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圃
“誰?!”
賀重瑾眼光一沉。
卓雪宴登時一僵,塞的滿嘴的點心也忘了嚼,鼓着腮幫子有點不安地躲開了賀重瑾的眼神。
沒辦法,賀重瑾就是這麼一個人,並不會喜怒於色,待人交際雖然話少也很溫和,但稍微眼神這麼一冷,就帶有一種說不出的壓制性氣場,讓他嚇得戰戰兢兢。
想到之前賀重瑾就叮囑過他,不許他往西園長公主那邊去……卓雪宴頓時心虛無比。
賀重瑾沒有再問,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湯匙,不過眼光卻不動聲色又掃了桌上那一碟點心。
“是……”
卓雪宴艱難將滿嘴的點心咽了下去,頂着賀重瑾淡淡的眼光,索性坦白道,“你聽我解釋,不是我要去,是你那位夫人叫我過去的!”
他真的沒說謊,他一開始就是為了爬上牆頭看看麒麟,沒想進西園,都是那長公主讓人把他叫進去的!
這麼說著,卓雪宴覺得又有點理直氣壯了,將當時的情形一五一十都跟賀重瑾說了一遍。
尤其是特意描述了一遍那火鍋的鮮美!
“她還叫了北林他們小夫妻兩人?”
賀重瑾先拋開什麼奇怪的火鍋這個,只疑惑抓住一點問道,“那位長公主,沒有為難北林他們兩個?”
這一點才是最奇怪!
“沒有!”
卓雪宴立刻道,“我跟你說的半個字誑語不打,不信你可以找別人問問!要不你叫你兒子過來問!”
賀重瑾沉吟不語。
“那火鍋是真好吃,”
卓雪宴沒忍住又強調道,“侯爺,賀侯爺!你要不叫人去問問,京都誰家火鍋好,也弄個廚子學一學?”
這一次是到了夫人那邊蹭上了飯吃,可哪有日日去蹭飯的道理?再說那長公主的飯是好蹭的?!
“你先回去,”
賀重瑾並不想跟他多說,直接趕人,“我要休息了。”
卓雪宴正好又拿了一個點心塞進了嘴裏,一聽這話,立刻含糊點一點頭,端起點心碟子就要走。
“等等,”
賀重瑾淡淡道,“那麼多點心,你晚上吃撐了睡不好,留下一半,給阿泰吃好了!”
卓雪宴差點淚奔,這碟子點心算什麼,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吃撐?!再說他憑本事弄來的點心,憑什麼給周成泰那兔崽子!
但是他又不敢不聽賀重瑾的話,鬱悶!
卓雪宴苦着臉端着點心碟子就往外走,走到書房門口,正碰上周成泰端了一盆蘭花過來。
“枯了?”
卓雪宴一想到給這小廝留的點心就來氣,一看周成泰手裏的花,不由哼一聲道,“蠢材!侯爺的花都被你們養死了!”
周成泰不敢爭辯,連連哈腰。
侯爺最愛蘭花,確切說,他聽府里的老人說過,侯爺的母親在世時最愛蘭花,因此侯爺也喜歡蘭花。
只是可惜,這蘭花也不知是太嬌貴還是別的……侯爺養的蘭花,總是買回來沒多久就養死了。
這一次,整個蘭圃的蘭花,都看着又不行了。
每次蘭花一枯,他回稟侯爺時,都不是心疼這花,而是心疼侯爺。看着侯爺靜靜看着枯萎的蘭花,一句話不說的時候,他都恨不得代替這蘭花去死!
這麼想着,等卓雪宴離開,周成泰才端着花盆進了書房,到了賀重瑾面前後十分忐忑:“侯爺,這花……像是又幹了,不如明日我再去找花農——”
“不必了,況且那蘭圃毗鄰西園,”
賀重瑾看了看這盆花,平靜道,“趁着月色,今晚將蘭圃都處理掉吧!”
“是!”
周成泰沒敢看侯爺的眼神,只低着頭連忙應了一聲。
這時,看到侯爺面前的粥碗和點心,周成泰有點意外,連忙又道,“侯爺,這是卓姑娘送來的吃食?”
