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此時已是巳時過半，還好，沒有到中午飯點的人流高峰期。

駱鋮帶着駱顯，剛進廣聚軒大堂，就看見跑過來了一個小二，笑着問道：

“客官幾位啊？”

看這小二並沒有因為他們兄弟二人穿着寒酸就態度有所欠缺后，駱鋮心下便有了對酒樓的第一層認可。

“我們不吃飯，而是有樁買賣要同你們掌柜聊聊，煩請小哥引薦一二。”

“這……”小二有點為難了。

看這二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有能有什麼可以與他們掌柜做買賣的樣子啊。

而且他們掌柜有自己的事做，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但是，又不可否認，面前這個一看就是讀書人的少年，雖穿着樸素陳舊，但雙眸清明，氣質清貴，也着實不像是個來胡鬧的。

就在小二為難之際，從后廚出來了一位大約五十多歲的老者，看到小二站那也不招呼人進來，有些不滿的皺起眉頭道：

“二牛，怎麼不招呼客人坐下？”

小二看到老者，當即眼睛一亮，回道：

“掌柜的，這位客官說他不是來吃飯的，而是有樁買賣要與您說。”

掌柜的看向駱鋮，眉頭皺的更緊了。

但卻還是上前拱了拱手問道：

“鄙人姓王，是這間酒樓的掌柜，不知小哥是有何買賣要與我商談？”

駱鋮看他雖有不悅，卻並沒有隻憑主觀臆斷就對他們的態度有所不好，反而是忍着不悅禮貌的過來詢問，便對酒樓有了第二層認可。於是便也拱手回道：

“菜譜。”

“小哥的意思是，您要賣菜譜？”王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眼駱鋮，明顯的讀書人裝扮，不像是會做菜的啊？

難道是祖傳的秘方，現生活有所困難，所以才出此下策？

“正是。”

“這……不知小哥要賣的是何種吃食？”

“掌柜的可否讓小二哥給在下報一下你們的菜名？等我知道你們賣的有些什麼后，就給你們賣你們沒有的。”

這裏的酒樓並沒有做出可供人參看的菜單，全都是憑着掌柜和小二的記憶來給客人介紹的。

掌柜一聽駱鋮這話，差點噎了個倒仰。

感情你連要賣什麼都還沒定就敢來啊！

但轉念一想，聽這少年郎的意思，是說他有很多菜譜可以賣么？

於是掌柜勉強壓下心頭不滿，帶駱鋮和駱顯上了二樓的一個包間，應他的要求，讓小二給報了一遍酒樓所賣的菜品。

駱鋮聽完以後，心中便差不多有底了。

果然，這個地方對吃的開發還很一般，聽菜名基本就能知道菜品是什麼，所以不難猜。

不過這估計與還沒發現很多調料的妙用有關。

就如這裏現在就還沒有辣椒，可沒辣椒卻也沒人知道可以用茱萸。

就他所知，在他原來生活的後世歷史上辣椒還沒引進的時候，很多吃食要想有辣味，就是用茱萸的。

可這個地方的人竟然還不懂這些。

放着滿山的茱萸也只知道在重陽登高時折下一支，給自家小孩兒帶頭上或衣領求個吉祥，除此之外別無他用。

因此調料也只有常見的油、醬油、鹽、糖、醋，外加蔥姜蒜這些。

可其實這裏並不是沒有其他調料，而是很多都還被當做藥材和香料在使用，沒有開發到廚藝這邊而已。

所以吃食的味道過於簡單，就自然也還沒到可以給菜品起“螞蟻上樹”、“松鼠鱖魚”之類創意名字的時候了。

駱鋮腦海中快速的過了幾個吃食的做法，定了兩個合適的后，對掌柜詢問道：

“我已心中有數，不知對買菜譜一事，掌柜能否全權做主？”

“掌柜不能，我能呀。”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進來一位身着華服、氣度瀟洒的公子，邊搖着手中摺扇，邊笑嘻嘻的對駱鋮說道。

