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都走到這裏了,程航一也懶得再回到停車場,就坐在走廊邊的椅子上隨便把那個可頌糊弄進去。
他還戴着耳機,手機里是L'estroArmonico,特意放得很大聲,好像要與外界隔絕一樣。
他時不時抬起頭來往玻璃門裏看一眼,看看徐開慈在裏面都做些什麼。和先前自己呆在裏面沒什麼區別,還是氣喘吁吁地躺在訓練床上,腿被複健醫生抬得高高的,然後被屈起。
幾番回合下來,換另一隻癱軟的腿,再然後是的他的胳膊。
最後還要被用好幾條系帶綁着,然後整個人被動地“站了起來”。
程航一平時也偶爾抱着他站起來過,但這樣的還沒見過。這麼筆挺地站着,程航一一時看得都有點怔住。
他真的還挺高的,這麼站着就能看得出來他骨架沒什麼變化,身量還是以前那樣肩寬腰細的好模樣。
只是比以前瘦多了,四肢沒多少肉,反而是因為一直坐着,肚子上積了一點點軟肉。平時也不明顯,只是這會帶子勒得緊,才能看得出來隱約的輪廓。
徐開慈大概挺少有這種腳踏實地的時候,平時那雙腳都搭在軟枕墊子上,就算是這樣他足下垂也明顯,腳趾頭都已經縮到了腳心裏,後跟也略有退化。
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做這樣沒太大作用的復健,程航一看到他薄唇緊緊地抿着,眉頭絞在一起,一看就很難受,說不定早就頭暈了。
實在看不下去,程航一把頭低了下去,不再往玻璃門裏看。
朋友圈翻了一圈,沒啥有意思的,好像年底了大家都比較忙,已經沒那個閑工夫發朋友圈了。
輕點兩下手機頂端回到最新一條,一刷新竟然看到了孟新辭發朋友圈,還是條九宮格。
是他裝修好新房子的照片,程航一點開照片一張一張放大了看。
大抵家裏同是有個身體不方便的,裝修風格竟然和徐開慈那個房子差不多。沒有雜七雜八的什麼吊頂和土味水晶燈,反而用了好多簡潔的線條燈鑲嵌在牆體裏,再配上原木色低矮沒什麼稜角的傢具,看起來簡單又不乏溫馨。
放大看程航一還看到角落柜子上孟新辭和程航一的合照,看着好像各個年齡段的都有,有一張孟新辭還穿着校服,看起來晃眼得很。
程航一想起和他同窗的那幾年,突然覺得有點煩躁,索性關了手機不再去看孟新辭這麼暗搓搓地秀恩愛。
抬起頭來才發現徐開慈已經結束了復健,早就坐在自己對面。
程航一一下子有點慌,急忙把手機裝進口袋裏,一把把耳機扯掉,“怎麼不叫我進去抱你?”
徐開慈現在還有點累,說話不像平時那麼清朗,氣若遊絲慢慢地說:“他們順手的事兒,沒必要什麼都累你。”
他往前夠了一點,抬手在程航一的身上蹭了兩下。程航一心裏有鬼,徐開慈突然這樣,他不自然地往後縮了一下,徐開慈的手掉了下來。
“多大人了,吃個麵包還能掉身上,剛剛幫你撣掉了。”徐開慈怔了下,緩緩縮回手臂。眉眼裏還是溫和的,甚至還能笑着解釋。
程航一彎下腰來,替他把手重新放到操縱桿上,也溫和地笑着說:“你早說呀,我自己就弄了,你那麼累還幫我弄這個,得虧剛剛沒扯到。”
醫生始終不如自己人細心,徐開慈沒怎麼坐正,雖然一會就要被抱到車上,但也不舒服。
程航一把雙手插到他的腋下,抱着他幫徐開慈坐正,還不忘幫他把衣服褲子上的褶皺拉平。
抬起頭來對徐開慈說:“誰說你穿運動服不好看了?我打他去,那麼好看還不好看,你讓別人可怎麼活?怎麼著?現在是回家還是你想出去轉轉?”
徐開慈搖搖頭,不想去哪裏逛了,這會就想回家休息。
開車路過商場都已經貼着紅紅的窗花,看起來已經有過年內味了。徐開慈原本眼睛半睜半閉地歇着,突然睜開眼睛懶懶地說道:“過兩天你陪我出來一趟吧,買點東西。”
程航一趁着紅燈忍不住拉過徐開慈的手揉了兩把,他手軟軟的捏在手裏就很舒服。聽到徐開慈這麼說,也跟着應和:“是啊,要買點年貨什麼的,都要過節了。”
“嗯,主要是買點禮物,回頭你給你爸媽寄回去,今年他們的寶貝兒子又回不去了,要陪着我這個癱子,買點好的當賠罪。”
聽到徐開慈這麼說,程航一有點不高興,儘管這句話是事實,但程航一還是打心底里不喜歡徐開慈這麼說自己。
更何況去年他回家陪爸媽過年,徐開慈也沒少買禮物,照樣大包小包地讓程航一提回家。
汽車啟動,他鬆開徐開慈的手,一邊盯着前面的路,一邊嚷嚷:“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說自己,我不愛聽。”
徐開慈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這不是實事么,有什麼不愛聽的?不過他心情好,也懶得和他計較。
提到了給長輩買禮物,自然就避不開徐開慈家這邊。程航一砸吧好幾下嘴巴才木木地開口問:“那今年……咱倆還去給你家裏人拜年嗎?不能只給我爸媽買,你爸媽那邊就什麼都不管吧?不合適。”
徐開慈轉過頭來看着程航一,玩味地上下打量了好幾遍程航一,還真沒看出來程航一是在陰陽怪氣。
他長長地抽了口氣,肩膀聳動連着手腕也動了幾下,淡淡開口:“不用買,也不用去看,我和你能進得去門就怪了。”
看程航一臉色有點不好,徐開慈又補了一句:“明天我媽會來看我,沒事,這幾年不都是這樣么?”
