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北安國境,趙地

冷風席捲,飛雪連日,平原之上一片荒蕪。

奔騰的河流被雪覆蓋,冰層厚過數尺。一座石橋孤零零懸挂在河面上,橋身垂掛冰棱,橋面覆上霜白,遠遠望去,同漫天飛雪融為一體。

風呼嘯而過,冷得能凍僵人的骨頭。

雪幕之下,百獸匿蹤,連刺耳的狼嚎都聽不到一聲。

突然,冷風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數個黑點在雪中出現,遠遠奔馳而來,帶起大片飛揚的碎雪。

駿馬奔馳在雪中,口鼻處噴出大片白霧。

馬背上的人仍不斷揮鞭,只求速度能再快一些。

馬隊之後是五十多個身裹獸皮,或背或扛,攜帶大量糧食獸肉的男人。他們個個身材強壯,頭髮亂糟糟披在身後,額頭臉頰帶着暗色圖騰,顯然不是北安國人。

隊伍艱難跋涉,逐漸同馬隊拉開距離。

為首的男人抓牢扛在肩上的糧食,手攏在嘴邊,發出如野獸般的嚎叫。

叫聲成功讓前方的人減慢速度,紛紛調轉馬頭,衝過來甩下鞭子,嘴裏大聲呵斥道:“叫什麼叫!叫來追兵全都別想活!”

馬背上的人同挨鞭子的人裝束類似,只在腰間纏繞一條華麗的腰帶,胸前垂掛數條野獸牙齒製成的項鏈,象徵他的頭領身份。

被斥責的男人一把抓住鞭子,沖馬上的人兇狠呲牙。

頭領還想揮鞭,被另一個騎馬的人攔住,勸說道:“頭領,不能耽擱。要收拾他等回部落再說!”

“走!”

頭領收回鞭子,再次揚鞭策馬。

馬背上除了搶到的糧食和鹽,還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女人被反綁雙手,額頭青紫,嘴角帶着血痕,仍不斷掙扎,幾次差點滾落馬背。

頭領抓住女人的脖子,拳頭握緊,兇狠捶打在她身上。

女人強忍住劇痛,兇狠瞪向抓住她的狄人。如果有機會,定要狠狠咬碎對方的喉嚨!

這群狄人趁雪夜襲擊了村落,殺死二十多個村民,搶走村子裏儲存的糧食。女人的丈夫和孩子都死在這些人手裏。

冬季日子難熬,人和野獸都餓着肚子。

草原上遇到白災,牛羊和馬匹大量死去,部落間彼此征伐,不惜一切爭奪存活的機會。靠近邊境的狄人、戎人部落流竄南下,不斷襲擾北安國邊境村落。

這些胡人不敢進犯大的城池,只敢朝偏僻的村落下手。

趙地恰好在狄人南下必經之路上,靠近邊境的村落整個冬季都不安穩。即使有甲士巡邏,連續滅掉十多支狄人的隊伍,仍無法將這些強盜徹底逐走。

這伙狄人來自一支長狄部落,人口數量不多,放牧的羊群全都在白災中凍死。雪上加霜的是,他們遇到飢餓的狼群,死去的羊沒能搶回來幾隻,全都進了狼群的肚子。

沒有了食物,部落中的老人孩子最先被捨棄,緊接着就是女人。到最後,整支部落只剩下不到兩百個男人。他們跟隨頭領一路遷徙,打起了邊境村落的主意。

這伙狄人孤注一擲,在夜晚沖入村莊。

遍地銀白使夜晚不再黑暗,藉助雪光,他們很快鎖定目標,將衝出來的男人一個接一個殺死。

邊境村民常年面對兇狠的胡人,知曉事情不會善了,自然不會束手待斃。

伴隨着呼叫和敲擊聲,更多的村人衝出來,除了抓着棍棒農具的庶人,竟還有三五個手持刀劍的國人!

男人們揮舞着棍棒刀劍衝上去,女人和孩子同樣沒有躲起來,嚴酷的生存條件鑄造成健壯的體魄和強悍的性格,即使是半大的孩童,遇到來犯的強盜一樣會抓起石頭衝上去。

百多名狄人沖入村子,轉眼間就倒下四十多個。

眼看情況不妙,狄人開始縱火。

火焰在黑夜中躥起,風助火勢,一座座緊挨的木屋被點燃。狄人為了脫身,將搶到的油脂灑進火里,整座村子被火焰吞噬。

狄人趁機脫逃,無視受傷的同伴,只帶上搶到的糧食和頭領盯上的女人,一路狂奔而出,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頭領,過了前面那片林子就安全了!”

