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到家的時候程航一靠近徐開慈,替他解開安全帶,又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他那張臉吸引,又一次近距離地愣了神。
旋即笑了起來,手小心翼翼地挪到徐開慈臉上,小小地輕輕地摸了一下徐開慈的臉。
恰好這會徐開慈睜開眼睛,看到程航一湊得好近,在車內暖黃色的燈光下甚至能看到程航一臉上細細絨絨的汗毛。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兩個人分手前,回到了程航一把徐開慈將徐開慈從他外婆家帶走的那天。
只是空氣中好像又流淌着一點點細微區別,只是這一點點區別,就足夠讓兩個人中間的氛圍變得不同。
“程航一,背我上去行嗎?”
徐開慈仰着頭,眼中有細碎的波瀾。他聲音軟軟的,帶着一點點鼻音,“怪累的,我不想坐在那玩意兒上面,我想你背我。”
程航一聽慣了徐開慈最近生硬且直來直去的語氣,突然這麼說話他還有點不適應,耳根一下紅了起來。
他紅着臉答應,將車挺穩后繞到徐開慈面前,替他解開安全帶將他背到了背上。
先前在那條小路上抱着徐開慈跑在慌亂中徐開慈的鞋子就掉了一隻,在路上徐開慈又發生過小幅度的痙攣,這會連襪子都退到了腳踝,露出細細不足一握的腳踝。
這會他的雙腳懸於半空,一晃一晃的,有些時候還會踢到程航一的腿上。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程航一聽到徐開慈在輕聲地啜泣。
就在這黑暗的地下停車場裏。
那天程航一問徐開慈,要不要哭一場,發泄出來。徐開慈只是冷着臉僵硬地回了一句不要。
而現在這場遲來的眼淚,終於滴落在程航一的肩上。
羨慕程航一怎麼可以想哭就能哭出來,而自己連崩潰都擠不出幾滴眼淚。
太討厭了,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來得遲。
熬不過去還得熬,想不明白也得想,做不了也得做。
這種沒有頭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為什麼要在徹底放棄的時候又回來。每次都是這樣,在絕望之際給一點希望,然後又重重將他推落至更深的深淵。
好像哭過這一場,徐開慈覺得輕鬆了不少,連同先前中暑帶來的頭暈都緩解了很多很多。
原本只是輕輕啜泣,後面竟然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哭腔,哭得越來越大聲,還伴隨着幾聲低吼。在這黑暗無光的停車場裏,徐開慈在盡情地發泄着。這麼多年來,端着,裝着,實在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比癱了還累,比幻痛還疼。
哭聲漸漸止住,又變成了先前那樣的抽噎,程航一渾身僵硬得不敢動彈。
他聽到徐開慈說:“程航一,我真的太討厭你這樣了……”
滾燙的眼淚穿透冰涼潮濕的襯衫,將程航一灼傷,他哽着喉嚨開口說話:“剛剛沒來得及說,我現在覺得最幸運的事情,就是還能回到你身邊。我知道你想哭想發泄,現在好了,發泄出來也好,就是別哭了,你哭多了胸悶。”
“恨我沒關係,能讓我留在你身邊就好,陪你笑陪你哭,陪你到你改變主意那天。”
徐開慈啞着嗓子,重重地吁了口氣,勾着程航一的手垂落掉下,喪氣地說了句:“算了……好歹你來了……”
空曠的停車場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程航一的腳步聲在回蕩。
“那我們回家好不好?”
“嗯,回吧。”
電梯裏程航一的手機響了幾聲,他沒空騰出手去接,這個手機是他私人號,想來也不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要麼是自個兒遠在y城的娘打電話來嘮叨相親的事兒,要麼是狐朋狗友打來約酒。無論是哪一種,程航一都沒打算接,他已經闊別酒場很久了,以後也不會有去的想法。
至於母上李秀娟女士那邊,程航一打算等徐開慈好轉一點就找機會和她說清楚。
還未出電梯電話就掛了,程航一還和在背上的徐開慈開玩笑說:“你說這個點兒了還有騷擾電話呢?”
徐開慈軟軟地趴在程航一背上,不理他的葷話,但電梯響了一聲后也不見程航一動腳,正要抬眼,卻發現電梯前站着幾個人。
接着就聽到程航一結結巴巴喊了聲:“伯……伯父……”
?!
徐開慈立馬抬起頭,赫然就是徐春曄站在門前,身邊還跟着徐家的司機。
“啪”地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程航一的臉上,徐春曄暴怒地吼道:“程航一,我是不是給你臉了?”
他伸出食指指着程航一背上的徐開慈吼道:“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情況嗎?你還敢把他帶出醫院!”
不等程航一辯解什麼,徐春曄扭過頭又對着嚷嚷:“愣着幹嘛!傻了嗎?還不快接過來!”
暴怒狀態下的徐春曄像一頭進入戰鬥狀態下的猛獸,連吼叫都帶着肅殺之氣,司機被他這麼一吼嚇得打了個寒顫,反應過來后不由分說地繞到程航一後面接過徐開慈。
程航一本想掙扎,但又怕徐開慈受傷,只能放開徐開慈由司機接過去。
他小心翼翼地放手,眼巴巴地咕噥着:“您慢點兒,他剛剛痙攣過……別這麼抱他,他會受傷的。”
原本以為徐春曄只是讓司機把徐開慈接過去,程航一還轉過身着急忙慌地出電梯打算開門,卻扭過頭髮現徐春曄等人根本沒有跟着自己進家的打算。
他愣怔着問徐春曄:“伯父不進來嗎……”
徐春曄一隻腳踏進電梯,又轉過身冷冷地反問程航一:“怎麼?還打着算盤覺得我只是來看看他么?”
