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恰粽子
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榮皇貴妃當然不會這麼輕易放棄。
她堅信,這西羯小王子不願意讓她拿走這金瓜,必然是因為此瓜有異,因而刻意想要隱瞞,不敢讓她發現此瓜之中的秘密。
既是如此,她又怎麼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榮皇貴妃滿面和藹,萬分親切同延景明道:“此瓜當然是東宮之物,本宮不過是做個好事,幫小王子將這金瓜送往東宮罷了。”
延景明小小聲道:“窩自己送也一樣。”
他還是惦念着此瓜貴重,不敢輕易離手,更不敢將此瓜交給其他人,哪怕這人是大盛的皇貴妃也一樣。
延景明很擔心,延春心裏卻清楚,中原遠比西羯富庶,中原的皇貴妃,不可能去貪這麼一個小小的金瓜。
而榮皇貴妃方才還對他們示好,要送延景明和太子幾個宮人以供差遣,延春非常感動,當然也想要與榮皇貴妃搞好關係,他便決定委婉一些同榮皇貴妃解釋,道:“娘娘,這金瓜太重,您身邊的宮人或許不能——”
榮皇貴妃打斷延春的話,微微笑着認真說道:“這你便不必擔心了。”
說完這句話,榮皇貴妃便朝她身邊的貼身宮女錦繡看了過去,錦繡向來聰慧,幾乎一瞬便明白了榮皇貴妃的意思,她特意招呼了身邊力氣頗大的太監,一道走到延景明面前去,好讓延景明放心將金瓜交給他們。
延景明依依不捨,可他看延春的神色,知道自己也是時候該將金瓜交給中原人了。
只是……
延景明看着來接瓜的宮人,小心翼翼將裹着破髒兮兮包袱皮金瓜遞過去,認真囑託道:“泥小心一點點,很沉的。”
錦繡心中難免有些不屑,覺得這西域小王子未免也掩飾得未免太過分了,可她並不敢將這情緒表露在外,她仍是面上帶着笑,吟吟道:“小王子,您放心吧。”
她想,眼前可是一名異族王子,哪怕這位小王子的故國貧窮不已,可身為年歲最小的王子,他在西羯必然是養尊處優的,那細胳膊細腿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樣一名養尊處優的王子……錦繡覺得,他的力氣,當然不可能同宮中做慣了苦差事的小太監們相比。
延景明卻仍在強調,道:“很沉很沉的。”
錦繡微笑,這回她已不再回答了,而是以目光暗示身邊的小太監伸出手,去接延景明手中的金瓜,延景明只好小心翼翼鬆了手,一面嘟囔強調:“真的很重——”
砰。
那金瓜猛地往下一墜,從小太監手中脫離,噸地一聲砸在了地上,將這驛館花園的鵝卵石小路,砸出了一個深坑。
所有人都愣住了。
延景明小聲嘟囔,道:“窩都說過了,很重的。”
榮皇貴妃:“……”
……
榮皇貴妃最終也不曾帶走延景明的金瓜。
她覺得很尷尬,更覺得自己此番是棋逢對手,此人若是真同太子結婚了,那對她而言,便如同多了一名勁敵。
可這婚事是聖人欽定,她沒有阻止的辦法,她只能憤恨離去,一面在心中盤算着如何揪住這未來太子妃的小辮子——她不能阻止這和親,可來日方長,將來誰是贏家,一切還猶未可知。
延景明眼睜睜看着榮皇貴妃離去,心中還有說不出的疑惑,待人走了,他才忍不住回頭看向阿兄,認真詢問:“阿兄,她是不是生氣了。”
延春也摸不清方才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想了片刻,也只能同延景明解釋,道:“皇貴妃可能生病了,所以才着急趕回去。”
延景明不由順着阿兄的思路,仔細回想方才所見的一切。
榮皇貴妃用那麼多帘子屏風,將自己擋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就像是很怕吹風的樣子,又說今日的好天氣日頭太毒,那便是身體弱不禁風,連臉都有些煞白,也許真的是生了重病。
若真是如此,那大盛皇室這一家人……未免也太弱不禁風了一些。
皇上重病,太子需要衝喜,而今連皇貴妃,好像都生病了。
於是延景明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同延春一道用力點頭,認真開口。
“我明白了。”延景明說道,“他們一家,都有病。”
……
大婚在即,延春不許延景明再隨意出門,生怕關鍵時刻,他再惹出什麼么蛾子來。
延景明有些發悶,可好在驛館的飯菜味道不錯,也是管飽的,他每日揣着金瓜在屋中睡覺,要不了幾日,竟又有幾名西羯人趕來了此處。
天河大妃生怕延景明在大盛待着無聊,思來想去,也只能令人將延景明在西羯養的獵豹卡米送來了。
除此之外,還有信一封,除開問一問延景明與延春而今近況如何外,便是來自遠方阿媽關於辣子雞的催促。
延春深知自己母妃的為人,這辣子雞顯然不是什麼急事,且此物畢竟是川蜀美食,京中也許不好尋得,大婚又將至,他實在沒空分心,便決定等大婚結束離京之後,路過川蜀之時,再為母親去尋那什麼辣子雞。
可延景明不一樣,他想母妃對他那麼好,還特意將獵豹送了過來,他不能連辣子雞這麼個簡單的請求都滿足不了。
