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殿下,”一直等在堂前的一個佝僂身影,小跑着迎了上來,待得瞧見蕭恪嘴角一縷黑色血跡,聲音一下拔高,“殿下?!”
嗓音明顯有異,可蕭恪沒有發話,後面的衛士卻便依舊如樹一樣站立,並沒有人上前查看。
蒼老身影急切間已經直起腰,露出一張面白無須滿是皺紋的臉,明顯是一位老內侍。
“殿下您這是傷了肺腑?您快進屋躺着,讓老奴幫您看看……”話一說完卻又想起,殿下根本不可能讓他近身,忙又改口,“老奴的意思是說,這就去找,找太醫……”
老內飾嘴唇都是哆嗦的,跌跌撞撞的就要往外跑,太着急了些,一下左腳絆着右腳,人直接從上面跌到台階下,頓時磕破了嘴角,鮮血直流之下,說不出的凄慘狼狽。
蕭恪終於站住腳,手在嘴角上抹了一下,掌心中一片刺目的黑紅色血跡,連帶着胸腹中也彷彿燃燒起一把大火,五臟六腑都彷彿放在燒紅的鐵板上炙烤一般。
蕭恪卻彷彿全無所覺,淡然把血跡蹭在衣襟上,好一會兒吐出兩個字:
“聒噪。”
一步步走進房間,蕭恪甩脫兩隻已經被鮮血浸透的靴子,背倚着冰冷的床板,漸漸把身體蜷縮成一團。
“嗚——”趴在外面的老內侍,再也忍不住,用力摳着面前的磚縫,無聲的慟哭起來,“殿下,常福該死,常福該死啊……”
當年冷宮中,是他第一個趕到,從雲妃娘娘的手中,搶出了滿身傷痕破布娃娃一樣的六殿下,到現在常福還記得,奄奄一息的孩童,好容易從死亡線上回來,瞧見他的第一眼,那驟然亮了一下的渴望眼神,以及為了活下去,用力揪住他衣襟的小手……
可他終究辜負了殿下的依賴和信任,僅僅陪着殿下過了不足三十日的安穩日子,就親自出手,幫着雲妃娘娘把三皇子體內的劇毒盡數轉移到殿□□內。
雖然心中愧疚之下,自己把一身功夫也盡數灌入殿下筋脈之中,可也不過杯水車薪。
殿下不但註定活不過二十歲,有限的歲月中,還要飽受體內毒素摧殘。
常福甚至覺得,或者自己當時直接幫殿下了結,對殿下而言,會是更幸福的事。
對着那樣幼小孱弱更全身心信賴着他的殿下做出那樣喪心病狂的事,常福當真覺得,即便被一片片凌遲處死,也不足以贖買曾經的罪過。
可結果在成了廢人,被所有人拒之門外后,竟然是殿下給了他一個可供棲息的容身之地。
只是那個因為一點溫暖就滿眼渴慕的六皇子再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行屍走肉般只知無情殺戮的活死人一般的殿下……
常福時常會想,如若能回到曾經,他寧願把自己十根手指盡數斬斷,也不會傷害殿下分毫。
只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也不知雲姐姐這會兒怎麼樣了。”舜華撩起車帷一角,往外看了一眼——
再往前面不遠處,就是皇城司了,一想到雲瀟瀟離開時身負重傷,舜華真有些牽腸掛肚。
旁邊的春草,瞧着也是愁腸百結:
“小姐,秦姑娘以後會不會故意針對您啊……”
秦婉兒最愛掐尖挑事,在舜華身邊侍奉,春草已經不止一次領教過秦婉兒的尖酸刻薄。
以往小姐多有容讓時,秦婉兒還要雞蛋裏挑骨頭,眼下給了她這麼大的沒臉,等秦婉兒從皇城司出來,不定要怎麼興風作浪呢。
“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們兄妹。”舜華打斷春草的話。
從前是自己蠢,才會讓秦婉兒爬到頭頂上作威作福,連帶的身邊的丫鬟習以為常之下,都忘了秦婉兒不過出身尚書府,有什麼資格在自己這個侯府小姐面前擺譜?
以後秦婉兒識時務些就罷了,若是還想要從前一樣在自己面前的特殊待遇,卻是做夢也不可能了。
聽舜華這麼說,春草明顯就怔了一下,有些惶恐的看了下舜華的臉色——
小姐的意思,是真的要跟秦家決裂嗎?
就只是這麼大的事,小姐能做得了主嗎?畢竟春草可是清楚,府里姨老太太一直念叨,說能和秦家結親是小姐前世修來的福分,還囑咐小姐且莫在秦家人面前擺侯府小姐的譜……
要是姨老太太知道,小姐今天竟然和秦家兄妹鬧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不定心裏怎麼不舒坦呢。
別看姨老太太平日裏總是笑眯眯的,可春草不知為什麼,瞧見她,就總覺得心裏怵得慌。
正胡思亂想間,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春草忙打開車帷一角,往外看了一眼,才發現好幾十輛馬車都避讓路旁,至於說回侯府的必經之路長安街,則一片空曠,不見半個人影。
一時不免有些納罕,忙小聲吩咐車夫:
“你去打聽一下,看怎麼回事……”
車夫應了一聲,剛要下車,就瞧見幾匹馬從長街盡頭疾馳而來,馬上人清一色全是皇城司服飾,明顯都是皇城衛。
那撥皇城衛之後,又先後有五六列皇城衛疾馳而過。期間足足有兩炷香的時間,大街上硬是沒一個人敢動彈。
一直到再沒有皇城衛出現,大街上的人才算又活過來,各種各樣的議論聲隨即傳來:
“……聽人說是個女刺客……”
“被那位一下扭斷了脖子……說是人頭這會兒正懸挂在城門那兒呢……”
“皇城司門前的血還熱乎着呢!”
“魔鬼……天生的殺星……”
被打發去打探消息的車夫終於迴轉,卻是面色煞白:
“說是六皇子當街殺人……”
話音未落,就被神情不悅的舜華給打斷:
“是對方意圖對殿下不利吧?”
這句話一出,車夫也就算了,馬車近旁一個馬臉漢子,眼睛卻一下睜大——
呦呵,竟然還有人替殿下說話?
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遇着。
“不錯。”車夫自然不敢隱瞞,“對方確然是刺客,突然竄出來,想要行刺六皇子。”
舜華下意識的就想詢問六皇子有沒有傷到,卻又緩了緩——
剛才車夫說得清楚,六皇子當街殺人,那自然是刺客已經死了,六皇子無恙。
“要不然奴婢下去問問?”瞧出舜華很是在意,春草忙道。
“不用了。”舜華擺擺手——
六皇子既然安全,那就沒什麼好在意的。至於說去打聽,則大可不必。
畢竟坐在馬車裏都能聽見有人咒罵六皇子,就是去打聽,也不外乎依舊是這樣的話。
沒得污了耳朵。
春草應了一聲,剛要放下車帷,卻忽然頓住,眼睛也睜的老大:
“小姐,是秦公子……”
卻是路對面,一行人正如喪家之犬一般匆匆而過。跟在一頂轎子旁邊的,可不正是姚家的准姑爺秦敬雲?
只是相較於往日眾人心目中翩翩佳公子的形象,這會兒的秦敬雲臉色蒼白,眸光晦暗,說是惶惶如喪家之犬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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