槍在掃射。戰士們房子的後面向兩側扔過兩顆手榴彈,東側便再沒有向外射擊的跡象。客棧的院子裏躺着幾具屍體,其中史雲的手中還抓着盒子炮,眼睛睜得大大的,面相猙獰而恐怖。院子正面的圍牆被迫擊炮炸得跟鋸齒似的,完全失去了屏蔽的意義,王林命令貨棧那邊的諜報隊員全部撤到屋裏抵抗。戰士們高喊着“沖啊!”“殺啊!”衝到客棧和貨棧的院牆下,有幾個拿衝鋒槍的戰士向院內少數幾個仍在負隅頑抗的敵人掃射着。
地下室里,諾音高娃也到了生死攸關之際。好在她頭一天就覺得不好,讓馬二先生在附近村裡用重金請來一個當地叫做老娘婆的接生婆等在地下室里。諾音高娃的身上蓋着一個被子,疼得發瘋般地喊叫着。老娘婆幾次伸進手去又抽了出來,急得滿頭是汗,口裏自言自語地說:“這孩子還不露頭,許不是橫生?你看連個幫手也沒有。”
終於,桑傑扎布在四名衛兵的護送下回到赤嶺飛機場附近。他們不敢穿飛機場而過,只能從旁邊繞了過去。突然,從旁邊的樹叢後面閃出兩個人來喊了一聲:“是桑旅長吧?”桑傑扎布趕忙勒住馬。兩個人趕忙介紹說:“我們是諜報隊的,是站長讓我們出來接你。我們都轉悠好幾天啦,要不是認出你的馬和狗來,我們真以為你們是大軍啊。”
這時,從赤嶺飛機場傳來槍聲,只見兩個人在前面跑,後面有幾個戰士在追趕,眼瞅着兩個人被後面追趕的戰士開槍打傷,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來接桑傑扎布的兩個人見狀趕緊說:“桑旅長你快走,站長在東郊客棧里等你,被追的那兩個人也是出來接你的,我們倆得去救他倆。”桑傑扎布說:“走,咱們一塊兒去救他們倆!”說罷把背上的湯姆遜衝鋒槍往懷裏一順,打馬率先沖了過去。因為桑傑扎布他們幾個穿着大軍的軍裝,追趕過來的幾個戰士也沒在意。當看清鼻子眼時,桑傑扎布把馬勒住,端起衝鋒槍就開火,四個衛兵也隨即開火,瞬間就把那幾個戰士打倒了。桑傑扎布這才勒過馬頭,來到被追趕的那兩個諜報隊員面前。這時,剛才接應的那兩個諜報隊員也跑了過來說:“是桑旅長救了你們!”兩個被追趕的諜報隊員忙舉手敬禮,桑傑扎布還禮並說:“我們騎馬先走一步,你們在後邊慢慢走吧,別忘了先找人看看傷。”說完打馬向赤嶺東郊奔去。
楊成龍的騎兵團打起雲嶺客棧、雲嶺貨棧的這八、九十個諜報隊員簡直是小菜一碟。很快,院裏屋外的敵人就肅清了,屋裏的敵人也是死的死,傷的傷,于軍被打死在院裏;侯坤受了重傷,橫躺在地上,手裏抓着一隻手槍在痛苦地呻吟着;王林領着剩下的十來個人鑽進了地下室。戰士們先衝進了貿易貨棧,侯坤想自殺,被一槍打掉了那把舉起來的手槍。一個戰士從地上拾起手槍,頂住侯坤的腦袋厲聲問:“地下室進口在哪兒?不說我先成全了你!”侯坤見大勢已去,只好向屋裏東北角的一個櫥子努了努嘴巴。幾個戰士跑過去把櫥子搬開,露出一扇門來。一個小戰士一手提着槍,一手把門拽開,一梭子衝鋒槍子彈從裏面射了出來,這個剛剛入伍不久的小戰士應聲倒地。其他戰士向旁邊一閃,拉開手榴彈順着敞開的門扔進了地下室。“吭、吭、吭”連着幾聲悶響,一股硝煙從地下室門口涌了出來。接着,地下室里傳出幾聲哭喊聲:“可別炸了,我們投降還不中嗎?”上面的戰士就喴:“把槍先扔出來,然後舉着手一個一個出來!”不一會兒,從地下室里扔出一挺輕機槍、兩支步槍、三支湯姆遜衝鋒槍和一支手槍來,但只有三個人舉着手走出來。“怎麼就三個人?”聽到這樣的問話,一個諜報隊員連忙說:“底下還躺着四個呀,你們剛才的手榴彈炸死了三個,還有一個把雙腿炸斷啦。”
經過對這三個諜報隊員的審問得知,原本這個地下室能通到客棧那邊,可後來又安上門,那邊的人能到這邊來,這邊的人卻無法到那邊去了。戰士用槍逼着這三個諜報隊員在前面引路,進到了地下室里一看,那個被炸斷雙腿的正是王林。戰士讓投降的諜報隊員將王林抬到地面進行治療,還把那三具屍體也抬了上去,貿易貨棧這邊的戰鬥結束了。