這位卓姑娘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了,平時這卓姑娘過來時,什麼時候給侯爺帶過吃食?
最奇怪的是,看碗裏的粥底,侯爺像是喝了不少?!
“侯爺,這吃食是——”周成泰大喜之下連忙又急切問道,很想知道這吃食是哪裏買的,侯爺若是愛吃,他就叫府里廚子多留意着點。
這碟子點心是從沒見過的花樣,聞着味兒……
周成泰默默咽了一下口水。
“你不用管,”
賀重瑾淡淡道,“你今日聽到了哪些西園那邊的動靜,跟我說說就是。”
說著,他伸出手指拈起一片點心,神色自如地放進了嘴裏慢慢嚼着,眼底微微一亮后,不由眯了眯眼。
周成泰連忙將今日聽來的事情都說了,畢竟今日府里下人們可都知道,西園那邊從大廚房要肉了!
府里管事的也說了,那位長公主夫人,本來要建的佛堂竟然也不建了!夫人還留了少爺少奶奶在那邊吃飯!
這一件一件……
可都是府里今日的奇聞!
等周成泰一五一十說完,賀重瑾將碟子裏的點心也吃下去了不少,還將之前餘下的粥也喝了。
這時,賀重瑾已經拈起了最後一塊點心,吃了一口后似乎想起了什麼,伸手從這塊點心上掰下來拇指尖那麼大一塊放進了碟子裏。
“這一點點心,”
這時,賀重瑾指了指點心碟子道,“你嘗嘗!”
周成泰頓時受寵若驚,連連謝過,恭恭敬敬拿起碟子裏那一點點心,小心塞進了嘴裏。
“吃着還行,”
賀重瑾也已經咽下最後一口點心,神色平靜道,“餘下的都讓你吃了。”
周成泰:“……”
那麼一點他不過才嘗了一下味,感覺還沒咽下,在嘴裏就已經化沒了……怎麼就是他“都吃了”!
“長公主那邊,”
賀重瑾靜靜又道,“這幾日見過外人?”
“回侯爺,”
周成泰忙道,“這幾日夫人那邊一直在西園和鳳澤苑,並沒有外人進出,聽說夫人前兩日昏睡了很久,睡醒了行事就和原來有些不同了。”
賀重瑾一邊平靜地聽着周成泰回話,一邊拿起小銅剪剪了燭心,有點跳躍的燭光頓時穩定光亮了不少。
“知道了,”
等周成泰說完,賀重瑾眼光閃了閃道,“長公主身邊的嬤嬤哦,今日可有人派人跟宮裏傳信?”
“應該是回了,”
周成泰忙道,“聽那邊守門的人說了,那邊是林嬤嬤親自去回的。”
新皇這時候正是給權貴們立威的時候,生怕這位長公主鬧出什麼有損皇室顏面的事情,一直派人盯着呢。
長公主突然這麼行事,她身邊的嬤嬤不敢不向新皇那邊回稟。
賀重瑾點點頭,沒有多說一擺手示意周成泰退下。等周成泰收拾了碗筷離開后,他推開半扇窗,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抬眼看向今晚的月亮。
月光如水。
多少年前,他征戰四方時,偶爾在靜寂的夜色中也會這麼靜靜看一會兒月亮。
很多次也曾憧憬過,以後的人生會和佳人一起月下攜手……只不過,人生如夢,而轉眼間,他的人生已經快走到頭了。
輕咳了兩聲,賀重瑾搖頭微微一笑。
好在這一生,他並無懊悔,一切都是他的選擇。哪怕是答應新皇娶了這位京城人人談之色變的長公主……
他只希望,直到他死,能夠與她井水不犯河水。只望她不要作妖作怪,各自相安最好不過。
這一次,不知道這長公主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如果這長公主存心歹毒,真要對他義子賀北林小夫妻兩人想盡辦法趕盡殺絕……
那就不要怪他狠辣無情。
……
“怎麼突然身上覺得一冷!”