探路的狄人打馬歸來,語氣中帶着興奮。

衝出村子后,他們一路奔逃,餓了渴了直接抓一口雪吞下肚,根本不敢停下來休息。

隨着天光大亮,他們距離來時的駐紮點越來越近。只要趕回去取走帳篷,就能一路北上,逃往草原更深處,徹底擺脫被抓到的可能。

頭領聞言大喜,為能加快速度,允許眾人分食半扇羊肉。

羊肉是從村子裏搶來,在寒風中凍得硬邦邦,石頭一般。眾人全不在乎,用刀子切下一塊,直接-塞-進嘴裏。

生羊肉融出血水,還帶着冰碴,味道可想而知。

狄人們哪裏還顧得這些,為填飽肚子,咬不動就囫圇吞下去,唯恐動作稍慢被身邊的人搶走。

吃完羊肉,眾人繼續動身。

太陽不斷升高,風雪逐漸減小,行路不再如之前困難。狄人們大喜過望,以為自己受到上天眷顧時,身後突然傳來鳴鏑聲。

聲音穿透風雪,清晰落入每個人耳中。

狄人們驚恐回頭,只見茫茫雪原中,一隊騎兵正向自己奔馳而來。

騎兵身着赤甲,一字排開,如橫過荒原的血線。

鳴鏑聲再次響起,赤甲騎兵鎖定目標,在奔馳中鬆開韁繩,僅以雙腿控馬,在馬背上彎弓射箭。

鋒利的箭矢撕開冷風,繼響箭之後,呼嘯着從頭頂飛落。

狄人們驚恐萬狀,即使是最勇猛的頭領此刻也無法保持鎮定,而是和部落成員一同發出驚叫:“跑,丟掉東西快跑!”

騎士們不斷迫近,箭雨隨之落下,馬背上的顛簸絲毫不影響他們的準頭。

狄人們分散奔逃,仍逃不開飛來的箭矢。鋒利的箭簇擦身而過,黑色的箭桿扎入雪地,箭尾晃動嗡鳴,足見力量驚人。

中箭的狄人發出慘叫,一個接一個倒在雪地上。搶來的東西散落遍地,幾隻袋子散開,灑落出帶殼的粟米。

三波箭雨之後,騎士們將弓箭掛回馬背,抓起鋒利的短矛,矛身平舉,矛尖微微向下,在奔馳中改變隊形,如鋒利的尖錐鑿向前方目標。

狄人只顧着奔逃,連回身迎戰的勇氣都沒有。

他們如同被猛虎盯上的羔羊,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逃,不顧一切向前逃!

短矛破風而來,鋒利的矛頭穿透狄人的後背,強大的力量將他們帶向前,如楔子般扎到地上。

慘叫聲中,狄人頭領落馬,一支短矛穿過他的后心,從前胸透出,慣性將他帶飛出去,重重摔落在雪地上。

馬繼續向前狂奔,馬上的女人拼着受傷翻滾落地,不顧被反綁的雙手,撐着膝蓋爬到狄人頭領身前,在對方驚恐的目光中張開嘴,兇狠咬住了他的喉嚨。

女人用力撕扯,直至將頭領的喉嚨咬碎,連皮帶肉撕咬下來,留下一個偌大的血窟窿。

狄人頭領扭曲着面孔,在恐懼和絕望中氣絕,女人仰起頭,滿臉都是被噴濺的血。

騎士們結束戰鬥,清點地上的屍體,一騎來到她身邊,問道:“趙地人?”

女人用雪蹭掉臉上的血污,張口就是熟悉的鄉音。

確認她的身份,騎士當即翻身下馬,抽刀割開她身上的繩子,問道:“能動嗎?”

“能!”女人站起身,不用騎士幫忙,抓過狄人留下的馬。在獲得許可后,開始清理地上的糧食和肉。

騎士留給她一把匕首,躍身上馬,返回到隊伍之中。

死去的狄人被丟在原地,附近的野獸不會放過填飽肚子的機會。等到春暖花開,這裏不會留下半塊骨頭。

女人目送騎士們離開,收拾好糧食和肉,用騎士留下的匕首割下狄人的頭顱。她要把這些帶回去,祭奠死去的親人和族人。

騎士們聚集之後,沒有走出多遠就同另外三支隊伍匯合。分散的騎兵聚到一處,身上皆帶着血氣,顯而易見,這次南犯的狄人數量之多。

曲長策馬奔馳整束隊伍,騎士們陸續停止交談,按照命令歸攏。

蒼涼的號角聲傳來,遠處地平線,烈烈旗幟招展。

身披赤紅的甲士列隊向前,整齊的腳步碾壓過茫茫雪原。

隊伍之前,一部戰車迎風而過,戎右駕車者俱在,車廂內卻是空空如也,不見其主。

甲士持續向前,同騎兵匯合。

雙方在雪中等待,狂風也無法撼動眾人分毫。

大概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又一支騎兵抵達,為首之人手持長戟,戟上血痕未乾,包裹其上,覆蓋一層醒目的紅。

待到近前,騎士拉住韁繩,反手將長戟投擲在地,掀起面甲,現出一張修眉朗目,俊雅之極的面容。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趙地之主,北安侯嫡次子趙顥。

北安侯同西原侯相約會獵於郊,因同趙地比鄰,趙顥奉命先一步趕往,為會獵前的儀式築起土台。

途中遇到狄人擾邊,趙顥將隊伍分成數支,分批追擊南下的部落,自己更親自率領百名騎兵清掃邊境。

過程中遇到屢次進犯的大部落,趙顥會一邊追擊一邊驅趕,迫使他們遷往郊地。

兩位諸侯會獵,總要有些上得檯面的獵物才好。

數場追襲之後,隊伍重新匯合,騎士下馬,步卒以長兵支地,戎右恭敬上前,高聲道:“請公子登車!”

趙顥翻身下馬,登上戰車。

甲士將戰馬牽回到隊伍中,蒼涼的號角聲再次響徹雪原。

隊伍頂着風雪前行。

從上空俯瞰,赤紅匯聚,如一道猖狂的血刃劈開遍地銀白,在朔風中揮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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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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