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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富察皇后更衣歸來,純懿知禮,起身再次行禮。

“娘娘宮裏的糕點很是可口。”純懿彎眉淺淺笑了一下,“甜度適中,其中那道桂花糖糕中應是糯米團摻着茶葉一道蒸熟罷,吃起來有一股淡淡的茶葉香呢。”

富察皇后很是驚喜,與身邊貼身女官相視而笑,又同純懿親切地說:“你倒是個貨真價實的吃客。本宮從前未出閣時家中僕婦就是這樣做的,一貫很是得本宮與夫人的歡心。那僕婦說這做法是源自江南的食譜,略作改動后更合咱們滿人的口味,本宮一直很喜歡,在宮中也拿了方子叫膳房常做。不過興許是茶葉味道重了些,和敬總是吃不慣,後來這道膳食也就漸漸不上桌了。”

“是呢。和敬公主還年幼,少沾些茶葉味也是好的。”

“你若是喜歡,本宮叫膳房把方子拿來給你,你回去后也可叫府中僕婦常做。”

“謝娘娘賞賜。”

富察皇后擺擺手:“坐吧,不必拘束着。本宮今日召你進宮,其實是為了舒嬪的事情。舒嬪自入宮后就頗得太後娘娘青眼,前幾月更是由太後娘娘做主帶着一道去了五台山,這你也應該是知道的。”

“是。京中命婦都贊伯母好福氣,教養出了舒嬪娘娘如此妙人兒。”

“前幾日五台山上傳下消息,言舒嬪伺候太後有功,太后欲賞賜她一個大恩典。沒想到,舒嬪實誠,竟是提了娘家姐姐,要太后給自家姐姐指一門親事呢。”

純懿沒想到富察皇後會如此開門見山地說明意圖。

她連忙起身,跪地行禮言自己僭越:“臣女何德何能,得太後娘娘賜婚。舒嬪娘娘是憐惜臣女,好意施予福氣罷了。況且臣女尚有父孝在身,又須恪守女德,萬不敢論及婚嫁事。”

“許是本宮說得不夠婉轉,嚇着你了。”富察皇后並不介意,她見慣了女眷在她面前誠惶誠恐的模樣。身份高低傾軋下來,換作她從前還未做寶親王嫡福晉的時候,見了居上位的娘娘們,不也得這麼提起精神應對着,生怕行錯踏錯。

“太后的意思是,你雖有父孝在身,然明年也就出孝了。女兒家相看婚事總要慢慢來,一時間也急不成事。不妨就從現在開始慢慢挑選,未來也好稱你心意,不至於辱沒你。”

“太后在五台山修行,逐步漸深,體悟道法其中精妙關竅,興許到了明年也無鳳駕迴鑾的打算,索性就把這樁差事交由本宮來做。本宮想着先見你一面,瞧瞧你的性情,再為你挑個般配的。你不必緊張,起來說話。”

“是。”純懿起身,卻是不敢再坐下了。

富察皇后又笑了,示意一旁的使女扶純懿入座。

“你的確不必緊張。本宮前幾日同皇上說起你的事,皇上也很在意呢。若非皇上提起,本宮還不知道,原來從你嫡親額娘那邊算起,皇上可是你的表舅舅。這樣親近的關係,放在尋常人家,你還得喚本宮一聲表舅母呢。”

富察皇後主動拉近了關係。

只不過提起純懿的舅家親戚,那畢竟是愛新覺羅氏皇家宗室。三朝舊事,奪嫡黨爭,純懿嫡親的外祖家是斗敗的那一方,幾乎把全部的倚仗和底氣都輸得乾乾淨淨,人也是階下囚,死得不光彩。這總會讓純懿心生不安。

“是。”

“你嘴上答應着,性情卻不比方才見本宮時那般活潑了。想來還是嚇着你了。”富察皇后無奈地搖搖頭,和善的語氣更甚了,彷彿是在對着她自己的女兒和敬公主輕言細語。

“無妨,今日你與本宮初相見,本宮又提起你的婚嫁,女兒家拘謹些也是正常。然本宮見你,很是歡喜,咱們二人是有緣份呢。今日你且先回去,待過些日子本宮再召你覲見。到時安排你見見養在宮中的幾位宗室格格,她們與你都是表姐妹,年紀又相仿,你或許會與她們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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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見着可還滿意?”富察皇后帶着傅恆往花園裏走。

