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心聲
唐星現自己能聽見別人的心聲,是三天前的事情。
當時他正在報刊亭前裝模作樣地選雜誌,突然覺得脖子被什麼東西輕輕扎了一下,轉過頭看見一隻比蒼蠅大比蜜蜂小的怪異昆蟲撲騰着翅膀高高飛起。他暗地裏罵了一聲娘,心想人背真是喝涼水都塞牙打個啵都會骨折,連小蟲子都落井下石專找衰人叮。
突然有人在他耳邊喊了一嗓子——都長鬍子了還看《最小說》,這娃沒救了。
唐星頓時一個激靈,被戳到了痛處到是其次,關鍵是這個聲音着實太大,就象有人貼着耳邊敲着鑼打着鼓,震得他腦袋嗡嗡作響,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關你屁事?”
唐星怒喝回頭,結果卻是一愣,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幾米外坐在便利店門口乘涼的大媽搖着蒲扇一臉詫異地看着他,眼神大概是在說春天剛過怎麼精神病就又滿街都是了。
唐星怔怔地眨眼睛,扭頭到處看,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這是一條小巷,現在又是中午一年多太陽正辣的時候,吃飽喝足都在家裏睡午覺,就連看攤的大爺都將躺椅打了下來,半躺着用一本《男人裝》半遮着臉,此刻正露出飽經風霜的熊貓眼上下瞄着他。
遮臉都用《男人裝》了,這年頭連賣報紙的都這麼酷,真受不了。
見鬼了。
唐星嘟噥着拿了一本《最小說》和一本《小說繪》,掏出乾癟的就象木乃伊胸部的錢包,抽出一張百元大鈔遞了過去。
“大爺能給個袋子嗎?”
他其實也有些不好意思,作為一位即將邁入二字頭大軍鬍子三天不刮就開始奮圖強的大好青年,拎着兩本女中學生讀物滿街溜達的確有些不象話。
“沒有。”
唐星只能抽出一張昨天的體壇周報,裹在外面作為偽裝,“大爺下次到了足球周刊的話給我留一本,我就住附近,一定來拿。”
“中。”
等一下,這個聲音好像有些耳熟。
“大爺你是河南人?”他試探着問。
“不是,我西安人。”大爺擺擺手,又躺回了躺椅上,這次是順手抓起了一本《知音》蓋在了臉上,不再搭理他。
就是丫!但剛才他明明在報刊亭里躺着,怎麼可能貼着自己的耳朵大喊一嗓子?難道這貌不驚人的老頭居然是大隱隱於市的武林高手退下來的少林武僧,那一嗓子就是傳說中的千里傳音?
心裏嘀咕了半天,大概是被擋住了風,老頭不耐煩地拉下《知音》,“還有嘛事?”
“沒了沒了。”
唐星把書往腋下一夾,扭頭去便利店買水。
“長得到挺不錯的,可惜腦子有問題。”一個語重心長的女中音在耳邊響起。
唐星螳螂一樣往後一蹦,“喂大嬸,你說這話就不厚道了。”
正大口大口往嘴裏塞麵包的老闆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裏的礦泉水僵在半空,遞過去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見鬼見鬼。”唐星將一枚硬幣仍在冷柜上,搶過水瓶就跑。
唐星馬上就要滿2o歲了,作為一個標準的巨蟹座思想家,他從小就對各種怪力亂神的傳說充滿興趣,小學三年級便已經通覽金庸全集,初中成為《張震講鬼故事》的忠實聽眾,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覺得窗外有人用瞄準鏡窺視自己,到了大學自認博覽群書太陽底下再無新事,乾脆開始自己創作,一開始只是拿班上女同學的名字寫寫段子,後來就開始寫長篇小說。張愛玲老師教導同學們說想出名要趁早,唐星深以為然。
所以這個夏天他既沒有和大學同學去旅遊,也沒有回老家檢驗一下高中女同學的育情況,而是獨自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體驗生活,爭取搞出一本“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座皆驚呢”的巨著來。
唐星雖有自信,但卻不傻,雖然不大看得上《小說繪》和《最小說》的格調,對郭小四的人品更是存疑,但這兩本書銷量好有人買,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俗話說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師,俗話又說了,師夷長技以制夷么。
今天上午剛到,安頓下來后先睡了一覺,下來吃了碗炒粉掐指一算雜誌最新一期應該出了,於是溜達出來看看,不料居然碰上了此等怪事。
光天化日的,又沒做什麼虧心事,不怕不怕。他安慰自己。
然後在心裏默念着阿彌陀佛然後轉無量壽佛再轉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然後在腦海里默默劃出一個十字架,最後化成金光閃爍的四個大字——
惡靈退散!