客棧那邊的戰鬥並沒有貨棧這邊激烈,只有幾個諜報隊員抓了些住店的客人做人質,躲在挑山炕的大屋裏抵抗一陣子,後來經過談判,那幾個諜報隊員投降了。一小隊戰士奉命負責進攻諾音高娃的房間,十幾個諜報隊員進行了殊死的抵抗。這一小隊戰士由赤嶺縣公安局副局長公安大隊大隊長王二虎率領。楊成龍在交待任務時,要他盡量活捉諾音高娃。所以交火后,王二虎就命令戰士們不要用手榴彈,先用機槍將門、窗打爛再進行火力壓制,屋裏的十幾個諜報隊員無處躲藏,直到全部戰死。王二虎甩着左邊半隻空袖筒,右手握着手槍,帶着戰士們衝進屋裏。敞開衣櫃時,馬二先生抱着一挺輕機槍正貓腰堵在地下室的出口處哆嗦着。王二虎抬手一槍,馬二先生一個跟頭連人帶槍栽倒在櫥門裏。王二虎叫人把他拖在一邊,然後帶人衝下地下室。地下室里,諾音高娃還在鬼哭狼嚎般地叫喚着,老娘婆也在哭喊着:“使勁兒啊,你使勁啊!”一見這種景象,王二虎立刻命令戰士們將諾音高娃連床帶人一起抬上去,又用客棧的電話和楊成龍通了話。楊成龍在電話中說,馬上派汽車把諾音高娃拉到東大營師部醫院。打完這個電話后,楊成龍馬上給劉玉茹打了電話,請她快速趕過來協助搶救。
沒多時間,諾音高娃和那個老娘婆都被拉到騎兵獨立師醫院。諾音高娃已經沒有力氣再掙扎而且昏迷過一次了,身上那套加了肥的軍服全是血污。護士要給她換衣服,她死抓住不讓,最後只好把褲子換了。
楊成龍和李山政委聽說把諾音高娃抓來了,便從師指揮部里出來,來到了師部醫院。諾音高娃用力抬起眼皮,向周圍瞅了瞅。當她發現楊成龍站在一旁時,眼中充滿了哀求的神色,用極其微弱聲音說:“楊……”停頓了一下又說:“姐夫,救救我跟桑傑扎布的孩子……”顯然,諾音高娃是隨着桑傑扎布稱呼的,她還不知道楊成龍和桑傑扎布是雙胞胎兄弟。楊成龍瞅了一眼李山政委,兩人都朝着諾音高娃點了點頭,又把匆匆趕到的劉玉茹院長叫在一邊說了幾句話,便回師指揮部了。
諾音高娃的眼角滾下兩行淚水。
此時,楊成龍的心情很複雜,他知道他與她與桑傑扎布是兩個營壘中的人,是刀對刀槍對槍你死我活相撕殺的人。但烏雲的這次到來,已經把那種隱約的感覺,那種親近的情感說明白了:“桑傑扎布那可是你的雙胞胎親兄弟呀!你們有骨血關着呢!阿媽我倆帶石柱子上你親阿爸阿媽的墳地上燒了紙錢,讓你親阿爸阿媽看着你們哥倆別打仗,你看那靈不靈,一陣風就把紙錢颳走了呀。”桑傑扎布是他的親兄弟,那麼這個諾音高娃就是他的嫡親兄弟媳婦,即將出生的孩子就是他的親侄子或親侄女。楊成龍的心中不自覺地生出一種憐憫之情,他把這些情況說給了李山政委。李山政委說:“我也有兄弟姐妹呀,只是要把情份和敵我的關係處理好就是了,我聽說咱們有一位老總跟他的親兒子就是兩個陣營的啊。”
劉玉茹院長用最快的速度給諾音高娃局部消毒、麻醉並做了剖腹產手術,將孩子取了出來。嬰兒的臉都憋成了青紫色,是個男孩。劉玉茹低下頭去在嬰兒的胸口聽了聽說:“還活着。”托起嬰兒的腿,在小屁股上輕輕拍了兩巴掌,孩子竟“哇”地一聲哭出聲來。劉玉茹捧着嬰兒,湊到諾音高娃的眼前,讓她看了看。諾音高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蒼白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淚水從兩頰淌了下來。劉玉茹把孩子抱在自己的懷裏,孩子還在“哇哇”地哭着。誰都沒有注意到,諾音高娃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抬起手將右衣領放到了嘴中,她抽搐了兩下,腦袋一歪便合上了眼睛。等人們轉眼注意到她時,她已是香消玉殞了。旁邊的人立刻說:“她怎麼沒氣了,劉院長看她怎麼回事?”劉玉茹把孩子輕輕放在諾音高娃的身旁,上前用手翻一翻她的眼皮又翻動一下衣領說:“沒救了,她咬破了衣領上藏着的氰化鉀膠囊,瞬間便死去了,這人真夠狠心的,她看孩子有着落了,自己立刻就服毒了,她後來活這段時間其實就是為了等孩子生下來。”那嬰兒還是不停地啼哭,這時那老娘婆發話了:“這孩子是要奶吃了,這樣吧,我們村剛有個出滿月的小媳婦,她奶水旺着呀,先找她奶上一口。”於是醫院又派車拉上老娘婆去請那位小媳婦。
那小媳婦來到盤腿坐在床上,把乳往孩子的小嘴邊一放,孩子立刻叼住嘬了起來。那小媳婦“哎呀媽呀”一聲笑着說:“這孩子咋這業障,忒有勁兒了,嘬得我不是好疼!”引起人們一陣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