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季文升那日來這院子鬧了一場之後,府里好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季文升先是命人給季芊婷的院子修繕了一番,再又給她屋裏添置了許多東西,一副慈父模樣演的淋漓盡致。
季秋棠打那日出醜後幾日不曾出門,柳姨娘見眼下在這裏也討不到什麼便宜,倒是安靜了許多天。
這小恩小惠落到旁人眼裏只是好奇,想不透這樣一個庶女怎的就突然被重視起來,可季芊婷心知肚明,父親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自保。
這樣的理由,更讓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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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明齊做了一整天的活計,待下午歇了工,從老闆那裏結了半月的工錢,沉甸甸的都是銅板,塞進布袋子裏叮噹響。
如今再得了這錢已沒有當初的喜悅,許是因為見過大海,便不會覺着江河寬廣了,一樣的道理。
他掂量了手裏的錢袋,一邊往家裏走,一邊盤算着事情。
記得從前有一次,他約着季芊婷去賞花節,臨行前卻沒去成,頗為遺憾,後來季芊婷還說過許多次,這次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這件事,就想圓了她一個願。
歸家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直奔季府方向,他身份特殊,所以去季府也不必刻意避嫌,再來季芊婷的院中,見着院中煥然一新,也覺着十分意外,若不是見着文竹在院中忙碌,還以為走錯了地方。
“文竹姑娘。”他停在文竹身後低聲輕喚。
文竹猛的直起腰來,見着是鍾明齊,於是笑道:“鍾公子你怎麼來了?”
鍾明齊朝季芊婷房門處掃了一眼,見門口空蕩,只問:“三姑娘呢?”
“姑娘今日被老爺叫去說話,這會兒不在屋裏,公子可有什麼要緊事?”
“也沒什麼要緊事,”見不到人,鍾明齊覺着有些遺憾,可也不好在這裏等她回來,只好說道,“若是待會她回來,請文竹姑娘轉告一聲,過兩日賞花節,我在城南石橋頭等她。”
文竹從前只知道這兩個人心意相通,今日看鐘公子前來邀約,樂的文竹眯了眼,一臉的瞭然,“公子放心,我一定一字不落的轉告給我家姑娘。”
聞言,鍾明齊淡然一笑。
二人只顧說話,絲毫沒有留意矮磚牆下聽牆角的紅梅。
自打上次季秋棠出事,就格外留意這裏的一舉一動,盯了好些天,眼下終於有東西可以交差。
紅梅匆匆回了話,季秋棠好似得了什麼天大的消息一般,一拍桌子站起,還不忘破口罵兩句:“我就說這個季芊婷不是個安分的,勾着一個搭着一個,只怕林公子還不知她的嘴臉呢。前些天,恆譽侯夫人倒拿她當個人,今日就要約着人出去了。”
季秋棠眼珠子一轉,慢慢坐下,轉瞬間便有了主意,“紅梅,你將這二人去賞花節的事兒想辦法傳到林公子耳朵里去。”
“姑娘放心,這事不難,”紅梅一臉的信心滿滿,“我有個表弟,在楊樹街的翰墨軒做工,他說林公子的書童德寶每隔幾天便去那裏置辦些紙墨,他同德寶也算相熟,一來二去,怎麼也傳的過去。”
“就憑她,也想跟我爭,她只配跟那個窮鬼鍾明齊,”想到那日在眾人面前出醜,季秋棠便恨的牙痒痒,“這死丫頭算計我,我不小心着了她的道,遲早要連本帶利的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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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季芊婷從季文升那裏回來,鍾明齊已經走了許久,一進門,文竹便之前鍾明齊所說的話一字不落的同季芊婷學了。
讓文竹意外的是,季芊婷聽聞,毫無所動,眉目微垂着,不知想些什麼。
“姑娘不高興?可是方才老爺又數落了姑娘?”文竹倒了一杯溫茶,送到季芊婷面前。
“沒,父親方才讓我過去,是說許久不曾回鄉探望祖母,想讓我替他回去一次,說是他最近公務繁忙,抽不得空。”祖母重男輕女,對於三個孫女沒一個真正愛護,記憶里相處不多,感情也談不上好與不好。
這次刻意安排她出去,想來也是怕她在京城裏捅了簍子,畢竟今時不同往日。
“回去也好,我瞧着這兩日府里風聲鶴唳,處處透着股嚇人的勁兒,之前二姑娘的事柳姨娘也未必肯就此罷休,指不定暗地裏憋着什麼壞呢。”
柳姨娘睚眥必報,府里人人皆知。
季芊婷輕笑一聲,如今,她還怕什麼呢,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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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氣雨水磅礴,昨日還是晴空萬里,今日便大雨滂沱。
這一場雨下了個痛快,彷彿沖刷了許多污穢物,雨水過後,萬里無雲,天空如鏡,園中花朵次第開放,今年的賞花節又趕在了好時節。
季芊婷今日雖起了個大早,卻絲毫沒有匆匆之色,妝點過後取了只瓷瓶過來,親自去園中折了幾束花草插上賞玩。
“姑娘,恆譽侯府的慶媽媽來了。”文竹面上有些惶恐,通報聲音不大。
這讓季芊婷也備感意外,慶媽媽是侯府夫人身邊的人,怎的還親自過來。
季芊婷將手中花枝放下,提步親自去門口相迎。
不知是不是錯覺,慶媽媽親眼見了季芊婷倒是臉上掛着喜色。
“慶媽媽,您怎麼來了?”季芊婷問。
“今日我家夫人得空,便遣我來請姑娘入府一趟,夫人上次見姑娘繡的翠松十分討喜,便想着同姑娘探討一二,不知姑娘可有空?”
