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雲璐見楚茴成功地貼好春聯，雖然心裏有些着急,但還是認認真真地繼續着自己的任務。

片刻后,他看着還算端正的春聯，驕傲得挺了挺小胸脯,扭着身子轉向李驥：“叔叔......看！小璐貼的！”

李驥微微揚起嘴角,輕揉兩下小腦袋，低聲誇讚一聲：“小璐真棒！”

雲璐立刻咧着嘴笑了起來,小臉蛋也變得紅撲撲的，整個人都樂得趴在了李驥那寬厚的肩膀上。

一陣寒風從街口捲來,懸挂在屋檐上的雪水隨之噼里啪啦地落下。雲璐毫無防備地被淋了好幾滴，脖間冰涼的感覺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李驥連忙用披風將雲璐裹了個嚴嚴實實，一邊抱着他往裏走，一邊吩咐暗五：“去端盆熱水來。”

不料,雲璐卻突然掙扎着讓他停下,兩眼發亮地指着街口的方向，開心地喊道：“傲瑞！”

李驥抱着雲璐轉身,遠遠地看到烏力罕駕着馬車緩緩地駛進街口。對方顯然也看到了他們,稍微加快了些速度向他們奔來。

“吁！”

車輪軲轆軲轆地壓過青石板,準確地停在了李驥他們面前，馬被韁繩勒住后不耐地在原地輕踏幾下,鼻尖噴出一股熱氣后才逐漸安靜下來。

烏力罕朝他們點點頭,從車頭一躍而下,還未等他將車門打開,傲瑞已經迫不及待地竄了出來,歡呼着撲向雲璐的方向。

“小璐！小璐！窩來和泥萌一起過年啦！泥家新店居然在這裏，烏力罕剛剛差點就走錯路了呢！”

“窩好想泥萌啊！泥想窩沒？！隔壁縣的東西實在是太難次了，窩快想死雲姑涼的手藝了！”

李驥將見到小夥伴后興奮不已的雲璐放到地上，兩人立馬就抱作了一團。傲瑞皺巴着小臉嘰里咕嚕地碎碎念起來，雲璐則結結巴巴地安慰着他。

寒風漸起，颳得人耳朵生疼，一縷縷涼意悄悄地滲透進身體裏面，讓人忍不住想打哆嗦。

烏力罕看到傲瑞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的勁頭，又瞟到站在門口紋絲不動的李驥，極有眼色地上前打斷道：“傲瑞，咱們還是快點進去吧，你不是還給雲姑娘帶了東西么？”

傲瑞如夢初醒般地拍了下腦袋，攬着雲璐就往馬車那邊走，口中依舊滔滔不絕：“來來來，小璐，上次喬遷宴窩來不及趕回來，所以這次回來特地給泥萌準備了禮物。”

半掩的車門被徹底打開，雲璐探頭一瞧，確實如傲瑞所說，這裏頭塞了不少東西。

靠近車門的地方放着一個用油紙層層包好的物體，隱約能聞到一絲羊肉的膻味，旁邊擺着兩個雕花食盒，車後頭的座位上更是堆着四五個大大小小的禮盒。

傲瑞得意地站在車門前，先是在還散發著熱氣的油紙包上輕拍了兩下，然後又指向那兩個食盒，一一為雲璐介紹起來。

“看！從草原帶來的廚子做的手把羊肉，還有過年族人們一定要吃的油糕圈和酸奶餅，窩全都帶過來啦，讓泥萌也嘗嘗窩家鄉的味道！”

雲璐踮着腳尖，努力地趴在車頭上，情不自禁地朝車廂裏頭發出了“哇”的讚歎聲。

傲瑞向來是“人來瘋”，他一看雲璐這麼給面子，當即就想重新鑽回車裏，把禮盒搬出來一樣樣地拆給小夥伴看。

烏力罕一看傲瑞的動作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趕忙上前將爬到一半的小主子給抱了下來，嘴裏還苦口婆心地勸說著。

“我的小主子喲，你快別瞎折騰了，這兒離後院還有好一段距離呢，往裏搬得費多少事兒。待會兒我帶着馬車從側門進去，到時候你想怎麼拆就怎麼拆。”

傲瑞一想確實是這個理，便任由烏力罕將他抱了下來，同時還指了指最小的那個盒子：“那你先把那個給我，我和小璐進去找阿茴。”

