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邊城
一出水簾洞,便見花果山!
劉海鑽入豎眼,本以為是時空亂流,和漫長等待。誰知,竟是眼前一閃,像從瀑布帘子后穿出,已經到了新世界。
眼前的景緻,雖無花果山的仙靈氣,卻有別樣的樸素之美。
遠的是群山。錯落間,被許多黃竹覆蓋,翠色逼人。
近前是溪水。小溪若弓背,環繞群山。
這是一個春天,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黃泥的牆、烏黑的瓦,還有曬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袴,格外讓人親切。
有歌聲傳來,聲音蒼老……
老漢喲,七十有餘,
二十來歲喲,守在小溪邊,
五十來年喲,船來船去渡了多少人。
老漢我數也數不過來,嘿喲。骨頭硬酥酥,本該來休息喲!嘿,奈何天不許我閑下來……
啞啞的歌聲,來自小溪中的渡船。一段廢纜橫牽在小溪兩岸,纜繩上掛着一個鐵環,鐵環掛在竹桿上,小小竹桿則豎在渡船頭。
擺渡老漢唱着山歌,引手攀緣那條纜索,不疾不徐過得岸來。
劉海不知身在何方世界,卻也不願身上血垢驚到普通人。正要整理衣冠,卻驚訝於自身的破爛與潔凈。
他並不深究,脫去冬衣扔進草叢。別下一根硬枝,插在挽起的髮髻上。光着腳丫子,轉上山路,向著溪邊渡頭走去。
渡頭上等着許多人,看到一身破衣爛衫的劉海到來,並未有輕視,都露出和善的微笑。劉海卻笑不出來,只能盡量讓面部表情柔和一點,點頭回應。
渡船一會兒工夫便已攏岸,老漢霍地跳到岸上,拉緊鐵環。於是,人貨牛馬皆往船上行去,有大件物品上船麻煩,鄉親們會相互幫襯。
“慢點慢點”老漢口中嚷得大聲,卻分明不是生氣,都知道他嗓子好,歌兒也唱得好。
渡船不大,卻也能裝下二十來個人畜,劉海最後一個上船,坐在船尾。
老漢跳回船上,沿着船舷跑去船頭,身手甚為敏捷,絲毫看不出已有七十高齡。佈滿老繭雙手搭在廢纜之上,隨着老漢吆喝一聲“起船”,渡船緩緩動了起來。
過渡之人穿得沒個規律,但從一頭短髮來看,應該身處近代。船上貨物也多種多樣,有青鹽、白糖、粉條,這是開副食品的,有桐油,燈油……
劉海意外地從燈油外桶標籤上,看到“美孚”的英文標誌。如果沒記錯,這牌子在清末民初之時就傳入中國,或許更早一些?但這些鄉民都沒有金錢鼠尾的大辮子,想來清廷已不復存在。
搭船過溪的人相互找熟識的人,聊着家長里短,一些小商販操着一口川音,讓劉海更覺親切。其它人口音有些奇怪,卻也能勉強聽懂。
有人看着劉海獨自坐在船尾,過來搭訕,“小夥子,哪裏人啊?”
“川東,山城。”
“你這是要回家吧,近了,近了。翻過前面那道山崖,再走幾十里就到了。”
“哦。”
劉海敷衍應一聲,哪裏還有家,哪裏又是家?那人上下打量一陣,又問:“小夥子是逃兵吧?這年頭,當兵也不容易啊。”
劉海愕然,不知如何作答。卻聽船頭老船夫插話進來,“小夥子,你莫要生氣。我們‘茶峒’人說話直,沒有別個意思。做逃兵也沒個什的,響水碼頭上的苦力,多的是逃兵。
連我們的船總‘順順’,當年也在黑旗王朝營伍里混過日子,革命時在著名的陸軍四十九標當過什長。後來還不是回到了家鄉,租了一條貨船做起生意來。現而今,已經成了有八條船,幾十個長隨的闊氣人家。”
“哈哈哈……”船上的人們俱皆笑了起來。劉海能從這笑聲中,聽出隨性。這些人,似乎把不光彩的事當作趣談,而且沒有嘲笑的意思。
“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劉海心想。卻更加疑惑,黑旗王朝?革命?即熟悉,又陌生。想問個究竟,腹中卻咕咕叫出聲來,船上眾人再次大笑起來。
“小夥子,接好咯。哈哈!”老船夫從褡褳里掏出一個干餅擲過來,也爽朗地笑了出聲。
劉海確實餓極,也不客氣。三口五口就將干餅塞進嘴裏。胃中有了食物,整個人舒服許多,“多謝,嗝!”許是吃得急了,居然噎着了。
眾人再次大笑,許是很久沒遇到這麼有趣的事。老船夫嚷道:“笑什麼,笑什麼。誰沒餓過肚子?”又對劉海說,“船舷上掛着茶壺,籃子裏有碗,自個兒倒去,順順喉嚨就舒坦了。”
劉海依言連幹了三碗,茶水苦澀,想是劣茶。他卻喝得極痛快,如飲佳釀。摸了摸身周,卻沒帶值錢的物什,頓顯尷尬。
老船夫像是看出劉海的冏態,又是嚷道:“小夥子,莫要想那許多。誰人出門在外,沒個難處的時候。一個大餅幾碗粗茶不值錢,能夠安安生生回到老家才是最重要的。多孝敬你老娘,讓她不再為兒擔心,一家人本本份份過那安穩日子,多好!”
“說得好,我都想我家中老娘了。不如,老漢來一首‘遊子吟’?祝願世上的媽媽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有人附和道。
“不好不好。這歌老漢唱不了,我老娘早沒了,找不到調調。”老船夫連忙擺手。
“唱吧唱吧!”更多遠離家鄉的商販勸道。老船夫推卻不過,也只能清清嗓子唱了起來。
慈母手中線喲,那是遊子身上的衣嘞,
臨行密密縫喲,母親害怕兒子遲歸咯,
誰言那雨草心,只為報得三春暉啰喂!
“好。”“好,”“好!”眾人鼓起了巴巴掌,有人已經熱淚盈眶。
劉海痴痴望着清澈見底的湖水,看着翔於半空中的游魚。心中酸澀,卻無處訴說。到底何處是家,是仙界,還是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