感覺好多了,重又找回了無神論者的自信。
感覺到是好多了,但卻迷了路。
剛才日光光心慌慌,心神不定慌不擇路,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壓根就不知道走到了哪裏。舉頭望去一點線索都沒有,左邊是麥當勞與肯德基這對好基友,右邊是工商銀行連着台灣奶茶,街對面是傑克·瓊斯,隔壁那家店大喇叭喊的正歡,“因老闆娘和司機私奔,老闆無心經營,全場二十一件,一件二十,走過路過千萬不要……”
這樣的十字路口,大概全國每個城市都有一個。
咬咬牙,把老頭子從美國寄來的Iphone掏了出來衛星定位,他還沒來得及換成本地電話卡,異地上網信息費肯定是宰你沒商量,但顧不得這麼多了。
“前面那個小子手裏有貨。”
一個一聽就不是善類的聲音突然從耳朵里冒了出來。
“等他打完這個電話再上。”
另一個聲音說。
“誰!?出來!”唐星原地跳了起來,左顧右盼結果現身後有兩個可疑的傢伙正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
一個油頭粉面的中年人,胳肢窩夾着一個鼓鼓的手包。
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和他差不多,背心短褲一副滑板少年的打扮。
他們之所以可疑,是因為這條路上人本來就不多,唐星一轉身,他們也跟着停下了腳步,謹慎地保持距離,完全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唐星向前一步,他們後退一步。
再向前一步,又後退一步。
“是條子!閃!”中年人一拍滑板少年的肩膀,然後轉身跑得比兔子還快。
條子?誰?我?
唐星有些莫名其妙,然後才想起來不對。這句話是那個油頭粉面的傢伙說的沒錯——但沒見他張嘴啊!
一隻手輕輕落在他肩膀上。
“啊!”唐星捂着胸口又跳了起來。
你妹的受不了了,這麼下去遲早會被嚇死。他大口喘着粗氣,感覺心臟幾乎就要從嗓子眼裏冒出來。“等一下。”他一手撐着膝蓋,舉起另一隻手示意對方先別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好了。”他遲疑了一下,“6小槿?”
“咦?”女交警偏着腦袋,疑惑地看着他。
6小槿不是交警,而是派出所內勤,平時的愛好是抓小偷。
二零一一年六月十一日中午十三點四十五分,她從租的房子裏出來,準備穿過三條馬路去onLy取昨天晚上買好但尺碼有些偏大若以讓櫃枱代改了一下的褲子,然後走八百米去上班。之所以沒騎車是因為電動車爆胎了,還放在單位邊上的修車鋪。
轉到中環街上,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兩個幾天前剛被放出來的傢伙,哼哈二將狼狽為奸,油頭粉面的那個外號叫道長,先上去撞一下目標,然後手包里的東西掉一地,打扮的象滑板少年的那個外號叫二炮,上去乘機偷手機,偷得了就偷,現了搶了就跑。
這次的目標看起來文縐縐的還有些娘,肯定跑不過體校出身的二炮,幸虧碰上了自己,要不然手機肯定沒了。
本着為人民服務的精神,本想提醒他小心點,結果這傢伙一蹦三尺高,反而是把6小槿給嚇了一跳。
更詭異的是,他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認識我?”
6小槿在腦海中努力檢索這張算不上特別帥而且總讓人感覺有點壞的臉。她去年剛考上公務員,先是在交警隊實習了半年然後才分到派出所,警務公開欄上沒有她的照片信息,她在這座城市也沒什麼朋友。
她一向以自己的良好記憶力為豪,大學時考馬列毛鄧,別人考試前都熬着通宵背書,她只要通讀一遍就能記住。
這張臉,的確沒印象。
唐星直愣愣地看着她,也不回答,賊賊的目光上下溜達,還老是往她胸前瞄。
6小槿有些惱火了,這還是穿着警服呢,要是穿的是便服這人還不當街耍起流氓來。
“喂,問你話呢。”她嗓門提高了幾度,“看什麼看!”
唐星這才回過神來。他剛才之所以呆住,是因為終於知道了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聲音來自哪裏——來自別人的心裏。剛才他問6小槿叫什麼名字,耳邊立即就響起了她的聲音,說了一句懷疑自己的話裏面有“6小槿”這三個字。目光之所以一直往她胸口溜,並不是耍流氓,而是情不自禁想要確認一下究竟是什麼東西在說話,武林高手都會腹語,可沒聽說過誰能通過磨檫胸大肌的方式講胸語的。
“不認識。”他低頭轉身就走。
“站住!”6小槿怒了,“身份證!”
唐星轉身看了看她,撇撇嘴,“新警察吧?老警察都是直接上來就掐脖子的。”
“你!”
“你什麼你。”唐星指指她胸口,“警號是假的吧?執法權都沒有的臨時工,憑什麼把身份證給你看。把警官證給我看看先。”
6小槿一愣,她的警號的確不是正規的,英文字母打頭,是市公安局內部為了便於開展工作自行製造下的。不過她其實已經轉正了,只是警號和警官證還沒有辦下來而已。
“沒有吧。”唐星揮揮手,“再見。”
我今天還就要看了。
心頭火起,6小槿伸手便去抓唐星肩膀,結果剛剛碰到衣服,唐星也不回頭肩膀一縮,另一隻手揮起啪一聲打蚊子般將她的手打開。6小槿還沒回過神來,唐星一溜小跑便跳上了路邊已經啟動正要關門的公交車,然後轉身極其囂張地隔着玻璃門沖她豎起了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