這個倒是好辦，烏力罕手腳利落地鑽進去將小盒子拿了出來。

傲瑞一拿到盒子，立刻興奮地遞給身邊的雲璐看：“小璐，這些都是窩從隔壁縣收集的小玩意兒，泥看看喜不喜歡？”

雲璐捧着被塞進懷裏的小盒子，裏面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有一兩個銅板就能買到的陶哨、毽子等，有活靈活現的皮影，還有鑲嵌着玉石的“鬼工球”[1]。

這麼滿滿的一盒東西，任誰看都知道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顯然是傲瑞花費了不少心思才慢慢收集而成。雖然這些玩意兒的價值加起來還沒有外頭的盒子貴重，但也足以表明送禮者的心意。

雲璐眨巴了兩下眼睛，重重地點了兩下頭，滿足地開口道：“小璐......喜歡。”

兩人相視而笑，周遭的寒風彷彿也稍歇了一些。

烏力罕看到這場景也微微勾起嘴角，輕輕拍了拍傲瑞的肩膀：“行了，這裏風大，你們快進去吧。”

雲璐點點頭，一手緊緊地抱着盒子，一手拉着傲瑞往屋子裏頭走，路過李驥時還不忘向叔叔展示一下自己收到的禮物：“叔叔！小璐......收到......禮物了！”

李驥溫和地揉了揉他的頭頂，開口道：“進去找阿茴玩吧！”

雲璐點點頭，兩人很快就手拉着手去了後院，門口只剩下李驥三人。

暗五看了眼主子的臉色，低頭走上前拉起烏力罕手裏的韁繩：“烏力罕大人，在下幫您把馬車帶到後院去。”

烏力罕知道李驥有話要問自己，順勢將韁繩遞了出去，低聲提醒了一句：“此馬性子桀驁難馴，大人還請小心一些。”

他的話音剛落，身上套着馬車本就不爽的烈馬就重重地打了聲響鼻，四隻蹄子開始亂動起來。

暗五連忙拉緊韁繩，輕柔地在馬背上的幾處輕按了兩下，這匹馬竟然很快就再度安靜了下來。

烏力罕驚奇地看着他：“嘯雲平日裏生人勿近，商行里除了我幾乎沒人能拉得住它，大人於馴馬一途竟有所涉獵？。”

暗五朝身後李驥的方向斜瞟了一眼，想起了不少往事，輕笑一聲：“曾經受到過一些指點，在大人這等高手面前我也算是班門弄斧了。”

兩人短暫的交流兩句，暗五很快就拉着嘯雲往側門的方向走去，烏力罕則撩起袍子匆匆來到李驥面前，恭敬地拱手行禮。

李驥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地的穿過雲家，不多時就來到了隔壁的書房。

書房裏的一應擺設與四合院裏的大致相同，不過是更加寬敞了一些。李驥進屋后並沒有如往常般坐到書桌後面，而是背着手看向書櫃旁的一副字畫。

這幅字畫並非名家所作，上面的筆墨丹青也非驚才絕艷之跡，只是落款處那枚刻着“楊”的朱紅印章格外顯眼。

半晌后，李驥開口道：“說吧，知遠那邊是什麼情況？”

“原本過年前就能回到大同府，如今拖延了好幾日不算，一行人甚至失去了蹤跡，我派出去的手下皆一無所獲。”

“烏力罕，我需要一個解釋。”

烏力罕暗嘆了口氣，知道此事已經瞞不下去，只能老實交代：“在下知道引蠱珠對殿下十分重要，所以派遣了最得力的手下前往南疆。去程的確十分順利，他們很快就和我那個朋友接洽上，成功取到了引蠱珠。但......”

他說到這裏，話音一轉：“但離開時卻出了些小麻煩......”

