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因為蒼耳郡的氣候是屬於基本上沒什麼春秋過度的時間的，所以現在雖不過是四月份而已，早晚也還有一點溫差，但這都不影響百姓們換回夏裝的決心。

尤其是中午太陽比較曬的那會兒，滿大街的人更是都開始穿起無袖的衣服了。

駱鋮記得在後世時，大多數人都以為古人都是無論春夏秋冬都會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一點兒肉都不露的那種，其實不然。

在後世的古代——晉朝開始其實就有了半袖，只是當時沒能流傳下來而已。《晉書·五行志》中就記載了這麼一件事情，說曹叡經常戴着綉帽、披着縹紈半袖，不修邊幅地接待臣子。而臣子中正好有位叫楊阜的大臣，性格十分耿直。有天楊阜實在忍不了了，就上奏皇帝，直言問道：

“您穿的這半袖，是符合哪家子禮儀的？”

性格暴烈如魏明帝者，聽了楊阜的嗆聲后也只能乖乖選擇默然不語，繼而改正。所以後面的好些朝代，也因此就都取消了半袖這樣的服飾文化。

直到唐朝時期，因強盛的國力而廣納四海文化，其中就有“胡服文化”，所以士族與庶族就又重新開始流行起了半臂——也就是現在說的短袖的衣服。

文獻記載，唐代紡織業極為發達，有大量的織錦創意，新唐書裏面就還出現過“半臂錦”這種專門用於半臂的織物。雖然從後世出土的實物中可以看出大半都是在初唐和盛唐時期，半臂在上層社會中流行過，例如《舊唐書.輿服制》就有“女史則半臂襦裙”的介紹，但這並不妨礙到了宋代時，半臂就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種時尚和普遍的穿着，早已不屬於常服之列，而是男女老少都可以穿的普通衣服了。

而這個朝代的很多服飾文化，本來就是冗雜了後世從春秋到宋代的很多元素，所以會出現這種半臂、甚至是坎肩的服飾，就完全沒什麼可值得大驚小怪的了。

只是在這裏半臂是所有人都可以穿，但坎肩卻是只有漢子允許，麟兒和女子是不被允許的罷了。

不過駱鋮沒這些規矩，無論是家人還是下人，只要你不是袒胸露乳傷風敗俗的，那就都可以怎麼舒服怎麼來。外面穿怕被人說閑話了，那就家裏可以都順着自己的喜好，不用顧忌他什麼的。

這日傍晚，駱鋮便穿着無袖短褐寫完了最後一頁，終於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長出一口氣。旁邊陪着他同樣穿着半臂短褐的、在另一個書桌上練習寫字的聞尺素聽到后抬頭，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問道：

“阿鋮哥全都寫完了嗎？”

“嗯。”駱鋮起身走到了少年那裏，將手裏的一沓紙遞給他后就從背後抱住了對方，將腦袋放到了聞尺素的肩窩處，懶懶的回道：“全都寫完了。”

聞尺素拿過書稿一一的仔細翻看了起來，邊看邊神色認真，語氣肯定的對駱鋮說：

“此書面世后，一定不只是蒼耳郡的百姓想看，而是整個天晟朝的百姓都會想看的。”

他現在已經不再是目不識丁、什麼都不懂的睜眼瞎了，而是一個除了一些難寫又不常用的字之外，大多數字都會讀會寫，並且還喜歡看各種遊記傳記奇聞異事的半個讀書人了。所以之前當他在看到駱鋮買來的幾本據說是其他人普遍認為的啟蒙書籍后，就更加的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的人學了一輩子都竟然連個秀才都考不上的原因了。

因為——實在是太晦！澀！難！懂！了！

那些通篇的之乎者也，對於已經學會的人來說也許不算什麼，可對於一個剛開始初學的人來說，卻是猶如天書般的難懂！所以讓一群什麼都不懂的白丁直接就去讀天書，無異於是讓剛出生的嬰兒就直接去吃滿漢全席一般，非但汲取不了其中的營養，反而還會把人吃.死。

所以聞尺素知道后就更加的慶幸，自己從一開始是跟着駱鋮學習的。

沒有那些晦澀難懂的東西，有的只是根據他們幾個人不同的學習進度和理解程度，制定的相應的方法。尤其是從一開始就給他們幾人寫的那些字帖，每一本裏邊都還有筆畫的順序分解，真的是再容易學不過了。