說起翠松,季芊婷確實記着之前恆譽侯夫人的誇讚之詞,當時只覺着是客套話,誰想她竟然真的上門相請,來的還是慶媽媽。
雖沒有不去的道理,可季芊婷隱約又覺着不至於。
“既然夫人賞臉,芊婷恭敬不如從命。”季芊婷微微福身下去,便隨着慶媽媽出了門。
一路上慶媽媽嘴也嚴,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也聽不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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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譽侯府。
一路小心謹慎由慶媽媽相引來到正堂,見鄧茹在堂前似是等候多時,一見着季芊婷便迎上來,季芊婷還未來得及問安,她便十分熟絡的扯起季芊婷的手,溫熱的手掌搭在季芊婷微涼的指尖,讓季芊婷心裏一驚,預感到,這次讓她過來,並非是為了繡花這麼簡單。
“這次讓你來,實在有些唐突。”鄧茹低聲說道,神色竟然有些緊張,“若不是沒了法子,我也不願意折騰你這一趟。”
“夫人,可是發生什麼事了?”季芊婷小心翼翼的問。
鄧茹低嘆一聲,臉微朝外偏了下,“還不是我家那個不成器的老二,昨日不知發了什麼瘋,那麼大的雨就杵在院子裏看花,渾身淋了個濕透,夜裏便燒了起來,都開始說胡話了,也不肯吃藥,我瞧着竟像是賭氣一般。”
“二公子……”季芊婷低喃一聲,終是明白鄧茹這樣緊張是為了什麼,林泊元是她們夫妻的心頭肉,他這樣折騰,自然受驚的是他們。
“我想着,他的驢脾氣上來,興許你能勸一勸。”
鄧茹話一落,季芊婷立馬紅了臉,這話挑的太明了,連一旁的慶媽媽也抿嘴跟着笑。
“我怎麼勸,他不肯吃藥……我……”一時間,季芊婷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要你勸,他定然肯聽。”鄧茹一臉篤定,又緊握了季芊婷的手。
聽到林泊元病得厲害,她不擔心是不可能的,既然來了,就沒有不去的道理,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頭。
隨着慶媽媽來到林泊元卧房門口,慶媽媽止步於此,將梨木托盤交給了季芊婷,輕聲道:“有勞姑娘了。”
季芊婷雙手將托盤接過,上面的白玉瓷碗中盛着暗色的葯汁,溫熱的氣息撲來,苦澀的葯氣四散。
推門進來,林泊元的卧房華麗大氣,面積抵得上自己的兩個大。
右手邊是內閣,洞門掛着一排排碧色玲瓏碎玉珠簾,窗子上的光投在上頭,成了一抹漸變色,青翠好看。
透過帘子,隱約見着他側身躺着,背朝外,身上裹着被子,微曲着身子。
她才往裏走了兩步,林泊元便啞着嗓子費力低吼了句:“出去,我都說了我不喝葯!”
他這是拿季芊婷當了送葯的小廝。
嗓音嘶啞的厲害,卻也聽的出有些怒意在裏頭,似乎真像鄧茹所說,他在同人賭氣一般。
季芊婷腳步微頓,而後掀開珠簾進了內閣,端着托盤在床前立的筆直,“嗓子都啞成這樣了,還不喝葯,是不是怕苦?”
季芊婷脆梨一般的聲線如山澗清泉,繞在林泊元耳畔,原本半眯的眼突然睜大,高熱在身本就反應遲鈍些,這會兒倒覺着自己出了幻覺。
見他不動也不說話,季芊婷又近了一步,低聲道:“林公子?”
這回他才覺着這不是幻覺,而真的是季芊婷。
他撐着胳膊起身,緩緩轉過臉來,見着季芊婷真真切切的立在面前,一時又驚又喜,想開口說話,一股強烈的咳嗽襲來,倒堵了他的嘴。
季芊婷見他咳的厲害,忙將托盤放到矮几上,上前彎了身子,手在他背上輕輕拍打。
二人相近,季芊婷背後的長發一縷散到了前面,掃在林泊元的手背上,一陣輕癢。
他感覺到自己背上一陣軟拳,倒是幸福的厲害。
一陣咳嗽平復后,臉色由漲紅又恢復了病態的蒼白,微清了嗓子,這才吃力的問:“你怎麼來了?”
“夫人讓慶媽媽到府里去找我,到了這兒說你病了,不肯吃藥。”季芊婷面不改色,探身將葯碗端到手裏,掌心探着碗外的溫度,貌似適中。
林泊元忽想到什麼,手成虛拳在唇邊抵了一聲咳,眼神略飄,試探的問道:“你今日怎麼在府里?”
“我不在府里還能在哪兒,”季芊婷將葯碗遞到林泊元面前,“快喝了吧,這會兒應該不燙了。”
林泊元面對臉前的湯藥無動於衷,面上緊緊繃著,心裏強壓住愜喜,“你怎麼沒去賞花節啊。”
“我為什麼要去賞花節啊?”季芊婷將葯碗又舉了舉,“快接着,喝葯了。”
林泊元這才接過葯碗,湊到唇邊,揚頭猛飲,褐色的葯汁從嘴角流出,順着下巴流到脖子,再到鎖骨,寢衣寬鬆,衣襟鬆散,他仰着頭,季芊婷這才發覺他心口露了大片皮膚,不禁臉色一紅,將目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