李驥轉過身來，雙眼微微眯起，皺着眉頭盯住烏力罕，聲音低沉得令人想要打個寒顫：“出了何事？”

烏力罕感受到屋內無形的壓迫力，低下頭接着道：“您也知道，在下之所以帶着小王子前來中原，無非是想要躲開南詔王和查幹部落的蘇合大汗。”

“在下沒想到的是，他們雙方已經互相信任到將對方的親信放在自己身邊。我那名手下帶人離開南疆時，碰巧被蘇合大汗的親信嘎爾迪看到。”

“嘎爾迪這人向來陰狠狡詐，他沒有急着出手，反而是跟着我手下一路往回走。直到楊大人帶着人前來接應，這才發現他們身後跟着尾巴。”

烏力罕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楊大人故意帶着尾巴們在漢中府附近的鄉鎮兜了幾個圈子，大致摸清楚了對方的情況。原本他並不打算和對方起正面衝突，只想儘快將引蠱珠帶回來。”

“不料，嘎爾迪竟然親自跟了過來，身邊還帶着兩個南疆蠱師。他們對楊大人一行窮追不捨，極為難纏。楊大人沒有辦法，只得咬牙與他們杠上。”

房內敘述的聲音越來越小：“楊大人倉促間還......還寄封信回來，讓在下幫忙暫時瞞住殿下。只要您問起，一律回答路遇大風雪，這才耽擱了。”

“畢竟言首輔的手下們還潛伏在大同府各處，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招惹禍事，如今小殿下的安危最為重要。他怕貿然告訴您此事，難免會讓您分心......”

李驥揉了揉眉心，猛地在書桌上拍一下：“胡鬧！”

烏力罕被迎面撲來的猛烈氣勢一震，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心中對李驥的敬畏之心更甚了幾分，腦袋就像是遇到了天敵的動物般沉沉地低下去。

很快，李驥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接著說。”

烏力罕吞了吞口水，顧不得擦一下鬢角的冷汗，勉強開口道：“在楊大人他們失去聯繫前，我曾收到過兩次回信。”

“第一封是報平安的，信上說他們找到機會逃脫了嘎爾迪的追趕。第二封卻不太妙，據說那兩名蠱師十分的邪性，不知用了何種密法，竟然很快就追了上來。兩方正面交鋒中，那兩名蠱師還讓我們的人產生了幻覺，要不是楊大人機敏，險些自相殘殺。”

李驥兩大步來到烏力罕的面前，低頭冷聲問道：“然後呢？”

烏力罕覺得周圍的寒氣比外頭還要凍人，恨不得再後退兩步：“我覺得事情不對，趕忙派人沿着路線去尋找。但估計楊大人他們早已偏離了路線，所以並沒有找到他們。”

李驥斂眉沉思，片刻後下定決心，將暗一從門外喚了進來：“傳信給大同府到漢中府這片地帶的所有暗衛，不遺餘力地尋找知遠一行人的下落。另外，再調一隊人馬過來，把之前挖出來的言首輔手下盯緊了，一旦發生異動，格殺勿論。”

暗一大致聽了下楊知遠的經歷后，迅速正色道：“屬下領命。”

主僕二人大概制定好初步計劃，暗一很快就匆匆離開，書房再度沉浸在壓抑的寂靜之中。

烏力罕抹了把額角正打算說些什麼緩和氣氛的時候，房門卻突然被“砰砰”敲響，暗三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主子，屬下有要事稟報。”

李驥被從沉思中拉了出來，皺着眉低聲道：“進。”

暗三迅速推門而入，發現烏力罕也在裏頭時還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低頭行禮：“主子。”

李驥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出什麼事了？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

暗三微微側頭看了眼烏力罕的方向。

烏力罕立刻有眼色的開口告辭：“馬車上還有好些東西要卸，在下先過去看看。”

下一秒，他便迅速溜了出去。

木門在烏力罕的身後輕輕合上，直到他回到雲家院子裏時，才暢快地吞吐了幾大口新鮮的空氣。雖然他很敬重攝政王殿下，但對方那渾然天成的威壓實在是讓人喘不過氣來。

“烏力罕，你怎麼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烏力罕轉頭一看，只見雲婉晴端着一托盤的糕點，眼含關心地看着他：“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柳伯伯就在隔壁住着，要不我去找他過來給你看看？”

烏力罕連忙擺擺手：“不用了，雲姑娘，我就是跑得急了些，所以有些喘罷了。對了，你這是要去......”