“葉赫那拉氏格格姿容出眾,進退得宜,難怪會得娘娘青睞。”傅恆的話密不透風,乍一聽似乎是對純懿印象平平,無有好感。不過他的耳朵根紅透了,好像是泄露了少年郎君的心事。

“本宮是在問你,你是怎麼看的。可沒有問你,本宮如何喜歡她。”

“全憑娘娘做主。”還是一點兒苗頭都問不出來。

富察皇后停住腳步:“春和——”

傅恆一聽就知道,長姐要難得發難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嗔怪似的看着傅恆,火氣剛起來就消下去了。她又說:“罷了罷了,從前在家中時額娘時時訓導本宮,本宮為長姐,應當擔起照顧弟弟們的責任。本宮都照看你這麼多年了,也不差這一回。好了,你且去當值罷,忙你的差事去,本宮自己在這兒走走。”

“微臣告退。”傅恆躬身作揖后離開。

錦瑟扶着富察皇後繼續在院子裏兜圈子。

“本宮原本還以為咱們春和於婚事上,就該如他處事待人那般一貫少年老成、自有主張,卻不想他也如此羞怯,瞧着像姑娘,人家葉赫那拉家的格格都比他大方。真該讓阿瑪和額娘也看看,春和紅着耳朵的模樣。”

“實在是有好些年了罷,似乎從他抽條長個兒開始,本宮就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那樣的神情了。”富察皇后很是懷念地說,“也真好,這樣的春和,才像是個年輕人吶。”

“娘娘倒是很喜歡葉赫那拉氏的格格。格格在娘娘跟前說話,娘娘您的笑容也如年少時那般明媚璀璨呢。”

錦瑟侍奉富察皇后的時間很長,說這話的確是有發言權。

富察皇后被她調侃了,於是拍了一記錦瑟的手背:“錦瑟,你總是會說話。本宮倒一時辨不清,你是在說格格的好處,還是在奉承本宮呢。”

女人哪有不喜歡旁人讚頌自己容色姝麗的?

“奴婢不敢。”

“或許這就是合了眼緣罷。純懿格格同本宮年輕時的性情有些相似。端莊、溫和,可若觸及底線就犯執拗。這樣的性情,不輕易傷人,卻容易自傷。”

“皇上當年對本宮多有呵護關愛,遇事定要叫本宮放心倚仗他,如此這樣好些年,才勉勉強強把本宮的性子給轉過來。本宮實在是感恩皇上情深眷顧。如今見着這樣一位後輩,本宮是實在希望純懿格格也能遇上一位溫潤君子,謙和、寬容、良善,也教她生出放心,莫要獨自支撐。咱們春和,可不一定有這樣的深情。”

“傅恆大人樣樣都好,娘娘只是因自家弟弟而謙虛罷了。葉赫那拉氏格格若能與傅恆大人結成姻緣,那可是格格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錦瑟倒是很替主子護短。

“你啊,怎麼跟小姑娘似的,也被春和那副好皮囊給矇騙了去。那小子,腹黑得很,從小就愛闖禍。小時候阿瑪與額娘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管教約束他。他現在哪裏是改好了,分明是藏着一肚子壞水,面上故作正經相呢。本宮可要讓皇上替阿瑪、額娘好好管管他。”

富察皇后存了開玩笑的心思,伸出手指點了點錦瑟的額頭,故意逆着她的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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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懿回到納蘭府,首先去見了關氏。

關氏坐在方桌旁打珞子,蘇嬤嬤站在一旁為她理線。

關氏見她進來,問道:“純懿回來了。見過皇後娘娘,可還都順利?”

“回伯母的話,一切都順利。皇後娘娘很是慈愛,言語間多有親近之意,純懿告退時娘娘還賞賜了一柄如意與幾盒膳房糕點。”純懿接過蘇嬤嬤手裏的活兒,“娘娘召見純懿,是為著舒嬪娘娘的善意。”

聽到舒嬪娘娘四字,關氏似乎精神更足了些:“舒嬪娘娘說什麼了?”