所以，正因為自己的這些學習經歷，才讓少年更加明白，駱鋮的這本被他自己稱為《蒙學識字》的叫做“字典”的書籍，真面世后對於初學者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和友好的。

“是嗎？沒想到夫郎這麼看好這本書啊。”駱鋮將少年往懷裏抱的更緊了些，側首親了親他的耳垂，輕聲調.笑了句：“看來夫郎是真的很愛夫君我啊。”

少年一聽當即紅了臉，又羞又氣的伸手向後捂住他的嘴，鼓着腮幫子命令道：

“不許胡說。”說完后又覺得不對，他本來就是很愛夫君的啊，這樣說好像他不愛對方似的。於是便又收回手，將臉偏到另一面的小聲嘀咕了句：

“本、本來就很愛你啊。”

駱鋮頓時被自己夫郎的自說自話給可愛了個跟頭，當即就將對方的臉轉過來，狠狠的親了一下：

“嗯，夫君也很愛你。”說完后又將變得更加紅彤彤的人兒轉過來抱進懷裏，低頭吻了吻后才接著說道：

“所以夫君也相信夫郎的眼光，相信這本書一定會在整個天晟朝都普及的。”

少年羞羞的抬頭，眉眼含情的紅着臉“嗯”了一聲。

*

第二天，駱鋮去了府衙，將已經寫好縫製成冊的《蒙學識字》交給了知府大人。陳賜看到成品后，忍不住連嘆了三聲“好好好！”激動的甚至從主位下來直接拍着駱鋮的肩膀讚歎道：

“駱生真乃我蒼耳郡百姓之福也！”

駱鋮拱手一揖，淡定的回了句：

“若真如此，也是學生之幸。”

在這件事上他並不想太過謙虛，畢竟如果真的能把這本字典全面發行的話，就如他的少年所說的那般——不但是蒼耳郡百姓之福，更是天晟朝百姓之福了。

所以此時不過是擔一句口頭誇獎而已，並沒有什麼好不可以接受的。

陳賜看他這不卑不亢沉穩端肅的態度，更加欣賞了起來，當即大笑道：

“好啊，駱生果然與眾不同吶。”

之後便讓人去叫了同知過來，把發印《蒙學識字》的一應事宜都交給了他來負責，駱鋮只需要在他們有什麼問題時解答一下，以及最後拿那四成的潤筆費就好了。

季劭聰知道后嚷嚷着請客，不然他第一百零八次被傷着的幼小心靈恐怕撐不到明天早上。於是，駱鋮便又將幾位好友都再次請到了葯膳坊一聚。

“阿鋮，不是大哥說你，你慢着點啊！”飯後，已經喝得有點微醺的季劭聰哭唧唧的拿着筷子敲盤子的向駱鋮控訴，“不然你再這麼優秀下去，等我爹和大哥二姐過來看我時，還不得把我打成壞了的涼席那樣——一條一條的了啊！”

嗚嗚嗚……他怎麼就這麼命苦，之前和雲吟成為知己被家裏人知道后，就差點沒被全家給挖苦死。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趁着雲吟回蒼耳郡時，也跟着一起跑到這裏來開酒樓的。當時還想着，反正就他這弔兒郎當的樣，這輩子能有一個雲吟這麼優秀的人做朋友就已經是老天恩賜了，所以以後肯定不會再遇到這樣想讓他老爹老娘一看到他就想塞回肚子裏重新生一次的人出現的。

結果……

他遇到了駱鋮。

還是自己給自己找死，死乞白賴硬求着人家結拜的，和雲吟不相上下的，甚至這種某些方面更為優秀的一個人！

季劭聰：……就真的很想死一死了。

這能怪他嗎？

誰能想到當初那個穿着洗的泛白了的衣服來賣菜譜的弟弟，會是這麼彪悍的、完全不給他這個學渣活路的一個人啊！

哦，對了，學渣這個詞還是跟這個弟弟學的。所以，

嗚嗚嗚嗚……他真的是越來越可憐了啊！！

駱鋮看着浸着一泡淚慫唧唧的看着自己的結拜大哥，很是哭笑不得。未免對方以後真的被自己給弄自閉了，所以他打算將以後的計劃都差不多一次性告訴對方：

“我已經在起草一本關於數算的啟蒙書了。”

“之後還有本基本的藥材分類和家庭急救常識方面的醫學書籍。”

“這兩個都和《蒙學識字》一樣，只是一些基本的、淺顯易學的知識而已。”

“不過等這兩本寫完之後，其他的就會先放一放，等鄉試之後再說。”