雲婉晴看了看手裏的托盤，笑道：“哦......這是寧妹妹帶過來的點心，我正準備送過去給小璐他們呢。”

烏力罕先前幫龍鳳樓準備食材時，曾聽說過寧家父女的遭遇，關心道：“寧老伯他們今日也來了？斗菜大會後，我和傲瑞幾乎都在外面，也不知他們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

雲婉晴簡單地提了兩句打官司的事情，笑吟吟道：“官司打贏后，王掌事當場就被抓了進去，富貴樓也很快被查封。王家在官差的監督下，很快就將賠償的銀子給了寧伯伯。”

“寧伯伯不好意思再留在楚伯伯那兒，便在楚家附近買了個小院子，父女兩剛好夠住。他們還打算等寧伯伯的身子好一些，再盤個小鋪子賣烤鴨呢。”

“今天大年三十，我想着他們父女兩過年也挺冷清的，乾脆就叫他們一起來過年了。對了，還有之前提過的陳虎哥也會來。”

烏力罕笑着點頭：“人多好，熱鬧！”

閑談間，兩人已經到了雲璐的房門口，裏面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笑鬧聲，彷彿下一刻就要將屋頂掀翻。

雲婉晴走上前敲了敲房門，房內的喧鬧聲瞬間停下，三隻小腦袋從上而下地從門縫裏鑽了出來。

雲璐看到姐姐，臉上又掛滿了笑容：“姐姐！”

正當他想站直身子打開房門時，卻發現有人比他搶先一步。

傲瑞一看到托盤裏的點心，眼睛頓時就挪不開了，乾淨利落地將門打開，飛撲上前：“雲姑涼！泥來給窩萌送點心嗎？”

雲婉晴笑眯眯地將托盤遞了過去：“這是寧姑娘做的，你們嘗嘗？不過可不能多吃，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吃午飯了。咱們中午先隨便吃一點兒，等晚上的年夜飯再好好地吃上一頓。”

傲瑞接過托盤，飛快地點點頭：“都聽泥的！”

三人很快又縮回了房內，烏力罕這才想起來馬車裏的那堆東西：“雲姑娘，傲瑞一直念叨着沒趕上你的喬遷宴，回來的路上搜集了不少東西。今天一早還折騰着商行里的大師傅幫忙做了些咱們部族的年菜，一起過去看看？”

雲婉晴頗感興趣地回道：“好啊，我也想嘗嘗草原上的年菜是什麼味道的呢！”

......

另一邊，李驥神色莫名地把玩着手裏的鉛丸：“你是說......這枚鉛丸是跟着王員外的車隊回來的？”

暗三點點頭，把他順着車轍發現密室，後來又在馬車暗格內發現這枚鉛丸的經過說了一遍。

李驥凝神思索：“梅花鎖眼......火銃......”

這個王員外家確實有點意思，上輩子李驥對外要攻打犯上作亂的查幹部落和南詔王，對內還要警惕來自言首輔的反水，所以他乾脆一舉將朝廷內的言黨盡數剷除，沒想到民間還留着這麼一條大魚。

前世他沒能弄清楚言首輔勾結敵國，背叛君主的原因，看來這輩子是有機會了。

暗三看着沉默不語的李驥，試探到：“主子，您覺得他們會不會做出能用這麼小鉛丸的火銃啊？”

李驥嗤笑了一聲：“若是他們有這個本事，你覺得言首輔會放任我獨攬軍權？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得意，出手把我趕下去了。”

暗三撓着頭不解道：“您的意思......這鉛丸是假的？”

李驥搖了搖頭：“先祖不喜火器，覺得這些東西還比不上一把弓箭有用，火器的製造便因此中斷了數年。雖然暗衛營也一直在嘗試改良，但收效甚微。”

他有些嘆息道：“我們沒有，不代表別人也沒有。這玩意兒不是咱們這邊出的。”

暗三驚訝道：“但是草原上的那幫莽漢更不可能啊？！”

李驥搖了搖頭，嘲諷道：“不，要更遠一些。你聽過羅剎國[2]嗎？”

暗三回想了一下：“聽說他們大多身形高大，金髮碧眼，但是行為粗獷，茹毛飲血，特別愛吃帶着血絲的牛肉？”

李驥將珠子放到眼前：“尚未開化的國家是做不出這樣的工藝的，你把外面的世界想得太簡單了。怪不得王員外這一趟去了那麼久，如果是去了草原部落以外的羅剎國，那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暗三撓了撓頭：“主子，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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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鬼工球：即牙雕套球，製作相當繁複。該球取自天然巨骨，骨分內外五層，皆被打磨成球狀。

每球周身百孔，最里一隻球為實心，顏色丹碧粲然，其外四球則潔白無縫。以金簪自孔中依次撥之，則內中四球圓轉活動，日夜不歇，可謂精巧絕倫。

[2]羅剎國：即沙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