“舒嬪娘娘伺候太後娘娘有功,太後娘娘欲與她大恩典。舒嬪娘娘卻唯獨為家中姐姐求了姻緣。太後於五台山不便安排,就將此事託付給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此次召見,是為了瞧看純懿性情幾何,日後好再作打算。”

純懿一五一十將情況稟給關氏。

關氏聞言,反而蹙了眉頭:“若是如此,皇後娘娘怎只召你一人覲見,卻不見勝蕤呢?縱然姐妹間亦有親疏遠近,可舒嬪娘娘總不能只為你一人求姻緣而不顧及勝蕤吧。”

關氏往複雜里去想,許是聯想到姐妹不睦、家宅不寧的案例上去了,怕舒嬪年紀輕,做事情沒分寸,要惹得勝蕤多心,面色就忽然轉入蒼白。

純懿不欲她多思,連忙伸手撫着關氏後背。

“伯母莫要多想。三姐姐曾多次隨伯母出門赴宴,已是見過外頭各家各府的夫人命婦們了。純懿長在深閨,到了年齡又有父孝在身,不得出門赴宴席茶會。除去本親族的夫人格格們外,旁的家族中見過純懿的人實在不多。皇後娘娘對純懿產生好奇,欲親自瞧看探問也是有的。”

“舒嬪娘娘大家風範、辦事穩妥,怎會漏下三姐姐,只說純懿的事呢?更何況,即使是舒嬪娘娘疏忽了,太后與皇後娘娘出身名門望族,處事周到,治理後宮多年井然有序,想必也會多想這一層,不叫葉赫那拉氏多心。”

純懿這樣勸慰,關氏的臉色稍微好了些。

“純懿,同你說實話,我一直都很在意勝蕤的感受。”關氏拍了拍純懿的手背,憶起舊事,她的目光都更添了柔和寧靜。

“你還是在襁褓里的時候就被抱到我這兒來了。我一手將你帶大,打心底里是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的。可勝蕤過繼到夫君的名下時,已經五歲了。連帶寧琇,你們三個孩子早早沒了額娘,都格外早慧懂事。”

“勝蕤那時候抱着一隻小白狗站在我的院子外面,抬着大而圓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那時候我就知道,她已經明辨是非,懂得自己的身世際遇,只把我當伯母,不會與我如親生母女般親近了。”

“事實如此,我要承認,人心都是偏長的,對你們兄妹三人,我也有親疏遠近的排序。可就是這份自然而然的親疏遠近,時時刻刻提醒着我,我應當一碗水端平。待你如何,我就要待勝蕤如何。有時候甚至還要刻意超出許多。”

“純懿,你一向懂事乖巧,你也明白的,從不因這種事情與我索求哭鬧,從不與勝蕤爭風吃醋。可你就是太懂事了,才讓我覺得虧欠你愈深。”

“今日皇後娘娘召見你。你才走,我就怕勝蕤多心。差了蘇嬤嬤送糕點去,蘇嬤嬤見着勝蕤在房裏安靜作畫,回來稟報,我的心才稍微放下去些。”

關氏這些年操持家事不容易,純懿都看在眼裏,也是發自內心地敬愛她。

“三姐姐也懂得慈母之心。伯母的確不必多慮。三姐姐心裏一直都放着伯母,您在咱們心中的位子是與咱們親額娘一樣的。生育之恩,養育之恩,皆是慈母之恩。您就是咱們的額娘。”純懿只能如此說,儘可能安撫關氏的情緒。

純懿陪着關氏打了好久的珞子。待到夕陽西沉時,關氏終於心情輕快了些。

她拿起一旁盤子裏早就編好的幾隻瓔珞遞到純懿手上:“你們兄妹三人,一人一個。端放的珞子是猛虎下山圖紋,勝蕤的是花葉葳蕤圖紋,純懿你的是萬事如意圖紋。你回院子的時候順帶繞路去拿給他們倆吧。”

“是。純懿代兄姊謝過伯母。”

純懿拿着珞子走出去,正見着府里請來的醫女從院子門前經過。

醫女認得純懿是府里的格格,就向她問安行禮,又與她說道:“納蘭夫人心思鬱結,如此長久下去容易傷身。格格還是要另想法子為夫人舒緩愁緒才可。這服湯藥只能起些安神助眠的效果,卻不能治好根本。”

“我曉得了。夫人的葯膳就勞煩您多費心了。”

“格格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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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為傅恆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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