駱鋮看他這電視劇里套路般的出場方式，沉默了幾秒，有點懷疑自己莫不是穿進拍攝片場了？不然現在屋裏溫度正好，哪裏就需要你拿把扇子搖啊搖的裝了？

“在下是這廣聚軒的東家，姓季，不知閣下可否先給我做一下你想要賣的菜譜上的菜，讓我嘗嘗味道，不然鄙人也不了解你賣的東西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呀？”來人搖着扇子坐到了駱鋮對面，翹起二郎腿笑眯眯的說道。

駱鋮點頭，“應該的。只是麻煩東家讓你的人先出去一下。”

“好說。”東家看了掌柜一眼，便讓其帶着兄弟二人下去廚房清人了。

於是，駱鋮便讓駱顯給他打下手，快速的做了一道‘魚香豆腐’，和一道“糖醋排骨”。

魚香豆腐沒有糖，因為這裏的人只把糖當做是沖水喝的東西，在吃食中反而不用。

所以好在有番茄醬，雖然也是沒放糖的，但好歹也不太酸，所以駱鋮便沒有放醋，而是直接用它替代了。做出來味道也一樣好吃，酸酸甜甜很是開胃。

當然，因為調料的欠缺，所以駱鋮此刻做的這兩道菜，都只能算是簡易版的，完全可以說是全憑自己多年的廚藝硬撐起來的結果。

不過他也不怕酒樓里的人做不出來，好歹是一個大酒樓的大廚，廚藝怎麼也不會差就是了。

因此當菜品端上去后，駱鋮和駱顯坐在東家對面，看着他兩眼放光的緊盯着這兩道菜，甚至還不自覺的咽了兩口口水時，就知道這買賣有譜了。

尤其駱顯，剛才他親眼看着他哥手法嫻熟，調料也掌握得當的做了這兩道菜，甚至還會顛勺后，震驚的小嘴就沒閉上過。

等做出來后再聞那股味道，小傢伙實在不想承認，自己早上的餅子算是白吃了。

看着那麼誘人的菜，他肚子裏所有的饞蟲都造了反，所以此刻便一個沒忍住，大大的響了一聲。

趕緊弓腰捂住肚子，狠狠的按住，羞憤的都快要被自己給氣死了！

要是哥哥的買賣被自己的丟人舉動給弄黃了可怎麼是好啊？

這肚子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啊？

駱鋮眼看小傢伙又馬上要氣哭了的表情，趕緊把人拉過來圈到自己身前，輕輕的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淡笑着對他搖了搖頭，示意沒事，不用覺得丟人。

而那東家在聽到駱顯肚子響后，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好需要不高興的，反而是趕緊的讓掌柜差人拿上來了幾碗飯，之後便他們一人一碗，包括也被饞到的掌柜，一起快速的把那兩道菜給吃了個精光。

駱鋮沒怎麼吃，他的那份都留給小傢伙了。

但駱顯也心疼他，把他夾給自己的菜又夾回去，兄弟倆就這樣夾過來又夾過去，到底還是讓小傢伙吃的多點。

季老闆看他們兄弟二人感情如此深厚，尤其是弟弟還是個麟兒的情況下，便感嘆道：

“閣下不光菜做的好，這兄長也做的好啊。”

駱鋮卻是搖了搖頭，道：

“在下此前一直是個愚人，對弟弟並不好。今次也是大難之後想開了而已，不像我弟弟，一直都對我很好。”

“哥哥——”駱顯放下筷子過去抱了抱他，然後搖搖頭，不想讓駱鋮這麼說自己。

季老闆聽駱鋮如此說后，只是點點頭，沒再多問，而是繼續菜譜的事情。

“鄙姓季，名劭聰，敢問賢弟姓名？”

“駱鋮。”

“駱賢弟，不知你打算要如何賣這個菜譜？”

“一次付清。以後除我本人開店，否則不會再賣於他人。”

“甚好。”季劭聰以扇擊掌，表示滿意。

“不過，在下先要言明，”駱鋮又補充道：“在下和在下的家人雖然不說，但如果是被旁人自行研究明白了，那在下亦無法，望季兄明了。”