眾人：……

全都像被孫猴子定了身一般，眼都不眨的看着他。

“有問題嗎？”沉默的時間有點久，駱鋮無奈的出聲詢問——大哥懵圈也就算了，怎麼別人也跟着懵圈？

“所以，”季劭聰還維持着剛才慫唧唧的樣子，有出氣沒進氣的顫着聲問道：“你是覺得對我打擊多次不如打擊一次，所以才會一次性這樣說的？”說到最後聲都變了，又尖又細的。

“……”的確是這麼個想法，但不知為何，被季劭聰這樣沉痛的問出來后，竟突然感到了一絲隱隱的後悔。

駱少校沉默了，認真的反思了一下——難道還是要多次打擊才是對的？免得藥力太足，病人承受不住？？

季劭聰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就大概知道了駱鋮的想法，當即就向後攤在了椅子上，一副離開水的魚兒似的大口大口的喘了起來：

“雲吟，快去叫大夫，我不行了，我要被自己的弟弟給活活氣死了！”

雲吟很想笑，但多年的相處也讓他看出來季劭聰這次是真的受打擊了，所以忍下笑意拍了拍對方自己給自己順氣的手，安慰道：

“不會不會，季大少爺長命百歲，不會早.死的。”

“噗——！”不過他是看出來季劭聰是真的心理有點受打擊，但旁邊的卓羽辰和魏楊青畢竟認識時間不長，所以還以為季劭聰又是在演戲玩兒，所以兩人都一個沒忍住，給同時笑噴了出來，又同時趕緊的捂住嘴給忍了下去。

季劭聰不敢置信的看向兩人，顫抖着手的指向二人跟雲吟告狀：

“雲吟你看他們，”語調也依舊還在有氣無力的顫抖着，“他們竟然還笑我？”說著又收回手揉起了自己的發悶的胸口，哎呦呦的出主意道：“你明天去書院，一定要罰他們抄二十遍《論語》，給我出出氣。”

“好好好，”雲吟順着毛的哄，“明天就去讓他們抄。”

駱鋮此時也早已明白，自己剛剛的那個一次打擊完比多次打擊更好的決定真的是有問題的，所以此時看季劭聰好像是在鬧着玩一樣的演戲，實際上是真的被打擊了的難過後，就真心的後悔了起來。

“大哥，”他走上前和卓羽辰換了個位置，坐到季劭聰的旁邊，拉過他給自己順氣的手握住，然後自己伸手幫他順起了氣，“抱歉，我話說過了。”

剛還在以為季劭聰是在演戲鬧着玩的卓羽辰和魏楊青，看駱鋮此舉也都愣了一下，本能的看向對方——他們跟季劭聰這也才是第二次見面，之前和駱鋮做朋友那天的聚會時，只覺得此人性格開朗又愛演戲，是個挺好玩的人，所以剛剛他們才會以為季劭聰又只是在演着玩而已。可現在看雲吟和駱鋮兩人的態度，卻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季劭聰看駱鋮竟然過來給自己順氣來了，頓時又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慢慢坐起身有點尷尬的回道：

“別呀你們倆，我就是鬧著玩兒呢，怎麼你們還都給信了的。嘿嘿~~”

駱鋮和雲吟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心疼。

“大哥，”駱鋮收回目光率先回道，“我不知道在令尊令堂，以及你的其他家人那裏你是怎樣的一個形象，但在我和子初這裏，”他將拉住的那隻手緊緊的握住，雲吟看到后也將手放了上去，然後才繼續說，“你永遠都是無可替代的兄長和知己。”

季劭聰看着摞在一起的三隻手，眼圈泛了紅，好半晌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嗯。”他說，“你們也是。”

旁邊的卓羽辰和魏楊青雖然同樣不明白季劭聰突如其來的心結的原因，但也跟着心裏不是滋味了起來，於是卓羽辰故意大大咧咧的上前，將自己和魏楊青的手也給放了上去，拽拽的說道：

“幹嘛？搞小團伙啊，我們兩個新來的不是朋友啊？”

季劭聰抬頭看向兩人，又看了眼一左一右的駱鋮和雲吟，不由重新笑了起來，起身將自己的另外一隻手也給了上去，大聲回道：

“都摸了我的手了還想不負責任，想得美！都老老實實的跟我季少爺做一輩子的朋友吧。”

幾人看他已經走出了剛才有點低迷的情緒，都會心的笑了起來。

駱鋮也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輕輕的、鄭重的點了下頭：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