鳳澤苑這邊,景雲熙摸了摸胳臂笑道,“好了,王嬤嬤,就按我說的做,明天你就去找人把花農菜農叫來,我要挑一些,趁着開春好種下來。”
整個西園,乃至她這鳳澤苑都空蕩蕩的,可想而至,到了春天繁花似錦的時候,她這環境該有多沉悶。
是可忍孰不可忍!
“還有,”
景雲熙又看了看這屋裏沉悶的顏色佈局,皺眉又吩咐道,“明天就把我屋裏用的被褥床帳什麼的換一下——找顏色新鮮的給我送過來看看!”
原主嫁妝里除了錢財,自然還有一箱箱其他陪嫁,這些陪嫁大多都是新皇替她準備的,並不是按照原主的喜好來。
這些東西一直被原主丟在私庫里放着生塵,眼下換成了她,這就打算重新好好收拾佈置一下屋子!
“是,夫人!”
王嬤嬤差點喜極而泣。
新皇費盡心思想要掰一掰長公主的性子,本來都想着掰不過來了,誰知道,長公主忽然性子就變了!她們這些身邊伺候的,怎麼會不激動!
“還有,”
景雲熙指了指王嬤嬤身上,又指了指白杏她們幾個,“你們身上的衣服,也都換一換,要是沒有,拿錢去添置!小丫頭們,多穿點亮色,粉的紅色綠的紫的……那才好看!”
一直在一旁安靜伺候的白杏等人,聽到這個都是一愣。
“王嬤嬤,再把月例銀子做好賬目,”
景雲熙道,“你列個章程,每個等級的丫頭,一般侯府里都是怎麼發放的,以後每個月都發起來!”
白杏她們聽到這個,眼光都忍不住一顫。
誰不知道,長公主性子最慳吝,她自己布衣吃素不說,就連身邊人也都一併要求布衣吃素。
而且,長公主幾乎將她所有的錢財,都用於禮佛。
在她手裏,從不給人發放月例銀子,她身邊使喚的奴僕,都還是新皇叫人一併算進宮內的人頭……
可宮裏的奴僕們,只要不是有頭有臉的,月例銀子還經常被偷偷拖延剋扣,更別說她們這些宮外跟在長公主身邊的了!
每個月她們能拿到的那點月例,真是去買幾塊飴糖都不夠,說出來只怕會讓整個京城的權貴下人們笑掉大牙。
今日長公主是怎麼了,怎麼突然想起要給她們這些人發月例銀子了?!
“是!夫人!”
王嬤嬤明顯也是萬分意外,一迭聲答應了下來。
“嗷嗚!”
就在這時,混進景雲熙屋裏的麒麟叫了一聲,用大腦袋親昵地拱了一下景雲熙。
“喵嗚,”那邊的那隻橘貓也不示弱,跳到景雲熙膝上,也在景雲熙懷裏蹭了蹭。
“是想去溜溜嗎?”
景雲熙拍拍麒麟的頭道,“正好我也不困,帶你再去園子那邊轉轉。”
麒麟撒歡一樣沖了出去,那隻橘貓喵嗚一聲也跟了上去,景雲熙失笑,也帶着白杏她們走了出去。
月色下的西園看起來倒是更有一番風味,景雲熙正滿意打量着自己的地盤,突然就聽到跑在前面的麒麟的狂吼聲。
“卓姑娘嗎?”
景雲熙走過去,就看着麒麟對着圍牆叫,還以為是那位卓姑娘又爬牆頭來玩了。
圍牆那邊的雜音頓時一停,那邊的人似乎沒敢說話。
“誰,鬼鬼祟祟的,夫人在此!”白杏呵斥了一聲。
“回稟夫人,”
圍牆那邊戰戰兢兢回道,“我們是侯爺那邊的人,侯爺的蘭圃在這裏,侯爺有命,命我們將蘭圃清理乾淨。”
“蘭圃?”景雲熙好奇,“為什麼要清理?”
那邊忙回道:“回夫人,這些蘭花都枯了。”
“枯了?”
景雲熙摩挲了一下自己掌心的印記,眸色閃了閃一笑道,“送過來幾株蘭花,讓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