徐開慈已經三年沒回過家了,剛出院那會徐春曄是想把他接回家的。以他家的家底,養一個躺在床上的徐開慈一點問題都沒有。
前提是,要徐開慈把以前這些在徐春曄眼裏不三不四的朋友和關係斷個乾淨。
這種要求對徐開慈來說,簡直就是有病。他要是肯低頭,也不會和徐春曄吵那一架,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
果然,出院前一天,徐開慈又和他爸吵了一架,把徐春曄氣得血壓飆升。第二天,陪徐開慈出院的只剩一個鐘點計時的護工,還有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程航一。
還好才到醫院大門口,徐開慈的母親趕了過來,匆匆忙忙把兩個人接到了徐開慈外婆家。
徐開慈那個小公寓當時裝修的時候可着徐開慈的愛好裝修,面積還很小,以他現在的身體情況根本沒辦法住。
兩個人只能在徐開慈的外婆家暫時住着,等徐家重新替他倆裝修一套更大一點的房子。
那段時間程航一才被迫地開始學習怎麼照顧徐開慈,從一開始替他換紙尿褲后要跑出去乾嘔,到後面做這些事已經不需要別人提醒就可以做得順理成章。
說不清楚到底什麼感覺,程航一是真的很心疼徐開慈變成這樣,可是他也不完全是心甘情願要做這些事情的。
第一次見到徐開慈躺在床上,他紙尿褲被撕開程航一看到那灘稀黃,他真的下意識就跑開了,以至於晚上連晚飯都沒吃。
那會的程航一是真的覺得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他是真的寧願徐開慈還不如就走了的好,雖然也會愧疚,雖然也註定這輩子都要給徐家當牛做馬,可他真的覺得要好過這樣。
特別是後面全家圍着他們坐着,問兩個人以後要怎麼打算的時候,程航一是真的覺得像簽不平等條約一樣屈辱。
他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才能有一個兩全的結局。
徐開慈倒是坦蕩,不知道什麼時候手已經覆在他的手背上,身體弱的不行,語氣卻不小,他說:“我不回家,我要和程航一在一塊兒,放心吧,他能照顧好我。”
程航一抬起頭看着徐開慈,本來想要說點什麼,可看到他通紅的眼尾,就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應該的,都是應該的。
要是連他都說不,以後徐開慈要怎麼辦?
——
隔了兩天,徐開慈故意支開程航一,讓他出去吃頓飯,晚點再回來。
程航一識趣地不多問什麼,只替徐開慈穿戴打扮好就出了門。
他知道徐開慈是替他考慮,這些年就算徐開慈的母親對他們這段關係不說什麼,但其實也沒給過程航一什麼好臉色。
這麼避開也挺好的,按照他們的關係,說白了就是關係不好的婆媳。
要顧忌徐開慈就已經很累了,還要想辦法去處理婆媳關係他就真的要煩死。
梅靜到徐開慈住處的時候,護工正在給徐開慈喂飯,她順手把碗接了過來。保養得精緻的臉上有點不高興,淡淡地埋怨道:“程航一給你做的?廚藝越來越差,你看看這個菜燒的。”
徐開慈順着母親的手,咽進一口米飯,細嚼慢咽后才開口講話:“挺好吃的啊,我吃着就挺好。他又不是廚子,能做這樣挺好了,您別每次來就挑刺,怪煩的。”
梅靜佯怒着用指節敲了一下徐開慈的額頭,沒繃住罵了徐開慈:“媽媽不是怕他照顧不好你么?你還不樂意了,你看他多久回來一次,就你還把他當寶貝。我都心疼死了,你也是倔,有家不回……”
徐開慈急忙打住:“停停停,別說了,再說飯都吃不下去了,每次來都說這些車軲轆話。媽我跟你說最近天氣不好,我難受死了,我能這麼坐着等你來說明我多愛你啊,你可彆氣我了,你把我氣抽筋了,程航一要不高興的。”
梅靜睨了他一眼,看碗裏的米飯沒剩多少,索性不餵了。擱着瓷碗伸手又替徐開慈仔細地揉着腿,“真的難受啊?這幾天是不是痙攣過?你還在吃止疼葯嗎?我跟你說兒子,你可不能吃那麼多止疼葯,傷腦子呀。”
徐開慈好久沒見到母親了,平時嘴硬說不理不想,其實心裏還是很想念的,這會幹脆夠過身子來,整個靠在母親身上,輕聲軟語地哄母親開心:“沒有,程航一把我照顧可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最近睡好香的。”
身體能動的地方就那麼多,不管頭和肩膀再怎麼在梅靜的身上蹭,手還是靜靜地放在腿上蜷着。
梅靜看到這雙手,不管過了多少年都還是會鼻酸,她本來就感性,這會更是捧着徐開慈的手喃喃道:“還說他照顧得好,你看看你這雙手,怎麼瘦得那麼厲害……”
“媽,別哭呀,真的挺好的,這都沒辦法避免,別說程航一沒辦法了,你就是三甲醫院裏給我拉一個醫生來照顧我,我手也沒辦法和以前一樣啊。”他努力地把手抬起來一點,把梅靜臉上的眼淚擦掉,又淡然地笑着哄他。
像獻寶一樣,他翻轉過癱軟的手心遞到梅靜眼面前說:“你看,他真的挺心疼我的,你看我這雙手,白白凈凈的,連水腫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