阿兄太忙,沒有空閑去理會這件事,可他不一樣,他一直在驛館中閑着,反正沒什麼事,而上次溫慎之帶他去西市的路他也記住了,他可以自己過去看一看,為母妃買些辣子雞,好早日將辣子雞送回西羯。
……
延景明一向說到做到。
今日中原過節,阿兄入宮參加宮宴,延景明便再一次揣着金瓜,來到了驛館的高牆邊。
驛館的牆雖然高,可對他而言,這高度着實算不了什麼。
只不過這金瓜太沉,他抱得略有些吃力,翻上牆頭時,他忍不住停下來喘了口氣,而也正在此時,他眼睜睜看着面前的牆頭上,扒上了一雙修如梅骨的手。
延景明一愣,下意識探頭朝牆外看去,正巧見着扒着牆頭的溫慎之抬起頭,二人目光相對,顯然都被對方嚇了一跳,溫慎之更是乾脆忘了接下來的動作,就那麼吊在牆上,愣了好一會兒,延景明才伸手撓了撓腦袋。
中原人畢竟是講究禮節的國家,他與溫慎之難得見上一面,自己一句話都不說,好像也不太好。
“尊巧啊。”延景明笑得很燦爛,“泥也出來爬牆哇。”
溫慎之:“……”
……
溫慎之的確是來找延景明的。
他幾日不曾離宮,藉著今日宮宴,宮門大開迎接四方使臣,他稱病不去,轉頭甩開秦右衛率,連宮牆都沒有翻,便成功混出了宮。
可今日他沒有偷走秦右衛率的腰牌,沒辦法從正門進入驛館,只好從驛館后爬牆翻進去,卻不想今日竟如此巧合,他與延景明竟在牆頭相見了。
兩人一道溜出驛館大街,到了外頭,確定無人發現他二人出逃之後,延景明方才開了口,有些疑惑道:“泥為什麼在介兒哇?”
他這漢話的確糟糕得可以,溫慎之只勉強聽了個大概,而後搖着扇子笑吟吟回答他:“我是來找你玩的。”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溫慎之又道:“今日是端午,中原的節日。”
延景明不知所以點頭,溫慎之卻顯然早已把握住了西羯小王子的喜好,道:“我帶你去吃粽子。”
說到吃,延景明登時就不困了。
他興緻十足,迫不及待想看看溫慎之口中所說的粽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只是溫慎之說完這句話后……還不由小心謹慎看向延景明,問:“天河大妃……應當不曾教過你與粽子有關的詩吧?”
延景明搖頭。
中原的美食太多太多,至少這一件,他母妃並未同他提起過。
也正因如此,他對中原的粽子,充滿了無限好奇。
今日街上行人頗多,熱鬧非凡,而延景明不知什麼是端午,溫慎之帶他去了西市,到了店中,延景明仍是忍不住眼巴巴看着街邊貨郎售賣之物,心中只覺新奇不已。
溫慎之追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貨郎挑來的也不是什麼新奇玩意,今日是端午,他便賣些艾草香囊,還有紙鳶同五色絲線之類的雜物,溫慎之見延景明好似萬分好奇,下意識便伸手去摸自己腰間的錢袋,想買些小玩意送給延景明。
可他腰間空空如也,哪還有什麼錢袋?
溫慎之不由一怔,一時倒也分不清是自己究竟是離宮匆忙忘記了錢袋,還是方才翻/牆時將錢袋弄掉了,可身上若無錢財,莫說想買些東西送給延景明,便說當下的這一頓飯……他還沒有結賬。
溫慎之記得此處不可賒賬,便只得看看隨身之物中可有能抵賬的東西,他拿起腰間玉佩,正有些猶豫,忽見外頭熟悉面孔一晃而過——他偷溜出宮之事顯然又已暴露,秦衛征正帶人四處尋他。
溫慎之忽而便鬆了口氣。
他大方朝外招手,喚:“秦衛征!”
秦衛征原還焦心不已,如今猛然聽見溫慎之的聲音,他匆忙回首,見溫慎之在路邊店中笑吟吟看他,身邊還坐着懷揣金瓜的延景明。
秦衛征開始頭疼了。
他無可奈何走進去,到了溫慎之身邊,一句殿下還未出口,溫慎之已抖開摺扇擋住自個的臉,以免延景明看見了他與秦衛征交談,一面壓低聲音道:“帶錢了嗎?”
秦衛征:“……”
溫慎之目光向下一偏,瞥見秦衛征腰間錢袋,微微一笑,又道:“結賬。”
秦衛征竟不知自己還能如何言語。
他深吸一口氣,到頭來還是點了頭,畢竟是自家的太子,他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人真被扣在店中,他便轉身,原想拿着錢去尋店家,可一抬頭,便見延景明眼巴巴看着他,兩腮鼓鼓囊囊,認真同他打招呼,道:“尊巧哇,右蟋蟀。”
秦衛征:“……”
溫慎之咳嗽一聲,道:“是啊,真巧——”
溫慎之話音猛然一頓,抑不住睜大了雙眼。
桌上已擺了飯食,顯然是方才他在找尋錢袋時店家端上來的,而桌正中擺了一盤外裹青翠粽葉的粽子,當中少了一顆,正在延景明手中。
溫慎之沉默着看向了延景明。
延景明嘎嘣嘎嘣啃着粽子,也不知品出了什麼味,可溫慎之知道,粽子是不該吃出這種聲音的。
秦衛征猶豫許久,終於喃喃開了口,道:“小王子,這粽葉——”
溫慎之:“好吃么?”
“他一點點硬。”延景明口中塞了太多食物,只能勉強含混吐出一句話來,“窩都嚼不爛。”
秦衛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