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程航一驚慌失措地在最後一刻擠進電梯。
他臉色蒼白地央求徐春曄:“我錯了,我只是看我哥在醫院太難受了,我都想好了過兩天我就送他回去的。他今天真的不舒服,您打我怎麼都行,您先讓他上樓躺會行嗎?”
程航一正說著,徐開慈那邊就真的痙攣了起來,雙腳在司機懷裏亂蹬個不停,一雙枯瘦的手也不停地在自己胸口亂蹭,迸發出煎熬的低叫。
程航一心疼得不行,轉過身想幫徐開慈按摩,可司機卻將徐開慈抱得死死的,身後徐春曄還將他一把拉住,根本不允許他靠近半步。
“你給我離我兒子遠點!我就是太相信你了,太心軟了才會讓你有機可乘,從今天開始你再也不會有機會接近他了!你現在就給我收拾你的東西滾開!”
罵完程航一,徐春曄又抬起頭來冷冷地看着徐開慈,“別他媽裝了,我這次一點都不會同情和心疼,你今天說什麼都要給我回醫院,我和醫生商量好了,最遲後天就做手術。”
這一切來得太猝不及防,程航一像被雷劈了一樣,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只能簌簌發抖地求徐開慈不要這樣。
“您不能這樣,他現在真的不是裝的,他真的難受着。手術……手術我會勸他做的,您不要這麼逼他,他會難受的。”
程航一死死抓着徐春曄的手被徐春曄一把甩開,差點沒一個趔趄摔倒。
徐開慈在痙攣中痛苦地扭曲顫抖着,聽到徐春曄的話,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不……不去……程程……”
程航一扶着電梯內壁站穩,湊到徐開慈面前,想將徐開慈抱過來,奈何司機力氣太大,他根本沒辦法將徐開慈搶過來,反而還加劇了徐開慈的痙攣。
程航一又急又怕,連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裏。怕硬搶會弄傷徐開慈,怕自己什麼都不做會讓徐開慈就這麼被帶走。
因為痙攣,徐開慈別說鞋子,連他腳上的襪子都掉了,臉上也疼得生掉下眼淚來,口水也在說話時順着嘴角流了出來。
但就這樣,徐春曄也沒有一絲心軟,還是生硬地背着手站在一邊吼道:“你還有臉叫他!你今天說什麼都要和我回醫院,等做了手術好了就回家,老子又不是養不起一個癱子,你就哪裏都別去,什麼都不準想,乖乖給我在家裏獃著。”
話音剛落,電梯門打開,徐春曄大步走了出去,司機也側身抱着徐開慈走出電梯。
程航一跌跌撞撞地追着出去,“您要帶他回醫院沒問題,可您能不能消消氣,您這樣真的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我求您了,您看他現在這樣,我跟您一起去,我看着他沒事了我再走,您這樣徐開慈真的會難受的……”
他從來沒見到過徐春曄那麼生氣的樣子,幾年前他是不是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將徐開慈失手推下去的?
程航一是真的害怕,害怕他今天將徐開慈帶走,徐開慈會再次受到傷害。
就算不是身體上的,以徐開慈現在的心理情況,也遭不住徐春曄這樣的暴怒。
“爸……爸……我疼……”徐開慈痛苦地喊着,四肢百骸好像被重鎚敲碎了一般,更難受的還是要以這種方式重新回到醫院裏去。
他無法動彈,被死死地禁錮在別人的懷裏,只能出聲喊叫。
可痙攣后的叫喚都太過虛弱,一點用都沒有。
他疼得渾身都在顫抖,咬着牙問徐春曄:“您……不是答應過我……會尊重我嗎?”
聽到這句話,一直在前面走得很快的徐春曄身體一僵,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徐開慈:“你也配我的尊重?”
“想盡辦法讓我愧疚只為了給這麼個人要一個前程我不說什麼,就當我欠你這副身體的,可你怎麼回報我的?你還敢和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去,我現在都在想你抵死不做手術,是不是又是你的苦肉計,只為了見他,只為了和他舊情復燃?”
他的臉色陰沉,眼底止不住的怒火在肆意地燒着,不管不顧地噴濺在徐開慈身上。
程航一擠進兩個人中間,將徐開慈擋在身後,誠惶誠恐地解釋着:“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您不要這麼說,他心裏真的不是這麼想的……”
可徐春曄看都不看程航一,眼底全是輕蔑地笑了一聲,淡淡說了句:“滾開。”
說完打開車門,給司機使了個眼色,再也不管旁邊淚流滿面的程航一。
總是有很多事情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偏離原本的軌道。
就像程航一一開始想把徐開慈偷走是因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徐開慈非常討厭日復一日地呆在醫院裏,徐開慈雖然沒有辦法用身體反抗那些治療和檢查,但程航一知道他在討厭,他在抗拒。
所以他才想要帶徐開慈逃離醫院,想讓他至少先放鬆下來。
卻沒想到被徐春曄發現后,會給徐開慈帶來那麼大的災難。
被抱上車的時候徐開慈還在難受地悶哼着,也沒有人幫他把掉了的襪子穿上,一雙蒼白無力的腳就這麼蹭在車裏。
車門關上前,程航一又看到徐開慈在掉眼淚,原本這段時間他都看到徐開慈的眼神變得柔和,而現在,那些柔和又被絕望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