“那是自然。”季劭聰眨眨眼，眸光狡黠，“不過我聽駱賢弟剛才的意思，是自己還有很多菜譜，是嗎？”

他之前就坐在這個包間的隔壁，那間有個小窗正對着樓下，所以從駱鋮他們一進門季劭聰就注意到了，話也聽得一清二楚，因此才會在他們剛到這個包間后就緊跟着進來了。

駱鋮聽他這話，並沒有問對方如何得知他們還在樓下說的話，而是當下明了這個季老闆，估計是想做長遠買賣。

因此並沒回話，反而是抿了口茶，淡淡的勾着唇角看向季劭聰，眼神揶揄。

季劭聰被他看的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后才又訕笑着說道：

“好賢弟，哥哥與你一見如故，不如我們拜個把子可好？”

駱鋮看他這副模樣，沒忍住淡笑出聲。

他坐在靠街面的窗子旁邊，左邊臉上映着外面融融的光線，讓這一笑如天光乍現一般，使得周圍的一切都瞬間黯然失色。

季劭聰痴痴的看着他，喃喃的說了句：

“駱賢弟，你當真不是麟兒啊？”

駱鋮：……

淡定的收了笑意，瞥了季劭聰一眼后，又抿了口茶水，才淡然的回道：

“為了幾張菜譜，便委身與我這窮書生拜把子稱兄道弟，季老闆，果然好胸襟啊！”

季劭聰哪裏聽不出他話里的諷刺，這哪裏是說他胸襟好啊，這分明是在說他手段下作。

不過他也不生氣，任誰被第一次見面，還是談生意涉及利益的人說想和你做兄弟時，都肯定是會懷疑其心懷不軌的。

但他不是，他是真的想和駱鋮拜把子。

因為他這人沒其他優點，唯有一點，便是他那個嚴肅刻板，看見他就頭疼的官老爹都不得不承認的——看人准！

因為這個優點，所以他爹還有大哥二哥在招收新人，或重要事件、重要崗位等用人時，都會先讓他去看一看甄別一番。

而事實證明，每次由他選出來的人，哪怕是有一兩個他爹或大哥二哥不能理解和認同的，也最終都向大家證明了他的判斷力。

甚至有一次，還幫他爹看出了一個已經被懷疑的幾人中，到底哪一個才是姦細。

因此，當他在二樓上看到穿着一身洗到泛白的長衫，跟着一個穿着補丁短打的駱鋮時，就已經被他那不驕不躁，端方清貴的氣質給吸引到了。

再加上這一會兒的接觸，美食的誘惑，就更是認定：

——此人可成知己也！

但他已經有一個知己了，再加上在家裏他就最小，總是被哥哥們欺負，所以急需要一個弟弟來彌補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

因此，就想到結拜了。

於是，季老闆便也端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后，搖着摺扇瀟洒的笑着回道：

“那是！”

然後“啪”的一聲，又將摺扇合起來看着駱鋮擠眉弄眼：

“沒有胸襟，如何能和你拜把子？”嘴角一提，笑的頗有點像個狐狸。

駱鋮：……

為何有種被富家惡少看上要騙去做第十八房小妾的感覺？

咦~~~

而駱顯和掌柜則是同時都捏緊了自己的袖口，緊張的左右來回倒騰的看着這兩個古怪的人。

一個非要和剛認識的人結拜。

一個明明是個窮書生，卻竟然看起來還有點不太想和對方結拜。

怪！真怪！

駱鋮抬眸，深深的看了好幾秒季劭聰，遂即也淡淡的勾了勾唇角，揶揄道：

“縱然親兄弟，也要明算賬。季兄，這菜譜你到底是買，還是不買？”

季劭聰一聽這話，就知道有門了，一張臉瞬間笑開了花，點頭如搗蒜的一疊聲道：

“買！買！買！”

“那就掏錢吧。”駱鋮收起眼神，繼續喝茶。

“賢弟想要賣多少？”

“季兄覺得這兩個菜譜，能為你帶來多少回報？值多少？”

“呃……兩道菜一共一百兩，你看行么？”

“可。”駱鋮答應了。

畢竟他也不知道這個時代賣菜譜這樣的事，應該是多少錢？葷菜和素菜、熱菜和涼菜、面點和湯品等都有什麼區別。

而且這個數字，已經比他想像的要高了，因此並沒有什麼不滿意。

而駱顯聽完后則是倒吸一口涼氣：

——他、他、他們說是多少錢？

一百兩？

天哪！那是他以前就算砍一輩子柴也賺不到的錢啊。

很快，季劭聰便讓掌柜的拿來了筆墨紙硯，駱鋮快速的寫好了菜譜后，和季劭聰一手交錢，一手交菜譜，完成了這樁買賣。

之後，他又讓季劭聰先派人去買了之前缺的幾樣調味品，然後下去親自給這裏的廚師教了一遍，把有些需要注意的小地方都事無巨細的交代清楚后，才打算帶駱顯離開。

“那賢弟啥時候和我結拜啊？”季劭聰可憐兮兮的看着打算帶弟弟走的駱鋮，吸吸鼻子，像只被拋棄了的小狗似的。

駱鋮：……

“季兄說呢？”

駱顯：……

他是不是以後想免費拿哥哥的菜譜啊？

季劭聰有識人之能，駱鋮也有。

只不過季劭聰的能力好像是天生的，而駱鋮，卻是在前世因為見識過最毒的背叛、最惡的人心、最無恥的手段，而一點一點練出來的。

所以，根據他的識人經驗來看，季劭聰其人，錦緞玉冠，舉止不俗，一看就是大家公子。但與此同時，卻又是眼神清明，笑容乾淨，看似有點沙雕的外在表象之後，是難得純粹的洒脫和率真。

既如此，能與這樣的人相交，也是他之幸事。

所以——

“不如現在？”季劭聰眼帶雀躍的問道，又接着保證道：

“放心，以後你賣菜譜，我還是會給你錢的。”

這話聽起來像是對駱鋮說的，可實際上眼神卻是嚴肅的看向駱顯的。

因為他發現，這小孩兒從駱鋮答應與他結拜后，就一直看一眼桌上的菜譜，再看一眼他，再看一眼菜譜，再看一眼他……

越看越着急，導致看菜譜和他的眼神來回的也更加頻繁，手裏拽着的駱鋮的袖子都快被他擰成麻花了。

駱鋮失笑，知道他這麼說是因為什麼。但並未有半分責怪駱顯的意思，反而伸手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對季劭聰淡笑着回了句：

“見笑了。”

“哪裏。”

之後，季劭聰便讓掌柜派人快速的準備了結拜用的東西，然後兩人互表了各自的生辰八字，正式結拜為異性兄弟。

季劭聰已及冠，剛剛二十歲，而駱鋮還不到十八歲整，所以季劭聰為兄，駱鋮為弟。

並且為了不把駱顯排除在外，季劭聰還堅持以後要叫駱顯為小弟，而不是小顯。

很長時間之後，駱鋮才知道，一個從小被人叫小弟並被欺負着玩的人，到底對“大哥”這兩個字是有着多麼變態的執念的。

好在駱鋮不知道，季劭聰本來是想要叫他小弟的，但怎麼看這個弟弟貌似都比他還要成熟穩重可靠的樣子，讓他實在不好意思對其稱呼那兩個字，才把倒霉的人換成駱顯的。

之後兄弟二人中午便在廣聚軒，由季劭聰做東，美美的吃了一頓。

等交換了地址，相約了等駱鋮蓋好新房，來村裡與他相聚后，兄弟倆便離開了。

沒錯，駱鋮打算重新蓋個房子了。

他這幾天在家休息時已經仔細觀察過家中的那兩間泥土屋，太舊了，已經不是修繕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而且今天他已經賺到了錢，一百兩不是小數目，在古代，很多人一輩子都賺不上一百兩的。

所以蓋房的話，應該是完全夠了的。

當然，他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蓋一院房子需要花多少錢？

不過無妨，真要是不夠的話，那就再賣季劭聰兩個菜譜好了，反正總不會沒有辦法的。

季劭聰：……

幸好我不知道你的這個計劃，不然我一定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多壓一些價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